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
抚琴是雅事,下棋亦然,而且下棋比抚琴拥有更广泛的接受群体。这不仅因为棋的发明先于琴(前者始于夏商时代),棋携带方便,而且棋艺中蕴含了中国人及中国文化思索层面极深的奥秘。与琴一样,棋艺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必备的一种文化修养,也是金庸小说里众多江湖人物不可或缺的一项基本技艺。
在古代典籍中,奕或棋多指围棋,博多指象棋,相比之下,围棋史虽早于象棋史,但中国象棋比围棋更为普及。两种棋就像神奇的魔镜,皆能照出下棋者及旁观者复杂的心态、性格。当年东晋宰相谢安得悉淝水之战大获全胜后,竟能安坐雅室、悠然对弈,此等心境非常人莫及。
围棋对人的教育与启发作用往往是潜移默化式的,即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武林中人虽擅长武斗,但有高人雅士亦愿文斗,博弈便是文斗的一种。通过博弈,入局双方既能斗智斗勇,兵不血刃地分出高下,又能获得娱情悦己、修身养性及教育启发之良效,岂不一箭数雕?既然如此,读者诸君何不在金庸的武侠世界里“潇洒走一回”——一睹关于棋的华彩乐章?
借助金庸小说,我们可以听到苏东坡的棋坛逸事,可以看到昆仑三圣何足道划地为棋盘与少林高僧觉远“比武”的精彩场面。另有《笑傲江湖》写到黄钟公、黑白子等人虽为聪明之人,只因痴于棋艺而淡于世务,故而吃亏上当,最终以悲剧收场。读后颇让人掩卷沉思,心生无穷感慨。
《天龙八部》无疑是写围棋笔墨最多也是效果最好的金庸作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笑傲江湖》妙在琴箫神韵,那么《天龙八部》则妙在棋理玄机。后者一局围棋“珍珑”愁煞多少江湖中人,同时也成为金庸对当代棋坛奉送的一道美餐,引无数围棋爱好者“竞折腰”。下面不妨一读此处:
苏星河于这局棋(珍珑)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但虚竹一上来便闭了眼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一大块白子,大违根本棋理……岂知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然大占优势,白棋却也有回旋的余地……
以上所及实在是深刻的棋理,也是透彻的禅宗哲学、佛理玄机。虚竹棋艺不过尔尔,可是世间物理,有时大出人之意料。虚竹那一着至愚至拙的“瞎棋”,因心怀慈悲竟然歪打正着,这又是奇中之奇了。寓禅宗哲学、人生至理于棋艺,金大侠可谓匠心独运,实在让人称羡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