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四神祠]---宫中供奉四神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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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冲而用之或不盈，似万物之宗，谓和光同尘。」道德经翻来覆去看了不下三遍，如今旧书重掀，恰好翻到第四章，偏首见天光，整个人靠在软垫上，眼前绿影交憧，仿佛能缓解眼周看书的疲累，定神凝望松柏粗壮树根半晌，几乎保持这个动作未有变过，须臾后，一手扶住脖颈，往另一侧偏去，只觉背骨也痛。合页撑腕翻身下榻，利落行出无极】
【周易六爻卦象有四神，堂上之阴而知日月之次序，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暑，乃吾道之神。我出行向来不喜人多跟着，通常只带着刘有才，因着我步履快，也只有他跟得上，我不说话时，刘有才最是摸得清我的脾气秉性，至多业只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点乐子，绝不来烦我，这是他最大的好处。今日较之以往不同，路过四神祠时，那儿早站着位从前不登临此地的客人，我走得急，还是被她叫住才堪堪停下脚步，握书作揖，微弯腰祗，请她安泰】
：熹娘娘，您安好。
【印象里见到这位熹妃的场面不算多，在阖宫宴饮上居多，我不太爱去御花园赏花拂柳，碰见她的次数则更少。只是每每见她，我在皇嗣席遥远观之，大抵都是副不盈一碰的纤弱模样，像杨边柳，又没它坚韧。但她很像是生长在紫禁城内的温花，要小心捧着护着，永远高高在上，可远观，不可近亵。譬如她颦蹙的眉，很多时候也想问问她，当真有那么多的意难平要惦念挂怀，一日不可松懈。只是我不敢问，怕惊扰佛陀座下的菩提子。】
：我是要去书屋，您站在风口做什么？仔细受凉。

（湿润稠绿沉沉压住八角亭的尖顶，四方神牌孤立无援，仿佛再难支持一个过分蓬勃的三月。很快厌倦了白虎与朱雀，御花园太小，迫人向缠枝莲花叶的缝隙里钻，穷举蝇头般细小的趣味和新鲜，衔石填海似的，去充盈漫漫的、枯燥的白日。是时一道纤巧的影子，从松柏青黑的浓荫里来，几乎是飞过我眼前，像一只无惧的鸟。轻唤住她。）
珠珠。（陛下的女儿，我忌妒她与生俱来的幸运，和年青如新积雨水的眼瞳；沈菩心的女儿，又总想与她索取更多。乳名珠圆玉润，并不肖似这拂尘一样瘦的公主，却乐意这样叫她，像从迟早得道飞升的仙骨中掘出不会长大的稚女。）
小谢道韫，（又顽笑着唤，手指虚拂过赤红的柱，蔻丹也如新漆，我不要听许多长生的道理，除非她炼得不老的丹药，须首献往垂华馆妆台前。）你怎么不替我挡一挡？
（爱新觉罗们有鲸吞万物的宏愿，国境内外尚不够扬鞭，还要征服时间，征服天上与树根里的大小神灵。晓得她共钦安殿的深缘，这一双字填不满的眼睛，养着黑白分明的阴阳鱼，阴天里也闪烁。）
书屋，又要去读你的老庄之学、四子真经吗？（轻声猜测道，不意颦眉，招她来近前，阑干华板横亘两人间，花园一半瑰丽，一半清简如白石。）你总也读不腻，不像个小孩子。
（要像个小孩子以娱人，又要像成人可倚赖，我有无数把长短参差的铁尺，时时去量她残缺，残缺里又有郊野秋夕般的美满。未褪的一缕春寒靠近了，托起小手，和线装书卷。）
拿的是什么？

【风动了，牵动她鬓发的攒珠钗，钗尾翳动一晌，微乎其微的，她侧首望向我时眼底的清愁，目光很快被她所吸引，站在廊廷的不远处，很坚定的迈向她，咫尺之距，毋须低首，我能闻见她身上的苏合香。她从很宽广的外界远道而来，甘心一生束缚于此，丈量的方寸之地渐次缩小，最远不过是角楼，若逢年节，登临而远眺，能依稀看见紫禁城以外的万家灯火，涯香说宫外的花朝节有璀璨的焰火，很漂亮】
：熹娘娘，我叫照慈，以后是要做锄强扶弱的游侠的，纵不好日后被百姓称作珠珠道友，叫不响亮的【公主的志向尚且停留在肤浅的宫外，认为只要出了这道墙，所向往的一切便可一一实现，而不知其困难程度，堪比吕纯阳飞仙，得道那年八百秋】
：是道韫的错，改日一定佩剑去垂华馆，亲自去垂华馆给熹娘娘站岗，管它风还是雨，都沾不到娘娘的一片衣袖。
【我何时能长大，不必候她弯腰，视线亦可与之齐平，要用多久的时间去成长，我才能不费吹灰的离开碧瓦筑成的朱墙，我曾经认为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至少现在是不能。她的手心好软，轻轻托起我的，还有蓝色的封页】：您不爱看，是《道德经》，熹娘娘，您的发簪真好看。
【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扶了扶没歪的珠冠，她无外乎是美丽又柔弱的，合该被帝王捧在心上，如对待珍宝一般对她。我常在书屋躲一下午，避开灼目的天光，那是绝佳的去处】
：非也——娘娘读过李太白的诗吗，‘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封狼居胥霍将军，难得的将才！我是去找他的诗，看冠军侯看过的漠北月亮。

（她是个很怪的孩子，再度如是断言。我从未想做游侠、做将军、做英雄，若要我嵌入诗里某一行，只想做枕上屏山、重门金锁，曲江宴的樱桃、帐下的珠玑和蒲桃酒、长剑斩断的第一缕荡悠悠春风。女孩儿中的女孩儿，清露里的清露，就甘愿被拯救、被统治、被牺牲，犹似抱着梦幻的曙影。）
（哪里需要一位公主锄强扶弱呢？我生长四九城中，亦只见一季一季轮转的梅与荼蘼，听富贵闲逸的小调，我只苦恼我自己。却可笑那顾虑，没收一簿小书，再拢住她五指。灏英缘何教养出这样的她？促狭地。）
珠珠道友有甚么不好，既有孙行者，便有净坛使者呀。
（纵显然无从兑现，稚拙的承诺我也要，且紧握在掌心里，直至它被体温融化、碾碎成粉末，最终落空。）
这是你说的。（话本里的御剑能越过城垣么，我不渴望翅膀，便只怀抱无关痛痒的怀疑。再伸出玉琢的尾指，索取一只无形的金指环。）你可要记得。
（冠军侯固然可向往，可漠北太冷，而月亮太高了。）都要倒背如流，还在看。珠珠，为何喜欢舞刀弄枪呢，封狼居胥，可算不得清净无为了。

【和她是迥异的两类人，绝不甘心做重锁铜雀的二乔，一株依附丛灌的菟丝花，男人占有欲的附属品，诗酒宴上津津乐道的谈资，身畔的一缕香风，菱纱影绰的婀娜身段。光是想着就觉可怖，若说最终失去我名姓，倒不如从未来世间走一遭。不甚认同，旦亦没有开口驳斥】
：净坛使者曾经也是天蓬元帅，威风八面呢。
【少年人的承诺同样一掷千金，我既答允她就会兑现】：我一定记得，哪怕日后离开紫禁城，只要娘娘您需要，我都会立即飞奔到您的身边保护您。
【拢了拢马尾的发梢，他在漠北遥望中原的方向，那轮明月是否同样的圆。我求道心，不为长生，只为得心一夕自在，可我也渴慕英雄，奢求太多】
：有时候我想，我要是早出生几百年就好了，那样龙城大捷，收复河套，奇袭高阙，饮马翰海，封狼居胥，都不只是书里的寥寥几笔，是我亲眼见证的传奇，熹娘娘，我想看看故事里的卫家。

（她能够保护我吗，我想到夜星一样多的背弃，想到昔年密友正在棺木里自在地化灰，便不敢下断语。我总说要她们记得，可她们厌了、走了、死了，约定也成枝头上去岁的花，无有颜色，无有芬芳，空留一具一触即溃的残骸，风里发出流泪般细微的声响。暂饮这一盏她奉上的桑落罢，蜜语甜言里半醉。）
（但她一定会离开的，人醒一醒，心又沉一沉，照慈公主终究不属于成妃，更不会属于我。她的青春会像我们一样，挥霍于一场又一场私语绵绵的小宴，甚至更辽阔的海天！这小小叛徒，我已在悄然地怪她。）
珠珠，（何必成为风霜里的史官，自有人为将相们执笔，只堪做红巾翠袖——那末骷髅已成齑粉的古人，怎能与可触碰的真实媲美？真心实意地赞美。）你汗父的咸亨年间，难道不是最好的时候吗？
（梳过她的马尾，乌黑的发，应簪一枚白玛瑙。）去吧，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