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魔兽！九个脑袋的那种！
【莉莉贝丝·福斯特】
“为什么羡慕我？”小伊微微偏着脑袋。
我稍微走了神。爸爸告诉过我，小伊是华裔，然而她几乎和纯血统的中国人没什么两样。淡紫色格子衬衫、七分牛仔裤，这样的装扮似乎对大多数中国女孩都适用。她的头发乌黑发亮，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硬要从她身上找西方的特点的话，那就是她的头发末梢打着卷儿。但从总体上看，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亚洲女孩。这也提醒了我，她与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说话时要小心点。
“我妈妈不在我身边……我一直以来都是和爸爸一起生活的。”我的语气有点落寞。
“我也一样。”小伊带着一丝安慰说。
“我和你不一样。”她的话并没有让我感觉好起来。
“那……你至少见过你的母亲吧？”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决定不提其中的细节，比如说每年不超过三次、要上帝国大厦六百楼什么的。
“我从来没见过她。”小伊的表情也落寞了。
我想反驳，想说我和她几乎是一样的，甚至我比她还糟。诚然，我的母亲是一位女神，但说句不尊敬的话，这跟没有妈妈也没什么区别——这还是不算上拥有她的血统给我带来许多麻烦的情况。可看着小伊的样子，我什么也没说。
“我很想见她。”小伊轻声说。
“至少你还有个好爸爸。”这下轮到我安慰她了。刚才说起她爸爸，虽然她看上去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她眼中的光彩告诉我，她很爱她的爸爸。这就是我羡慕她的地方。“我的爸爸……他无法理解我。”
看到小伊的神情，我知道她需要我的进一步解释。可我心头忽然袭上一阵无力感，因为我意识到她是个凡人，也就是说，我根本无法去解释。我是个半神，这意味着我与其他半神们一样，既不会被神祇们承认是他们的一份子，也无法彻底融入凡人世界。我们只能小心翼翼待在两者的夹缝中，尽最大的努力维系着这两个世界，尽管这两个世界都不是我们的归属。我眨着眼睛，拼命忍住流泪的冲动。
小伊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立刻就意识到了我很难过。“你还好吗？”她向前探身，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我很好，谢谢。”
敲门声忽然响起，吓了我一跳。“是你爸。我爸从来不会敲门。”小伊嘀咕着去开门。
门外确实是我爸。“姑娘们，怎么样？”他笑容满面地看着我俩，“我和伊恩要走了。你们也该走了吧？”
【伊采薇】
爸爸与福斯特先生中午要去参加同行间的聚餐。他已经和我说过了，我可以带莉莉贝丝出去解决午餐问题。
我本来打算去肯德基或比萨店什么的，但莉莉贝丝坚决反对，让我不必过于在意她的口味。于是我带着她去感受了一把中国味道——火锅。你别说，莉莉贝丝挺喜欢的，虽然她被辣得够呛。
吃完火锅，莉莉贝丝坚持要去散步（“饭后走路能保持身材！”），应她要求，我带她前往最近的公园。
初夏的午后，天气已经转热，公园里连流浪猫都没有一只。林间已有蝉鸣响起，湖面上一片波光粼粼。我与莉莉贝丝缓慢地走在树木丛生的小丘与湖之间的小路上。
“中国比美国热得多。”莉莉贝丝用手扇着风。她的嘴唇因为刚才那顿火锅而显得红润润的，“柏丽曾影子旅……我是说，曾来过中国。她提过这个。”
“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她用手抚了一下辫子上的白色羽毛，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我。
“噢……”
我的胳膊忽然猛的一沉——莉莉贝丝一把抓住了我。我略有惊讶地望着她。她的眼睛仍然美丽，却充满了警觉。她看上去有点像遇到敌人的猫科动物。
我刚要问怎么了，却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仿佛周围的温度从初夏到了深秋。蝉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寂静的有些诡异。有风吹过，我竟打了个寒颤。
莉莉贝丝看向我：“小伊……”
“哗啦！”巨大的水声响起。
我俩同时回过头。一个东西——一只怪物从湖里钻了出来，晃动着脑袋——晃动着脑袋们以抖落水珠。它……它有九个脑袋……想象一下有九条蛇，它们从，呃，腰部（如果蛇有腰的话）开始，下面融为一体。这让它的下身粗壮无比。它的每个脑袋上都有一对血红的角和暗棕色的、纠缠在一起的毛，嘴里长满了尖牙——我十分肯定蛇牙不该这么长。它身上铁青色的鳞片每个都是碗口大。我能看见它的前肢，并毫不怀疑它能轻松地刺穿我的身体。至于后肢和其他在水下的部分我看不清，因为它巨大的影子铺满了湖面，更何况湖水还晃动不停。
“相柳*！” 我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莉莉贝丝尖声喊：“许德拉*！”
我俩快速对视了一下。

“这是相柳。在《海外北经》中载：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以食于……”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知道莉莉贝丝肯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毕竟我是用中文说的。我没办法立刻把文言文翻译成英语，何况前方还有一只五米高的九头怪物盯着我。
“这是许德拉，原先生活在希腊的勒耳那沼泽。赫拉克勒斯的十二个任务之一就是杀了它。”
“希腊？这里是中国！”
“我都说了是‘原先’了！”
怪物长啸一声，向我们游来。暗黄的液体从它的牙上滴落。
莉莉贝丝拉起我就跑。“注意它的唾液，有毒！”
“我知道！相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它的血所流到的地方就无法种植五谷！”
“许德拉——相柳——管它叫什么吧，你们的神话里有说对付它的办法吗？”
“据说它……它是水神共工的属下，有控水之力，因作恶……被禹以神力所杀……”
“希腊神话里是赫拉克勒斯砍了它的最后一个脑袋……呃，它有八个头是砍一个长一双……”
“我听说过，赫拉克勒斯，是……宙斯的儿子？”
“是，在古希腊的最厉害英雄排行榜上他能进前十……而且他后来成了神！”
“噢。”我感觉嘴里发干。这个追我们的怪物，它能被确定的两点是：一，它带毒；二，曾杀了它的都是神。它的待解锁技能是控制水和砍一头送俩。这真是不要太刺激了。
＊相柳：又称相繇，中国神话中的神兽，水神共工之臣。《大荒北经》与《海内北经》均有相关记载。
＊许德拉：希腊魔兽，堤丰与厄喀德那所生，被赫拉克勒斯所杀。
【莉莉贝丝·福斯特】
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地晃动起来。我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差点把我掀到湖里去。前面的路断了——小丘也塌了一点，几根断木与碎石土块堆成了新的小丘，把路堵得严严实实。而这一切的发生只是因为这只魔兽一尾巴甩了过来。
这下轮到小伊拉着我跑了，她拽着我快速原路返回。而那魔兽——感谢诸神，它比较粗笨，以至于费力地转了个身才能追来。这给我们争取了大概两秒钟吧。
我快速思考着。不管这家伙叫什么名字，它都一定是冲我来的。如果我能把小伊藏起来的话……等等，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并立刻抬头看着她：“你能看破迷雾？”
“什么？”
“幻影迷雾！遮掩魔兽真实样貌的面纱，以让凡人们认为它们是普通无害的东西！”
小伊的表情有点迷惑：“你的意思是，我们俩都不是凡人？”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确实不是，”我承认，“我是个半神，阿芙洛狄忒之女。就是维纳斯，爱与美的女神。”中国人似乎对母亲的罗马名字更熟悉，于是我补充道。
“我知道维纳斯的希腊名字……可是怎么可能……”小伊向魔兽望了一眼后就接受了这个事实，“那我呢？”
“你应该是特殊的情况。有些凡人可以看透迷雾，比如古希腊的阿里阿德涅公主，还有我们的先知……”
小伊猛得拦住了我。全力加速以赶上我们的魔兽则来不及刹车，向前滑出了老远。
“不能再跑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说。
“那怎么办？你打算收拾它，用……你哪来的刀？”
“我母亲送给我的。通常它只是一根无害的鸽子羽毛。”我看了看手中刚解除了羽毛外形的银色短刀。
小伊看了一眼我的辫子，确认了我的羽毛不见了。“你是怎么过机场安检的？”
“你确定现在要问这个？”
在我们身边，湖水忽然跃到了五米高，并气势汹汹地向我们压来。我俩默契地向两边闪开。水浪重重地打在我们中间，路砖碎裂了。溅起的浪花浇了我一身。
“我说了，它能控制水！”小伊冲我喊，她也浑身湿透了。“我们要远离水！”
“我知道！”我也冲她喊。每次夺旗比赛时，如果我们与雅典娜小屋结盟对付波塞冬小屋，那些智慧的孩子们总要跟我们强调三遍“远离水远离水远离水”（我的一些姐妹们总是喜欢待在湖边看自己的倒影）。
我们俩对视，用目光达成了共识：去小丘上。
小伊奔向我，抓住我的手。我转向湖面，直视着冲向我们的魔兽，努力在话语中倾注母亲赋予的魔力：“嘿！许德拉——相柳——向后转！往湖对面游！”
我有点担心，如果我没叫对它的名字，它会不会听从；而且如果它真是相柳，又能不能听懂英语。感谢命运三女神，它呆滞了一秒，听话地扭头游开。看来它在魔兽学校里的外语达标了，要不就是阿芙洛狄忒给我魅惑语时附赠了自动翻译功能。多谢了，妈妈，如果我能活着回去，一定给你烧双倍的供品。
我们开始向小丘上爬。坡面较陡，好在有不少歪脖子树可供抓握。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伊边爬边问，“还是因为你妈妈？”
“是的，这是魅惑语。快爬，我只争取了大概五秒钟的时间。”
【伊采薇】
莉莉贝丝说的不错，几秒钟后，怪物发出了恼羞成怒的吼声，调转身体，再次向我们的方向冲来。不过，我们也已经爬到了平缓的位置。
“小伊，等会儿你找个地方藏起来。”莉莉贝丝握紧了她的刀。
“让你一个人对付它？那怎么行！”
“听我说，小伊，”莉莉贝丝扭头向后看了一眼，“魔兽们总是追杀半神们，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不伤害凡人。只要你离我足够远，它就不会找你的麻烦。就算你能看穿迷雾也不会。”
“那也不行！既然它不会伤害我，那我在哪儿都没关系！”
怪物已经上了岸，让已经碎裂的地面彻底成了渣。它咆哮着挪动身体，试图跟我们一样爬上来。“你们跑不了的！”
不管它的老家是中国还是希腊，显然它的母语都不是英语。这年头连怪物都与时俱进了啊。
尽管有个超笨重的身躯，它爬起山来还是很快，眨眼间已离我们不到十米。暗黄的黏液不断从它的牙尖滴落，它脚下的植物纷纷枯萎。
“我会抓住你们的，”它的声音带着蛇类特有的嘶嘶声，“你们根本没办法杀死我，有仙铜也不行——我的脑袋砍一个长两个！”
我看向莉莉贝丝：“仙铜是？”
“用来对付魔兽的稀有金属。”她举起她的刀示意，“可它怎么会……它到底是……”
“问它好了。喂——丑八怪，你叫什么名字？”我扭头大喊。
“你们竟然不知道我？我是相海！我的母亲是万蛇之祖许德拉；我的父亲是水神之臣相柳！”它咆哮着回答我。
我震惊地看着莉莉贝丝：“它是——？难道都没有生殖隔离*吗？！噢，好吧，当我没说，毕竟你的存在就已经让孟德尔*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小伊，你关注的重点不对吧？！”
“这就是重点！如果生殖隔离的理论成立的话，我们现在就不会面对这个家伙了！”我第一次对我所学的知识产生怀疑。
“那我也就不存在了。”
“噢，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相海扬起了前爪，我与莉莉贝丝再次默契地闪开。爪子落下，顿时一阵地动山摇。
“Θεών！（希腊语：诸神啊！）”我听见莉莉贝丝在某个地方尖叫。
空气中弥漫着沙尘，相海自己也看不清了。它举起爪，似乎想揉眼睛。呃，像它这种为挑衅生命科学界而存在的东西也需要揉眼睛吗？不管了，反正这是好事，毕竟它比我多八双眼睛，揉起来可要好一会儿。
“小伊！你向那边跑！”莉莉贝丝的声音传来。
我听她的话跑开了。等等……她不会是想把我引开，自己对付相海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了……相海，它，它跟着我！
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跑这么快！我飞一般地在林间穿梭，越过密布的灌木。这一片的地上长满了桃红色的小花，可它们可能就要死在相海手上了。这个念头让我感到难过。
相海紧跟着我。“你跑不掉的，小半神！”
小半神？它是在说我吗？怎么可能，它眼神不好把我看成莉莉贝丝了吧。呃，它有十八只眼睛也能看错？
不过莉莉贝丝去哪了？我再次扭头看了眼，成功地与相海对视了。别问我一双眼睛怎么和它九双眼对视的，我也说不上来。
“嗷！”相海忽然仰天长啸，我差点被脚下的藤条绊倒。我稳住身形，看到了莉莉贝丝。她手中的刀沾满了血，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受到她冰冷的目光。
我翻了翻大脑里的资料库。我不记得阿芙洛狄忒也是战神啊？
相海愤怒地举起爪子挥向她，她灵活地闪开了。
“嘿，相海！你不是要抓我吗？！”我大声喊。
我想引起它的注意，让它看向我，方便莉莉贝丝从它身后下刀。是的，我知道这个计划十分不完美，因为它完全可以同时看我们两个人——它有九个脑袋啊，都够凑两桌麻将再来个看热闹的了（我知道它只有两只爪子，所以不太可能这么干，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
但相海特别配合，它把所有的脑袋都转向了我。我再次与十八只眼睛对视了。老天，不要让我再体验一次了。
相海尖啸一声（疼着了），我尖叫一声（吓着了）——莉莉贝丝一刀砍下了相海的一个脑袋，鲜红色的血喷溅在空中，比地上的花还要艳。相海看上去要满地打滚了，同时，有两个脑袋缓缓从它那一团血污的断脖子上冒出来。
“没砍对……我们需要福灵剂*。”我喃喃地说。

“我真希望这里有个十九号小屋的半神*！”莉莉贝丝冲到了我身边，“快跑！”
我俩又一次狂奔起来。相海——它现在有十个脑袋了——再次追在我们身后。
“这非常不合理！永动机*都是不可能实现的，它为什么可以不遵守质量守恒定律*？！”我边跑边喊。
“小伊你不许再提这个话题了！还有，为什么这个公园里一只鸽子也没有？”
“什么？”
“鸽子是我母亲的圣鸟，我能让它们帮助我。为什么中国的广场上不放鸽子？！”
“呃，其实我不知道……”
我俩再次再次向两边闪开——这是第几次了？一股毒液落在了我们中间，花儿们立刻枯萎了。
“小心！”我喊着扑向莉莉贝丝。相海的尾巴抽了过来，没碰到她，但抽到了我。我感觉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双腿立刻不由自主地发软。
“小伊！”莉莉贝丝惊呼。
“我……我没事。”我艰难地吸着气。
莉莉贝丝冲向了相海——她真是我所见过的漂亮女孩中最勇敢的一个。她挥舞着刀，拼命刺向它，同时闪来闪去以不被它攻击到。可对相海来说，这样的攻击根本不算什么。莉莉贝丝显然也意识到了，她举起刀，试图再砍下一个脑袋。然而那个脑袋猛得扭头张嘴，一口咬住了她的刀，莉莉贝丝尖叫着松手，相海则向我的方向猛一甩头。
空中闪过一道银光。以它的块头之巨大而言，它的准头简直值得称赞——完全来不及躲避的，那把刀刺穿了我的胳膊。
疼。难以忍受的疼痛。与刚才的痛感完全不同，这是一种渗到骨子里的寒意。我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了。我的眼前开始发黑。
“小伊！你……你为什么会被仙铜所伤？！”莉莉贝丝的声音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我控制不住身体地倒下了。
“当然是因为她是个半神！”相海发出了嘲弄的嘶嘶声，“该说再见了，伊采薇。”
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昏昏沉沉地想，还有它中文说的真好，能这么准确地叫对我的名字。有烟从我受伤的手臂上冒起来，血浸透了衣袖。
“不！”莉莉贝丝凄厉地喊着冲来，“相海，你敢动她！”
我能感觉到她话里充满怒意，以及力量。相海果真没动。她扑到我身边跪下，声音颤抖：“小伊，小伊你怎么样了？”
我没有力气回答她了，眩晕感袭卷了我。我再次睁眼时甚至出现了幻觉：有个女人的身影挡在相海与我们之间，艳红的裙子在阳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彩……
*生殖隔离：指由于各方面的原因，使亲缘关系接近的类群之间在自然条件下不交配，或者即使能交配也不能产生后代或不能产生可育性后代的隔离机制。
*孟德尔：遗传学之父，提出了遗传学两大定律。
*福灵剂：出自《哈利波特》，能给人带来好运的药水。
*十九号小屋的半神：即堤喀小屋的半神，幸运女神的孩子们。
*永动机：永动机是一种不需要外界输入能量或者只需要一个初始能量就可以永远做功的机器，不可能被制成。
*质量守恒定律：自然界的基本定律之一。在任何与周围隔绝的物质系统（孤立系统）中，不论发生何种变化或过程，其总质量保持不变。

第2章完，共计图两楼，文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