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我只想睡一觉……刚才做什么了，满园花菊郁金黄，与客携壶，没簪菊花，却喝了许多盏菊花酒，螃蟹也好肥，总要有点下酒物，我酒足饭饱，开始觉得筵席吵闹，只想安静地数花。）
（李太阿不知在见哪位阁老，我便溜出了筵席，寻了园里最安静的一隅花丛后坐着，嗯……刚才说要做什么来着？我实在没想起来，便撑着小颌发呆。）

“蛮蛮。”
鲈蟹正肥，烟雨新凉。兴庆宫设宴，同翁将军饮过重阳酒，方才散去。沉香亭外寂静非常，沿着花径去寻褚桐鸳，人早是没了踪影。
山石僻静之处，只瞧见女郎被掩在芍药丛中，大有同天地醉眠之意。
甫蹲下与之平视，清淡的菊香酒意萦绕，而褚桐鸳的双眸有些失神。伸手在她眼帘前一晃，俏脸无施脂粉的通红，明显是饮多了琼浆。
又低声唤了一句。
“蛮蛮。”

（身遭梦幻，只觉眼如波凼，上下翩游着金与红。）
（我起初认为是眼中有金鱼翻波，等李怡泰然地站在我面前时，金鱼却又化成了天性懒惰的芍药，无限温柔地向他履下蔓延去。灵台昏茫，反应了良久，才知道他在唤自己。李怡垂首时，眉骨的阴影又把眸光遮蔽，我觉得自己是一条蛇，半昏半醒，元神未定，不能轻易挪动，只能吐吐舌——不知尖梢分叉了吗？）
你挡着我数花啦。（春纤缠上他热暖的腕，往袖里蛇形。）命你即刻蹲下……嗯，坐我身边也行！

“嗯？”
褚桐鸳说她在数花。
面颊韶红，眼底略有醉意。柔弱细腻的手指就直接攀上，愈往内探，愈发让人难以自持。谁能知道，她喝醉酒的样子如此可爱。
刚同翁斐酌了三两杯，身上也沾染了微薄的酒意。顺势席地而坐，有落英琼枝遮掩，远远的看过来也不真切。截住她要作乱的手，难得克制。簌簌风拂叶动，几瓣芍药落在鬓上。
看着糊涂、迷离的褚桐鸳。
在耳畔轻询。
“蛮蛮，你还想我怎么做？”

（我偶尔也刻薄几句早秋燥燥脾胃，但也享受秋时节的守序，晴日不再过分热烈，霪雨不会过分寒冽，所以，人是极适合极适合醉倒在这样的秋天里的：那醉也是守序克制的，至多闹一闹脾气，发一发痴。）
还要做什么？（他考倒了我，颦眉思索半晌，分毫没发觉方才像是训乌龙那样在训李怡。）你……你一替我数吧，我数到一十八，就会数错。
（藕臂撑不住身子，歪了一下，撞在他肩上，又立刻坐正，不耐地呼唤他。）阿瞒，你数呀——

“？”
“你……该不会……”
只在刹那间就发觉这醉酒的娘子在颠倒黑白、不辨真伪。
兴庆宫内难免人多眼杂，沉香亭下酣睡芍药的娇龙愈发刁钻古怪，掌心从藕臂穿过，正要扶起。她倒是自觉摆正，倒还振振有词的。我极少见她有「失态」的时候，因在大明宫内所有人都是规行矩步，即便是饮酒作乐、都不敢轻易流露分毫。
少了些许耐心，答她。
“一、二、”
“五。”
“十。”
以过来人的经验讲，不要和饮酒过度的人正常的话。刻下的“酒鬼”怕是只会觉得身登琼宇、脚踏浮云，正沉浸在蓬莱仙山的梦境里，说的、讲的都做不了数。
“我数完了。”

（想给他的脸孔抹一片乐天的影子，不笑的李怡总是有些阴沉，上次我给文德公讲，他甚不以为然，只是笑笑，他不知我的心思，我想让汉王殿下永远不会有冷脸的时刻。）
这就数完了？（我还没回过神呢，本来想说：重数！侧首一见他噙笑的、哄人的眉目，大发慈心地放过，另指一地。）你尝过今日筵席的菊花酿了吗？

“那种？你唇上的还没有尝过。”
重阳秋饮的热闹没过，官眷周身还有残薄的酒气。玉泉盛在琥珀杯中，一盏又一盏，想必是会通宵达旦。我骗她的把戏幼稚，只是醉在忘忧湖里的小娘子，迷登了南北分不清话里的圈套。
揽过人，桃颊瓣上还沾着晚露，正像一行洇开的泪痕。
“那你允我尝尝。”
抬手托着褚桐鸳雪颌，探近檀口，早无寒菊的清凉，留在齿间的只剩下甘甜、盈香。

（有人不让我饮酒，或许是阿兄，又像是汉王殿下，一个郎君的声音，“蛮蛮，酒是天下第一等糊涂汤”。）
（可我遇见了燕王妃，对，那位哥舒女郎，神都爱她滚烫纯洁的眼睛，我们听闻彼此的名讳久矣，借一盏糊涂汤清洗客套和寒暄，快然无比，不慎酣醉了。）
（醉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害怕，李怡就坐在我的身边，深邃浓丽的眉目逐渐靠近，我跌进最温热柔软的唇齿温存里，那姣美的唇形仿佛一座小山峦，热血滋润每一蜿河谷，它从来没有枯涸过，永远生机饱满，丰润俊美。我轻轻舐弄一下，凑在他耳边嘲笑。）馋鬼！
（然后在下一瞬放心大胆地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