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明！怀明！怀明你睡了吗，怀明。
【草甸子上的夜静悄悄的，有极为响亮的虫鸣声，偶尔有一两下极为响亮的马喷嚏声，不过不要急，要紧的是夜里是风的国度，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风吹过。】
【行宫这一点好，它是比着紫禁城修的，可格外有人情味，姊妹也不必同母亲住在一块，像真正自由了起来。我是悄然绕后来的，身上还带着炭火孜然的香味，这是我刚刚没心没肺大快朵颐了两串肥肥的小羊羔肉之后，才想起我还有两个妹妹，绕路过来，只这件事情不好意思声张——这是绝无可能声张的，惊了大帐有一个算一个全完完。我敲了敲靠近她床榻的后窗。压低了声，就像气管自己开口说话，话也融进了风里。】
怎么回事，哎，睡的像个死猪！

（暮夜时分，唯有一轮明月高悬，月华倾斜下夜也不再黑暗。四周极静，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以及风吹过帐篷的声音，夜色下似乎风也有了可描摹的形。）
（细微的人声传来时，我正收紧袖口的最后一根绳。利落的将护腕系好，挑帘而出。恰此时传来兄长细弱蚊蝇的声音，不听还好，听了恨不能当即冲到他面前让他睁眼好好看看。压了压心底打人的冲动，行至他面前）兄长刚才说什么呢，我没听清。
（这话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倘若兄长敢再说一遍，我就敢在此地同兄长较量一番。）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实则算不上晚，本就约定的这个时辰，只是我膺内郁气故意找茬罢了。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我朝前凑了凑）怪不得来的这样晚，原来是去品尝美味了。

嘘——嘘！
【月光晒在她身上的时候，度出了一圈正义凛然的薄薄光辉，比怀广还像穆桂英。我很感慨，这叫什么？叫我差点气撅过去，不假思索的扣住她的腕子，示意她小声些。我的话淹在喉咙里只有气声，好似风吹过就能撒入夜色。帐外面叫月光照的极敞亮，这一刻像白昼下的密谋。】嘘——小声点，你当现在是几时？要不要再大声些，把景阳宫请来同你打官司。我叫了你一刻钟，都冷了！
【其实这绝非莽撞的雪山行，我同侍卫们打点过，这草甸子上的年轻人，在一日日的骑马、射箭中毫不知情的系在了一条藤上，称兄道弟比发小还亲切，只要不太过分，他们也装看不见。自知理亏，可我已备下了一整整框的措辞，也不害怕，拿话堵她。】
好好好，快快快，你要听解释，就请我进去，不要在这里。要去“品尝美味”就随我走，把您铁骨铮铮的腰板低下，你是准备好去打仗的吗？

胡说八道什么。（怒目圆睁，天下间还有这样的道理，今儿倒是头一回见识）你一喊我我就出来了，什么叫了我一刻钟！
（自然总不能指望我这位兄长说出什么好听话的来，无理尚且能辩上三分呢。好在我早已熟知他的秉性，到底是一胞所出我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去告知额涅给我换个兄长？怕不是改日连景阳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你这架势不像是要去打仗，倒像是要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我眨巴着眼睛看他）去哪儿呢？
（突然有些后悔答应兄长来骑马，分明白日里可以肆意而为，入了夜倒像是要去做贼，还怕着惊醒了旁人，届时都得挨骂。他挨骂不要紧，可别牵扯上我才是。）

别瞪！你这眼珠子放光，千里之外的人都能瞧见，快收了神通吧怀明！您能不能有点做贼心虚的自知之明，要不要我吹拉弹唱敲着锣鼓请您出来？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发配边疆的时候，你得给我揉腿。【没好气。】小声点，还去哪儿，巴颜喀拉山去不去，跟着我走，跟我走。
【我弯着腰，请她收了神通火速离开了这“戒备森严”的营帐区，一路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到也没有这么夸张，只是微小的过了个小土丘，从小树林子后面绕了过去，直至再也看不见营帐嘹亮的火把才松了一口气。马保全在这里备下了两匹马，见人来了，也牵着马往外走，一匹小一些——不是我小瞧她，我是真怕她融入夜色看不见，只能回去告诉我母亲，怹一双爱女，如今只剩下一个没出息的怀广了。】
说好了，不能打马鞭，不然把人引过来了，这马机灵，一夹马肚子，她就自己能跑起来。
【我帮她正了正马鞍，抽空解释道。】刚散那一会，叫人拖去吃串了，汗父坐在上面再如何自如都似憋着，一散可不是要闹一会子，我想你不愿意和一群男人们混在一起，所以没叫你。这人一走我就来了，这是，多么的义薄云天，是十足十的义气了。【我打量她。】你会上马罢。

当贼的是你，不是我。我心虚什么。（我才不乐意承认，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兄长这个时辰来骑马，现下倒真有几分做贼的样子。瞥他一眼，冷哼）你倒是带我去，赶明儿额涅把你皮揭了。
（实在是没法子，只得猫着腰跟着兄长身后，以避开这站岗的侍卫们。刻下倒是很像去敌营内偷烧粮草的小英雄，如果不是前面这位不大靠谱的兄长煞风景的话。当然这话若是说出口，指不定两个人又要怎么斗嘴呢。还是先离了此地，再同他好生说道。）
知道了。（瞧见马儿的一瞬，先前记挂着要同他斗嘴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了。抬步上前抚了抚马儿，侧靥望他）你若是不来那叫失约，来了不过是应诺，提什么义气。
（面对兄长的质疑我很是不满，旋即翻身上马一气呵成。此刻我端坐在在马背上，尽可俯视他了）瞧不起谁呢，今晨同阿姊赛马我还赢了。

怎么我这张皮，谁都惦记着。【叹气。】不怪你们，实在是我生的好。
【这马也生的好，玄黑色的毛发没有一丝杂色，油光水滑的，叫月光一晒，勾出了浅浅的光晕，混在夜色里像方从壁画里……怀明像个莽撞人，她都没有仔细端瞧这貌美的小牝马，就毫不掩盖骄傲的一跃而上，留下一个了不起的眼神。】
真厉害，也算是矬子里面拔将军，牛的。
【怀广是姊妹间好骑射的了，只她耐不住三清真言，不怎么肯露一手，故此我也曾再三挑衅她数次之后，她才怒不可遏的进行反击，也算是个人才。闻言，伸手拽住缰绳，免得她一骑千里而去，那小牝马像见到了故人，冲着我忽闪忽闪着睫毛。】
你要干嘛，急行军呢。夜里骑马可不比白天，没有太阳作灯，草甸子也不是一条平路。你抬头看，天上是明月眼前是星星，看着看着就花了眼。你的眼神可没有马好，小心谨慎照着星月去骑，千万别摔了，这地上摔了，我上哪儿去捡您？不过，真要是摔了——就当今天没有见过我。
【言罢，也甩开了缰绳，翻身上马，抬了抬下颚。】走。

（刻下我对兄长无赖的程度有了彻底的认知，这世上怕是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人了，轻描淡写的将这一场“血雨腥风”的场面化解。罢了，我还不知道他么。）
什么？（我就不乐意听这话，什么叫矬子里面拔将军，怎么说话呢？夸我一声又不会掉块儿肉，可他偏不，非要让人听着就想打一架。舌尖顶了顶后槽牙，出口的语气也压着）我真是谢谢您的称赞，赶明儿能出宫了定送块儿匾额去襄王府上。
（马儿抬蹄低鸣，我俯下身来安抚着它。方才光顾着同兄长置气，倒是未曾好生瞧瞧它。漂亮的毛发在月光下晕出光泽，是极漂亮的。）
知道了，知道了。（抿了抿唇，也算是听进了兄长的劝诫。握紧缰绳跟在兄长身后，又开口）若真摔了，当是你的责任，明日我就去君父面前哭去。

那还烦请兄长同我讲讲有哪些好玩的。（大抵总归是与紫禁内不同，未曾见识过的便多少会心生好奇。料想兄长也未必肯告知，故而抛出了引子）若是当真好玩，那我一定不来烦你。
（若说兄长同我与阿姊二人不大对付，合该是他害怕见着我们，我们亦害怕见着他。分明是血脉至亲，却说出口的话到底要呛上两句才行。好在插科打诨的日子并不难过，而我也从未倾羡过旁人的兄妹之情。各人秉性不同罢了，血脉相连的情却是相同的。）
那自然是不能的。（这话我乐意听，是以仰了仰头）可算是听到一句顺耳的话了。
（风吹过旷野的草，拂过我的长发，月华下的两匹马也随风而驰。毋须我再有所指挥，它们有自己的去处——天地之大，终有归处。一如我，一如万千生灵。月下纵马时，我能听见风在耳畔密语、虫在草间低鸣，身前兄长无声的喜悦，以及看见我渴望已久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