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安静的握着竹简兀自出神,竹简上的文字他几乎可以背下了,他不得不承认周瑜语言,在很多时候都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能量。短短的几行,那些看似云淡风轻的字眼,却给他勾勒出一副恢弘大气的帝国图象。取蜀,这个曾经一度被一众文武视作谋略沙漠的禁地,在那个人眼中竟如同乌林矶的丘土一般平淡无奇。孙权闭上眼睛,想象着周瑜站在他的面前,带着熟悉的内敛光华,行云流水的描摹出他们希冀已久的征途的模样。他知道,自己是永远无法当面去拒绝那个人的,而事实是,他的理智常常信服的倾倒在对方身上。可现在,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
吩咐去周府传话的侍从回来了,他不动声色的听着周瑜的反应,暗暗惊讶于对方的忍耐力。日夜不停的赶来柴桑,被他的一句话堵在门外,却一点没有焦虑的样子,仿佛被主公这样冷遇是件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他还是留心了对方的身体。听说,精神还好。孙权带着一脸不咸不淡的微笑,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旁边的人,就径直的向左走,摘下墙上的宝剑,慢慢抚摸着剑身古老醇厚的斑纹,冷不防开口了:
“吩咐下去,明日午膳做的清淡些,端一炉火到书房里,最近的天气越发冷了。”
有多久没有舞剑了?孙权感受着手上陌生的重量,顺势甩了两下剑花,陡的拉开了架势。背旋,侧刺,回身,凌空翻转,锐利的剑锋挑断了空气中不可捉摸的压抑,灵巧的将他带入那记忆深处的第一场血战里。
“孙权!”
“末将在!”
“命你做射声校尉,引两百精骑随中护军急取北门,一个时辰内务必拿下!”
“末将领命!”
孙权狠狠的抽打着马鞭,紧跟在周瑜身侧,压下心里莫名的兴奋,看着敌城北门快速清晰的映入眼帘。突然,他看到周瑜高举右臂,打了个趴下的手势,再一看敌军城楼上冷箭如蝗,直逼而来。孙权趴在马上,眼看着周瑜一马当先冲进被砍下吊桥的城门里,他死死抓着手里的剑,也跟着向前冲。可在他刚直起身子,想挥剑斩敌时,猝不及防的被一把横扫的铁枪打了下来。头盔遮住了半张脸,孙权有些着慌,但凭借着灵活的身形,就势一滚而起,左右躲闪着敌军的砍刀。这时,他突然听见大喝一声,条件反射的向左抬头,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举着大刀作势劈下来。他猛的被一股大力从左面推向一边,鲜血喷了满脸,等他再睁开眼睛时,愕然看到周瑜在他身侧,手中的剑已经没入敌将的胸腔内,而周瑜的左边身子从锁骨向下斜着被劈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仲兄!将军!”
孙权惊得乱了手脚,急忙用右手持剑横臂护住周瑜,大喊着:
“保护将军!”
周瑜深深吸了口气,军令清晰的传到孙权耳朵里:
“快,右前方还有一个,擒贼擒王!”
几秒钟内,孙权先瞥见迅速聚集过来的己方人马,慢慢让周瑜的身体平躺在地上,便如一道闪电迅厉扑向右前方。当他一下子割破了对方的喉咙,胸前的盔甲已经被鲜血染红时,他的心里突然生出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快意。这快意牢牢的把持住他,让他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去不断砍杀,不论是跪下的还是逃命的,都不可以活着逃过他的视线。甚至到后来,他被架住双臂,强力摁倒在地,还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的那种热烈的呐喊声。
两天之后,孙权拖着被打了二十军棍的腿,不太利落的走到周瑜的军帐旁,却在听到兄长的声音时停住脚步。
“你以为自己不是肉做的,这一刀把你劈成两半怎么办!”
“权弟年少,没有临战格斗技巧,刀劈在我身上,总比劈在他身上强。”
“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有时候,我都怀疑,孙权到底是你亲弟还是我亲弟。”
“你也是,他砍杀的那个人是北门守将王硕,你非但不赏,倒罚了他二十军棍,如何服众?”
“本将一向赏罚分明。他临阵怯战,连累主将受伤,罚这点军棍算是轻的。不过,这小子后来倒是有几分忠勇之气,骨子里像我!奖赏之事,须同众将商议后再定,我想,让他继续做射声校尉,好好历练历练。”
“……”
“公瑾?公瑾,你脸色不好,别多说话了,我去叫医士。”
“兄长,我无碍,只是……只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不觉得,权弟有些,不同了么?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不同……”
“好了好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你少操点心吧!听我的,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现在开始,好好休息!”
孙权悄然的转身离开,刚才那份盈入眼眶的感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同了,身体里有某种东西似乎在慢慢的苏醒,萌动,虽然看不清面目,可他还能清晰的感受到那沸腾的扑面而来的快意。而且,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几个月之后,这份快意竟然会堂而皇之的落到他接过吴侯权印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