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吃晚膳的时候，五哥给我弄了一小截烤羊腿，连皮带骨，香得十分诱人，逢着我在马背上野了一天，自然饥肠辘辘，一口下去，肉没扯下来，门牙就粘在了上头，呲呲得说话都漏风，惹得额娘也笑话了很久。也是知道美丑，第二日日上三竿才起，也避讳见兄弟姊妹，就是牵着我那新得的马驹，揣着弓箭，躲在了最远处。平日在宫里箭亭，也摸得百发百中，可骑上了马驹放矢，到底不同了，十有七次中不了，我更是失意极了，那出了京得热乎，此时跟那冷灶差不多。）
（不过几步，有人比试，频得喝彩，我撑着手搭个凉棚望去，不认识，只是见得他一身铠甲好不得意。还未等人散，我策马过去，绕了他三圈，里里外外打量着他，末了，才有些费力翻身下来，作揖，却不曾言明自己姓谁名谁）
晚辈见大人箭术这般好，能否请大人授教一二，好叫晚辈在兄弟间赢回些颜面。

【朝廷彰显威德，外抚诸蛮，北控朔漠，多于承德大宴诸臣，一则警于四方，使诸侯畏我上国之声势，二则俯察万类，使天家能品类诸劳。从川蜀北上，沿途景致自不必说，只是尤挂碍主将离蜀，外邦惦念西南之地，恐又行，邦乱之事。是以嘱咐左右裨将，仔细留心西南防务，万不可差池大意。】
【外藩蒙古，皆尚弓马之力，身为武弁，自是与之围猎角力，俟日中斜，暑气蒸腾，自去凉亭之内躲溽热。内监送来一盏清凉酸梅饮，入喉已散七分蒸腾之气。信马由缰，驰骋风华之时，自旁窜出一匹幼骢，蹄声四踏，横亘于我之前。来着既称晚辈，腰间的帝胤带子，却是彰显贵气。昔年陛下南征之际，诞子不过二，如今登极五载，螽斯盛鸣，邦家之福。】
颜回清贫，无阙束脩于仲尼，小郎君欲学射艺，以何来献于某？

（这倒难住我了。天潢贵胄，什么也不缺，可什么也不是我的。金银重许，难免俗套，且我每月岁俸银2500两，禄米2500斛，人情礼节，府上开销，加之常有接济人的事，日子也不过尔尔。我低着头思索半日，难免又有悻悻）
我身无外物，别无所长，不如今日许大人一个君子诺吧。不能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不伤体肤。凡我能办，凡我能涉，皆可应大人。
（我摸过我手上那玛瑙扳指，里头用满文刻了我的满名勒尔甘，扳指红得像血一样，我想了想到底又摘下来，抛了过去）等来日，你有事，就带着这扳指来找窝，管你天南地北，虽远必至，如何？（我又耐心得很，只是仰着下巴，抿紧了唇，不愿露出缺了牙，也不愿输他一点气势。）

【利益相许，古来君子之不耻，义利相权，则孟子所取之道也。指腹摩挲玉指，此暹罗、缅甸之贡物，途径云南、川东，一路北去，以为方物，一家之产，生民耗竭。里头篆刻满文，此为国家正文，我一介汉人是读不懂的，只觉这些字形，不比汉字好看。】
【但是这样的妙品凡子是不可得的，上谕方敕诸子为贝勒，从架幸游热河。】阿哥不问我是谁，便要轻了君子之诺？
【我仍将那扳指交还与他，不然开不了弓箭。】我没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却有一条可以教你。孔子说，心正则箭自正，阿哥的心向何方，锋镝便指向何方。

既是君子诺，自是君子约。违背法度，又或是要神力完成的事，我可办不了。
（玛瑙扳指又被抛了回来，带着温热，我低头迟疑了一瞬，旋即又明白了。好眼力的人，话虽弯酸，心肠倒热，没白看走眼。那扳指又戴回了我的手上，半认真半打趣儿道）
嘿，原先跟外头学了两招相面之术，你印星加身，自是有官位在身。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说明为人友善。
（自然是也算胡诌。我拎着轻弓坐在马上，停息之间，自然中了红靶，偏踢了马儿一动，就此失了准头。我摇摇头，吁叹）
看来我心不够正，亦不够静。

小阿哥说笑了，与热河等处伴驾的不是外官，便是内侍。我总不能是在内廷供奉的中贵人吧。
【热河等处，水草丰美，外盟十八部悉集结于此，行会盟之事，亦是国朝不可多得之盛会。只是林草之间，纵有勇士难免有财狼虎豹出行，譬若小阿哥这一箭，虽然失了准头，惊起一天飞鸢，却是让蛰伏许久的野狐漏了行踪。我拍他的马去，似是催促他猎得此物，好献于君父之前，赉得金口玉言的夸耀。】
去！猎了它！
【我为他开路，连发三箭，拦住牲畜的去路，往他的箭路上赶。】

大人有心试我不曾？（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他的甲胄，捏着缰绳觉得好笑）内宦祸明，咱们大清可没有披甲的内监？便如皇阿玛身前儿的总管，没没得这个权利，便是到了热河，我汗父骑马上阵，他也断是没有换了甲跟在身旁的道理。
（我倒是觉得奇，他分明就在试我，带着些汉人的脊梁和清高，可这大清，是我们满人的天下。他忽地一拍马，马儿直往前冲，我面上多了几分慌乱，我，昨儿才学的马呢！我拽着缰绳，用了十成十的力，哪还有工夫腾了手，去猎狐。好歹坐直了身子，忙不迭射了一箭，连个皮毛都没挨到，马背颠簸，我却怕了起来，伏下了身子，抱住了马）
不成！！大人！！我昨日才学的马！！这马停下来了！！

【这一番推断下来，倒也是细致入微，心思缜密。只是满人以骑射见长，称以弓马治天下，面前这位似还是不甚熟稔于君子驾驭之术，整个身子歪斜不堪，甚至于几乎踣于地表。我忙打马前去，稳住他的辔头，方使其不再惊呼。】
如何不成？君上八岁便可驭马，十岁辄可开彤弓。小阿哥敢不朝乾夕惕，以警己身？
【他的因缘际会会有很多，开蒙的塾师，讲经的学士，幕僚中的鸿儒，乃至于冶游的戈什哈，前拥后簇，好不热闹，我今日教的，也不过是皮毛，是可以转眼便可抛之脑后的无名过客。又放开辔头，厉声道。】
再试一回！

（若不害怕也是假的。我想起额娘临行前的嘱托，想起甄庆宗言及我堂兄的话，我回望视他，这才如吃了安定不少。是我胆小，畏首畏尾，哪有不会骑马的满人。我得他牵马，稳了身形，心随意动，再度拉满了弓弦，却望见那狐哀哀之眸，罢了。那一箭堪堪只定在狐狸脚边，我吁了一声，不再追逐，由得狐逃如林中，再也不见了。）
莫追了。汗父不缺儿子们的献礼，狐何其辜，由它且去。
（我虽艳羡皇兄们逐鹿，可我又忍不下杀手，看着无辜的狐，受人宰割取乐。我调了马头，故意道）
大人不知道吧，萨满教里面有““胡黄白柳灰”之说，香头就说，狐、蛇、黄皮子都是成了精的东西，伤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