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多人未发觉，凭空生出来另一个季节，比秋更冽、比冬更柔，偶发还有几声夏末、脆生生的蝉鸣。她总眠得早，朦朦到五更，棼迷黑甜乡的开关被戛然合闭，便辗转、抱衾不肯寐了。人至神境，我仍叨念两句女傅作评的「空陈形似，刀力未遒。」甫出坤宁门时，侵晨踏晓，昔日蛰叫乌啼在登时也变得寥落。这座城业有百年寿龄，加之椒闼的丽人们好燃绒香，陈旧的气韵不可避免地、有形地弥散。）
（当我迈入万屋翚甍之间的四神祠时，更甚。宝篆抛烟，香烬高积金坛，绰裕而虔信的他等禁闱居客，究竟有多少种贪饕要拜。欲图调虎离山、抑或迁莺出谷，是这样吗？海厦有些蔑夷。我很敢笃定地道，在稚儿眼中，神与一位老友无异，尤其于她、帝国的王姬，她的使命还未到年纪去践诺；而她的渴求，也并不至于去祷禳神的意志。）
把敬香熄了，或是搬到廊下去，熏得慌。我是来看神的。（睨向苏拉，琅音总是云澹。只是「看」显然是个不够詹敬、但却了断的字眼。也许他们也在抉择，是禅黄灯下、不明不晦的王姬不可逆，还是高居金台、遥荡恣睢的玄祇不能反。在那瞬，是我胜了。她伫在四兽像前，目色比手握虎须更毅定，全因好奇，欲观怎样的雕堪称鬼工凿，如何的镌方能承载灵的化身。）
霜中，你来啦！（霎的、殿外惊风始飐，高扉被推开，谛听旗履迈过松槛，跫音渐近。窈影立在小格窗前，半身屏外，孑窥一抹茜袖。我知是她。）明娘娘，可曾同你说起？他，就是费扬阿的伴读、你的表哥，是个什么人物？我不想练字了，你叫他去带你练吧。

【雾公主总在饮风霜，接连受了镜宛与怀昌的冷遇，月泊紧锁——许是尚不至薄暝，蟾宫未及别枝，遂很怅惘地孑行于御园廊道里。涉过蘋洲，秋发的蒹葭一丛丛向湘襦倒来，穗花扬若柳絮沾连罗裙襟袖，亦懒怠去拂。如何摹写霜天？塘中折落的瘦竿衰叶已摛翰振藻。】
【轻飘飘的败絮荡至叠石岩岫，歇山顶分缕丹晖晃进眼中。隔过一扇疏牖，捕见绰约的丽影，与昏黄春夜里、芭蕉叶前的窈窕风姿相叠。】
海厦，你来拜神吗？【倒很意外，伊并不似道徒】怎么撤了这样多的香？
【廊道里堆熏着呛鼻的香，已散了一地的寒烬。绣履很难驻停，即转进檐下，巨大的兽像被蒙在祠中昏暗的光线里，愈显得狰狞可怖。】
你在说……嘉瞻乾阳？【先锁黛山，犹疑地自识海里提出名来，缘由嘉瞻明妃的血缘。海厦不应问我的，虽同住这座兰庭内，但帝姬深居简出，与这位嘉瞻郎君并不曾碰过面，仅从母亲的叙述里听过寥寥的几语，这很难从想象中立起一个人来，故而也很难回答她抛出的疑问】许是一位少年英才罢，老实来讲，我也不知道。
【坤宁、倚云之间，显然缠着极深的因缘，于是对中宫不满海厦墨迹的消息亦有所耳闻】是我额涅向娘娘提议的？【已很肯定了。】
可是海厦，娘娘钦点的是你，而且……【此时的海厦看起来很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惯扮柔善的雾公主亦忍不住要“欺负”一下，口吻极为正经且温吞】而且，我觉得我的字写得还不错。
【抚慰性地圈住婵娟的藕臂，认真地询道】海厦，你是讨厌练字，还是讨厌人呢？

（只窥一隙风云，才见霞际已显青霏浮玉，熹光早到梅梢。）
霜中，我不拜祂，我是来看的。（四神前流景纷纷，个中也悟圆通，她素来周道如砥，直言。）我想看九州巧匠、四海佳木造就的塑像能有几多神威？且那香烛熏得慌，虽人是欲壑难填、叫此处香火不绝，但神也得歇歇吧？故我擅作主张，先叫他等撤了。
（谛之侃乐，我自然要辩驳。）我的字也没那么坍台吧！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这则秩序很无理，对于一切生命与非生命，鲜灵绽露而后必有腐臰；死气沉沉、白骨则可存照在亿万年。这让我想到嘉瞻正吾的字，会的、会长留于世的！他生得端正，一手字倒与如出一辙，稍见险绝有异之处，我喻为「铁锈生花」。
（而因何抗拒？大抵我也恨这凡俗的胸膺会惧惮自遣，忧虑高台若倾。她生来便知，务必儆惕！那条条似许巽顺的蟒蛇，拥抚她搏跳的脖颈，舌底缝花、仿佛有道不尽的柔情。若当真我能秉懿令，听我发号施令，首当其冲地跨过混沌，得去一窥结局——我会死在谁的手里？）
我不讨厌他，但我不喜欢被说教，有教我们的女傅业足够了。（像雾被锁在骊山深处里，水波便这般萦纡于她的眼中，来回荡了又荡。海厦欲多评点两句，终还是再撇开话，笑谈。）曷为我们都要效欧体、颜体？若我也能把溪池洗黑，辟开一门“农”体呢？

（只窥一隙风云，才见霞际已显青霏浮玉，熹光早到梅梢。）
霜中，我不拜祂，我是来看的。（四神前流景纷纷，个中也悟圆通，她素来周道如砥，直言。）我想看九州巧匠、四海佳木造就的塑像能有几多神威？且那香烛熏得慌，虽人是欲壑难填、叫此处香火不绝，但神也得歇歇吧？故我擅作主张，先叫他等撤了。
（谛之侃乐，我自然要辩驳。）我的字也没那么坍台吧！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这则秩序很无理，对于一切生命与非生命，鲜灵绽露而后必有腐臰；死气沉沉、白骨则可存照在亿万年。这让我想到嘉瞻正吾的字，会的、会长留于世的！他生得端正，一手字倒与如出一辙，稍见险绝有异之处，我喻为「铁锈雕花」。）
（而因何抗拒？大抵我也恨这凡俗的胸膺会惧惮自遣，忧虑高台若倾。她生来便知，务必儆惕！那条条似许巽顺的蟒蛇，拥抚她搏跳的脖颈，肉粉的舌底仿佛有道不尽的柔情。若当真我能秉懿令，听我发号施令，首当其冲地跨过混沌，得去一窥结局——是的，有人命中就缺这点毖与勅，因为撤下这些香、熄灭白色的业火，我会死在谁的手里？十足可惜的是，莽莽万重间却不曾有这样一位泄密者。我笃信霜中一定能懂这样的情绪。）
我不讨厌他，但我不喜欢被说教，有教我们的女傅业足够了。（像破晓前的薄雾被锁在骊山深处里，水波便这般萦纡于她的眼中，来回荡了又荡。海厦欲多评点两句，终还是再撇开话，笑谈。）曷为我们都要效欧体、颜体？若我也能把溪池洗黑，辟开一门“农”体呢？

他字写得好，欧体效了十中有九，而又未必世间以欧体最上。（螓首一晃曳动钿钗。）哎，你就只当我是顽笑吧——为字染河，且不说阿玛如何想的，水中虾兵蟹将可不得寻我的仇！
（如今倒为水物忧心起来，这是与霜中才知、不言而喻的默契。再垂眼，不知何时靛翠色的衫子仍沾香尘，活像十月里干巴巴的瘦蕉叶。她叹。）我还得回去调换身衣裳。
霜中，（讳莫如深地凑近了耳畔。）一会儿重华宫女傅又要查我们是否有温书，我想挨着你坐。

【晖光教菱花揉碎，斑驳地覆上兽像，乾坤次序竟掌祂等利爪之下。】
燃香可生烟，据闻能通达神明、辟邪祛魅，又有一说是神以香为食……【好奇怪的癖好，雾公主遂又否定道】这听起来不太靠谱。
【再谛海厦驳语，不觉展笑宽慰】那倒确实未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只是娘娘爱你心切，想让你事事都圆满些，才出此策。【坤极羽翼下的固伦，总要较寻常帝姬更引得注意，而这于禁庭兰闱内并算不得一件好事。】
【要替海厦叹息，拥住伊瘦薄的削胛】你看过嘉瞻的字了吗？他的字写得好不好？【嘉瞻明妃对伊的侄儿极尽赞誉，是否有亲缘的偏私？迫不及待地想请海厦替我论明——此源于女儿对母亲特殊的占有欲望。自诩慈心磊落的悬光主亦存私妄，难道训玉与我，她的一双儿女，皆比不得这位表哥？】
【幽秘的心思不足道，眼下此刻，雾公主须为「说教」二字自省】海厦，我应未时常说教你罢？【天地可鉴，我绝非有甚么教诲人的意思，倘若有，定是无意识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便请善良的海厦休休有容，宽宥她的雾姊罢。】
【畴昔王羲之临水洗砚而得墨池，海厦效之，可书成甚么浮碧亭集序、愁雨恨烟贴否？】
那我来做衔农公主手下的第一墨童，广散您的墨宝，好教「农体」流芳百世、千世。【秋瞳中将承不住笑意了，故作正经地收敛，沉吟赓续】只是，要将川水染黑不是件易事，你挑好哪一条溪河了吗？我以后且绕道行，免教这位倒霉的冯夷寻错了仇家——汗阿玛倘若知道你要将他宫中的水染黑，会否罚你？

【四神祠中寂寂无声，唯海厦的轻语浮跃，很以为然地颔首】确然，我便更喜欢怀素的狂草些。【雾主尝效零陵僧临帖芭蕉叶上，可惜纤腕走笔太缓，远不及骤雨旋风之势，遂就此搁置。】
【相逢仓促，不忍别离】那我陪你一道。
【很容易读出伊的弦外之音，叹息】 你又忘记温书了？【也仅一句，再道不出任何责备斥辞，我总是屈从于海厦眼里的汪洋，鸦睫每每一颤，便好似要落下雨来。】
【已在此地耽搁太久，携出琼扉时，廊下的香烛折尽，仿若在为商秋颂一首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