1.她是我实习以后接手的第一个外派病人。
那天S城下着大雨，路面积水不通，看到朋友圈里当了老师的大学同学晒出了学校大水弥漫的状况，天鹅湖的水面与路面齐平，湖里的鸭子轻而易举地上了岸，扑腾的欢；地势低洼的快递站被雨水冲泡，有些快递漂浮在了水面上，欢快的游。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导师的电话的。
"还在医院吗？"
"在的，老师您讲。"
我放下了手中的登记册，把手机换到了右边继续听电话。
"我这边来了个急单，但我晚上八点还有个会要开。"老刘把声音放的很低，听得出来是偷溜出来给我打的电话，看来这个单子确实棘手，"新来的这批人里属你最靠谱，你替我去行不行？地址是……"
"……今晚七点？好的老师，我现在收拾东西，嗯嗯，您放心。"我匆匆在登记本的背面记下地址和联系方式，撕下来放到口袋里。
硕博连读以后侥幸进了这家私立医院，按理说实习生是不能出外务的。所以一直觉得自己是运气很好的人，不论是早先一步他人毕业，还是遇到现在的大牛导师，都是同学眼中的幸运儿。
唯一有缺憾的事，大概是这些年事业路顺顺利利，感情路尚未开拓。
朋友锐评，两个极端。

2.咚咚咚——
"有人吗？我是xx医院的外派大夫。"
我搓了搓手，四处环顾打量了一下房子的环境。是个大洋房，门口被收拾的很干净，但二、三楼的窗帘拉的紧紧的，不免疑心里面根本没有光亮。
说实话，现在想想，那天扣开齐琦的门之前心里没底的很，像一段被迫飘在大海上的浮木，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倒不是外务的工作有多艰难，只不过听师哥师姐说预订外务服务的大多都是有钱人，脾气难缠的很，虽然给钱很大方，但往往越有钱的越装腔作势，再加上病中的人往往心绪不定，免不了受几句泄愤的话。
还打趣地说，出外务就是古代大户人家喊去的街头大夫。
就在我掏出手机想拨通电话的时候，门从里面来了，果然，和预想中的一样，黑漆漆的一片。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吸血鬼吧。
白瞎了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好的地段啊！

3.我把脑袋往衣服里缩了缩，深秋下雨本来就冷，还是那种不同于冬天的又潮又湿的冷。但这个屋子里好像更冷，是一种阴森森的、胆怯怯的僵凉，没什么生气的荒芜。
"你好，我姓童。请问是您预约的就诊服务吗？"
我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跟上那人的步子。
虽然进去可能有被卖了的风险，但是站在这里明天肯定得被老刘骂死。
谁家大夫第一次出外务连病人的家门都没进啊，是说出去能被当成课堂反例给师弟师妹们讲上三十年的程度……
房间里没有开灯，遥遥地只能看到一个清瘦的侧影。
短发？
不应该啊，老刘不是说是个女人下的单吗？
那人兀自回到真皮沙发上，背对着我坐下，双腿交叠在一起搭在了茶几上，抵着沙发靠背往下滑了滑，手边开了盏暖黄色的小灯。

4.我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装饰，是上个世纪的欧美风格，地板是南方人惯用的木地板，这在北方一个拥有地暖的纬度不算常见。
墙上还挂了几幅画，看不太真切，不过结合整个屋子的装修风格猜测，大概也不是我能看懂的画作。
古怪——这是我对齐琦的第一印象。

5.请问是您预约的——"
"是我，可以现在就开始吗？"
"胃痛，我自己揉不开，帮我揉揉胃。"
"还有，好吵。"
？
好的。
这还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说吵，还是被自己的病人。
"具体哪里痛啊？"
我把肩上的包放到了地板上，迈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这里"，她垂下了眼，指了指自己衬衫下被遮挡着胀起的地方。
"该死的，痛的要命。"说罢还往下扯了扯衬衫的衣领，看得我有些心猿意马。
无怪她长得真的太精致了。
接近一米八的修长的身形就这么不加遮掩的卧在沙发和茶几之间，上扬的眼角流露出几分狠厉和不屑，不沾血色的嘴唇又将这人的病态展示的全面。
"用力些，胀的厉害。"
她沉沉地吐了口气，看了我一眼，而后闭上眼睛躺在了沙发上。
把手放到她的胃上，五指并拢给她顺时针打着圈，捋着。
她的胃又满又硬，轻轻一碰，人跟着打了个哆嗦，隐隐地，还能听到牙关跟着打颤的声音。
"还好吗？这样会舒服些吗？"
我不敢太用力，单手握成拳轻轻给她顶着，老师刚刚传过来的病理报告单上显示这个金主上个月还有胃溃疡，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她碰疼了。
"不够，呃，再用力。"
中午喝过酒以后，胃里像是被塞上了一团冰棉花，想吐吐不出来，扫到之处像是被蛰了一般，尖锐的疼。
刚才这个小姑娘来之前疼的几乎起不了身，晃悠了好久才勉力站起来给她开门。
"还用力？"我看着她额头上不住冒出来的冷汗打湿了鬓角，几缕碎发贴到了她的额前，眼前的人明显是疼的坐不住了，几欲跌坐到地上，不复方才开门时的得体。
"这么点力气，没吃饭吗？……刘，刘大夫，派来的实习生就这么没用吗？"
这小丫头的力度就和捶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倒是温柔的很，只不过对于她当下翻江倒海的胃半点用处都没起。

6.她对自己的胃粗暴惯了，往常喝了酒或者暴饮暴食以后，大多数是催吐了事，只能能吐出来再睡上一觉，就不算什么大事。
偏偏今天想吐也吐不出来，自己还被磨的失了力气，下午的时候胃痉挛到几乎觉得自己要随着窗外的雨去了。
"看着，我，我教你，哼……"齐琦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带着狠劲往她的胃里猛冲过去，硬邦邦的胃瞬间塌了下去，白色的条纹衬衫也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外力皱在了一起，领子被带的扯的更大了，"看见了吗？就，就这么按。让我，吐出来就好，快点，呃……"
——嘶，好疼。
——不过每次都是这么解决的不是吗？
没关系，等一会她走了，也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多么难受了。

7.

8."……咳咳，就这样暖着。"
"什么？"
怀里的人似乎因为没听清她讲话这件事感到不满，也懒得再重复一遍，抬起沉重发凉的手腕推了推我放在她胃脘上的右手，整个人喘着粗气往怀里坠了坠。
"你叫，童淼？"
过了好久，手下的那颗脆弱的器官被捂出了丝丝暖意，齐琦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嘶哑着嗓子问我。
"啊？是，三个水的那个淼。"
"齐琦。呃……"
她顿了顿，胃里猛烈地冲上来一阵排山倒海的酸意，中午灌下的酒这会儿呼啸着席卷而来，折磨着胃壁上的神经？。
"咳咳，去洗手间，呕……"
"坚持的了吗？要不在这吐吧。"
我指了指一旁的垃圾桶，示意她不要浪费这个力气，肚子还没暖热，又要折腾自己。
齐琦捂着嘴摆了摆手，她一向倔的很，这个小姑娘给她的感觉和别人不太一样，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狼狈的丢了面。
用手撑着沙发扶手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胃里这会像凭空多出了一个搅拌机，不停地搅来搅去。

9.洗手间在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的下面，推开门把手，一股浓浓的霉味迎面袭来，也印证了这个房子并不经常住人。
我抬头看向虚弱地半伏着靠在我肩头的齐琦，扶着她走的这一路才发现这人真的很高，堪堪达到她的肩膀，我俩走的有些费力，不过好在她比较轻，这一路走的也不算太困难。
"呃……"
身边的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也因着潮湿的霉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手掌紧紧贴着鼓胀的胃部，另一只手从我肩膀上拿下来撑着洗手台，半佝偻着的身子像一张轻薄的白纸，风一吹就散了。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吐出了一些淡黄色的汁液，旋即被开到最大的水流冲的看不见了。
"齐琦…"
我看着她胸口那块的白色衬衫被抓的皱在了一起，便能想象这人现在有多难受，我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
喃喃地下意识地喊了她的名字，随机又觉得这好像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医患关系来说有些不妥，有些暧昧，有些不该有的心思。
她听到了这声带着祈求的祷告，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很抱歉可她也没有办法，不能像在角色世界里一样。
"先，出去……咳咳咳"，一句话还没讲完，喉头被涌上来的酸水刺激得咳嗽不止，"……这里脏。"

10.她冲着我摆手，示意我往外退，可我总觉得这人此刻不需要这些，鬼使神差地贴上前去轻车熟路地穿过她的衬衫衣扣，代替她冰凉无力的手掌抵在那跳动不安的折磨人的痛处上，把她圈在怀里，从而减轻几分站立的负担，感受到怀里的人没有抗拒，反而因着放松力道地打了个哆嗦，自作主张地把她抱紧了些。
我抬头向镜子里看去，这场面着实滑稽，滑稽里又透出几分酸涩。齐琦萎厌着趴在我的肩头，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碎发被冷汗打湿。她时不时地用力推近一下两人的距离，为了让我的手更深地抵达她的胃里，团揉着这磨人的病灶。
"怎么了？还要吐吗？"
耳畔喷薄着炽热的呼吸声，频率变得越来越急促，我提着一颗心抚摸着她瘦削的脊背，小心地呵护着她的脆弱。
"…吐完了，还是……呃"
她像包在薄薄的白纸里的花苞，病痛圈住了她修长的身子，那层薄纸更是给她加上了一道符，禁不住让人有丝丝怜意。
"还是什么，还是好难受是吗？"
齐琦犹豫着，无声地点了点头，下巴轻轻地放在我的肩膀上碰了碰，换气的声音沉闷无力，像暴雨来临之前的黑暗，像清幽古寺的老钟，直挺挺、硬邦邦。
"去躺一下好不好？你都快站不住了。"心里像被人豁开一个小口，慢慢地淌出一些苦涩的酸。
"不去，在二楼，腿软。"
胃痛磨的她没了力气，走路像踩在被雨打湿了的棉花上一般，沉甸甸的、软塌塌的。
"那回沙发？那边有垃圾桶，没关系的。"
胃里又变得坚硬起来，被这人牢牢攥着的用来借力的手也是刺骨的冰凉，像阳春三月下暖不化的冰窟窿。
"那去，二楼，你扶我，咳咳。"

11.踉跄着把人拖上楼梯，捱到房间门口，我依着卧室门口吁吁地喘着气，这一路走得格外艰难。
她虽然足够瘦，但毕竟高了一截，半扶半抱的姿势还是废了不少力气。
上楼的过程中，眼看着她额前的碎发被冷汗一寸一寸地打湿，狼狈地贴在脸上，昭示着这人虚弱和痛苦。
走了大半，我摸了摸她洇湿明显的衬衫，听到这人越演越烈的痛苦的喘息声。我指了指她的胃告诉她实在受不住就吐了吧，没关系的。

13.

15.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水汽氤氲的眼睛透着迷茫，似乎在询问我为何为何在这里，想得到一个足以依靠的答案。浓重的眸色像迷雾弥散的大道，只有我和她，似近似远的跫音在雾中跑来跑去。
"难受…吐不干净…"
她被磨的没了力气，喘息着往我怀里靠，像迷途的小狗耷拉着脑袋寻求安慰。

16.好，吐不干净是吗？是不是肚子胀？"
见她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好牵住她纤细无力的手腕耐心地哄，齐琦弓着身子颔了一下脑袋算作对这个问题的回答，胃里一阵阵的呕意让她丝毫不敢动作，颤抖着身子伏在我的肩头。
"…帮我揉一揉。"她虚弱地抬起头，拉过我的手放到她的衬衫里面，脆弱颤抖的声音响起，带着微不可查的祈求和试探，"…童淼，我没力气了…肚子里好凉，绞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