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典记吧 关注:117贴子:1,120
  • 2回复贴,共1

爷爷走了,带走了他的星空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爷爷是1934年冬月十六出生的,家中排行老四,上有三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
听爷爷说,太爷爷是张学良座下的军官,西安事变后抗战前夕,有一次被围困在江苏,突围后被邀请参加红军,但是太爷爷因为带着一大家子人负担太重,拒绝了,随后返回昌黎老家置办产业,走南闯北开始做生意。
爷爷应该是在山东出生,年幼时虽然动乱,但是衣食无忧。年少时跟随太爷爷回昌黎,顽皮厌学,非要放鸭子为生,于是太爷爷给他买了一百只鸭子,让他整日放鸭子。一年后,爷爷受不了辛苦,哭着求太爷爷回去上学。
于是开始上私塾,之后为了读中学辗转到天津。那时候似乎天津还有不少日寇,爷爷住的院子里就有一家日本鬼子,上课也被要求学习日语。
最后还在天津经历了平津战役,当时被围困城中,饿殍遍地,易子而食。
解放后,太爷爷一家虽然在昌黎置办了不少产业,但因为四处奔走做生意,没有鱼肉百姓,做了不少善事,在当时评级的时候只被评了中农,逃过一劫。以至于长大后有一年爷爷回昌黎,当地不少老人见到爷爷还下跪感恩,一口一个少爷的叫着。虽然日后还是有着不少恶劣影响。
中学毕业,爷爷考上了临沂师范学院,上完大学跟着大爷爷一起闯关东,去了鹤岗,成为了一名数学老师。
之后的日子并不算顺利,因为成分不好,爷爷一直没找到对象,直到年近三十才和奶奶结婚,并且和太姥爷签下了不平等条约。把奶奶的工资卡压在太姥爷家。
太姥爷家是东北解放前最大地主的一个分支,还是赵四小姐家的亲戚,从小就是纨绔子弟,本来家境富裕,后来染上了大烟,太姥爷的父亲不得已与其分家,太姥爷依然不知悔改,整日游手好闲吸大烟,所幸太姥姥机智,用自己的嫁妆偷偷买了不少房产土地,靠着这些勉励维持太姥爷的开销,解放前夕终是败光了家中最后一份产业。幸运的是儿女都长大成人,又因为败家穷困潦倒,家中被评为贫农。解放后一直由儿女供养,似乎还很长寿,一直活到我出生几年。
在这期间,爷爷奶奶共育有三子一女,其中一子早夭,也就是我的二叔。靠着爷爷一个人的工资,勉力维持了很久。奶奶为此成为了煤矿工人,入了党,为了生计一直下井工作,并且积劳成疾,和爷爷双双办了病退。
所以在我印象里,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工作,小的时候奶奶很贪玩,没空管我,都是爷爷带我。
爷爷可谓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喜欢读书,练书法,打篮球,下象棋,并酷爱旅游,在当时条件简陋的情况下,也基本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有一因为哭闹的爷爷心烦,爷爷一怒之下,随机买了两张火车票带我直接离家出走去隔壁城市玩了两天才回家。可把一家人吓了一大跳,从此引为笑谈。
爷爷的一众爱好,除了旅游一样也没传下来,可能限于当初那个年代资源匮乏,我爸和叔叔、姑姑并没有学会其中任何一项。
因为喜欢篮球,小时候爷爷一直试图培养我,不停的安利我还带我看篮球比赛。然而当时喜欢上窜下跳的我只喜欢用脚踢,并在随后的几年里喜欢上了足球这种国内没什么发展的运动。
爷爷心灵手巧,小的时候爷爷手工给我做了不少玩具,风筝啊,铁圈啊,并且几乎每周都带我去游乐场玩。虽然那就是一个简陋的公园,有一些碰碰车之类的娱乐设施。但在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爷爷有着老一辈人得认真,和莫名其妙的渊博知识,无论你提到哪里他都会先看一眼地图,然后跟你聊那里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他几乎都去过。他总是直到一些杂七杂八的知识,小时候教我数学,长大了教我做人。
小的时候在东北,爷爷喜欢背着我在院子里散步,仰望星空,告诉我星座,哪些星星叫什么名字,然而除了最基础的北斗七星,我什么也记不住,虽然现在也很难看到。
后来去了烟台,我也长大一些,爷爷喜欢带我骑自行车,从一开始的小区周边,一直骑到郊区,爷爷总是闲不住,即使去不了多远的地方,也每天都要骑着车出去逛逛,最多的还是去海边看看海,然后回家买买菜什么的。
爷爷有辆自行车一直放在家里,刚搬到烟台的时候爷爷就买了一辆自行车,到处骑。那时候小区管理不严格,总是有小偷,爷爷连续丢了三四辆,甚至为此上了牌照,并且吧自行车搬到楼道最深处,用其他自行车层层叠叠的挡的严严实实,而我每次上下学也都会帮着爷爷看一下自行车还在不在。但依然无济于事,无论是新车还是二手车仿佛被賊盯上了一样,认准了爷爷的车偷,最后没办法,爷爷一怒之下每天搬着自行车上下楼,把车就放在卧室里。
爷爷很喜欢吃甜食,所有传统的甜食他几乎都喜欢吃,麻花,核桃酥,老味的糖果,所以小时候家里的茶几上从不缺糕点零食。也因此在70左右的时候终于拔掉了满口的牙,换上了假牙,并依然我行我素。爷爷滴酒不沾,但很喜欢喝饮料,最喜欢的大概是酷儿了。但是吃饭时从来不喝,都是饭后来上一杯。
爷爷有一副水晶墨镜,他宝贝得很,就放在他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小时候我时常偷偷拿出来带上。据说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偷偷拿一个月的工资买的,那时候就值一百多块。并且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就传给我,现在终于到了我手上,但是爷爷再也戴不上了。我之所以如此喜欢墨镜,就是从那时候种下的种子。
爷爷喜欢抽烟,这算是难得的不良嗜好了,好像还是跟奶奶学的,从年轻的时候抽旱烟,到现在也一直没抽过什么好烟,一直试图戒掉,但是总是禁不住诱惑,更何况是和奶奶一起一个人犯烟瘾两个人面对诱惑。
爷爷很喜欢传统文学,小时候给我买过很多杂书,从三字经到儒林外史不一而足。有一次爷爷买了两本书,一本是礼记,一本是济公传,问我喜欢哪一本给我一本看,小小年纪的我就学会了装13,故意板着脸选了礼记,爷爷听完很诧异,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很难想象我居然会放弃济公传,然后对于我喜欢传统文学大为高兴。虽然后来我把礼记束之高阁,并对济公传爱不释手,总是趁爷爷不在拿过来偷看,乃至于到最后都不装了,济公传都正大光明的抱着看。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买面包,买完了放在衣服里,又去了另外一家商店买零食,最后结账的时候面包从衣服里掉出来,老板非说是我偷的,不得已去另外一家商店开了一个证明也没用,那家老板非说是我偷的。最后东西也没买,回到家跟爷爷告状,爷爷听完大为恼火,拉着我过去找那家店老板理论了两三个小时,差点叫警察,最后以老板跟我赔礼道歉告终。
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爷爷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少,奶奶不喜欢出门,爷爷每天更多的时间是陪奶奶在家里看电视,眼睛花了看不了书,每天就坐在沙发上摆单人扑克,日复一日。
我印象中爷爷个子很高,头很大,很方,人很正直,有点古板,除了出去玩基本都是不苟言笑的。
从上大学开始到现在,不知不觉过去了12年,或者说从上高中开始的15年里,其实和爷爷见面越来越少,被生活推着大步向前,很难回头看。时间不允许,生活亦不允许。印象中还停留在爷爷背着手、驼着背、抿着嘴,穿着老布鞋一步一步散步的样子,爷爷很结实,一米八,一百八十斤,手很粗糙但是很有力。前几年突然听闻爷爷得了癌症,直肠癌,很痛苦,但因为年纪过大无法动手术,所幸也因为年纪太大,癌细胞同样发展不起来。在之后看到爷爷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瘦了很多,连带着头都干瘪了下去,眼窝深陷。每次看到我依然招呼我吃糕点、零食。
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但依然带着执念。叔叔当年犯过一些事,进去了不少年,前些年出来也一直不安分,想要做一些生意,并且一直在深圳新疆几个地方跑。爷爷很担心,却又无能为力。这十几年除了给我买一些吃的,老两口可谓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就为了给叔叔兜底。前些年我结婚,爷爷跟奶奶说把攒下的钱拿出来给几个孩子分一分吧,被老妈拒绝了。之后的日子,可能是因为孙子结婚了不用操心,爷爷把仅剩不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叔叔身上。让老爸和姑姑张罗着给叔叔买房,装修。叔叔进去之前未婚生了一个儿子,奶奶不喜欢孩子的妈妈,或许是因为从那时起就自私的为叔叔做好了打算,趁着从东北来烟台的契机摆脱了孩子妈妈,所以并没有进到任何养育责任。叔叔出来后联系上了儿子,那似乎成为了成为了他生命的希望。堂弟对我们一家人心怀怨恨,相处的很不愉快,有一天奶奶借机和堂弟吵了一架,爷爷赶走了堂弟,让他们从此决裂,解决了叔叔的后顾之忧。姑姑家很有钱,爷爷奶奶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姑姑买的,这个房子已经由爷爷奶奶住了二十年,弥留之际,爷爷将主意打在了这栋房子上,叔叔明确表示无论如何这个房子他也不会要,但是爷爷依然希望说服姑姑将房子写上自己的名字并最后留给叔叔。虽然对此姑姑很难过,但也无可奈何。
人老了,身体被束缚,那个曾经正直善良,渴望远方,渴望星辰大海的灵魂似乎独自远行了。最后的几年里,爷爷就这样被困在沙发上,被衰老、疾病、执念所折磨,无处可逃。从肉体到灵魂的枯萎,变得让人不敢认了。今天,他结束了他普通且精彩的一生,他看过祖国的大好河山,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他拥有过财富,经历过贫穷,历经动乱,也享受了盛世太平,晚年享受儿女孝敬,却也时刻为孩子担忧。他终究还是走了,没迈过90,或许是一种解脱,没人理解他最后的病痛,没人懂得他临终的孤独,没人知道他心系何方,前几天弥留之际,他问他在哪?家里人告诉他,他在家,或许他并不想回家,只是想出去看看。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春夏秋冬。


IP属地:天津1楼2023-09-06 11:49回复
    爷爷作为一个出生地在山东的人,深谙君子远庖厨的道理,在东北居住的时候还会帮奶奶生活,打打下手,到了烟台之后,便又拾起了儒家传统,难得进一次厨房了。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09-06 19:52
    回复
      看着爷爷老去,看着他面对死亡,有一种难言的悲凉,不好代入爷爷的视角,那是一种虚无的恐怖。
      而其他人都只能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无能为力。眼睁睁的看着他,提前做好准备等着他,茫然又慌乱的计算着。
      希望等我老去的那一天,有直面死亡,直面那虚无的勇气。
      别让死亡来临,而能主动拥抱它。


      IP属地:天津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23-09-06 20:0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