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花团原创】锦衣卫衍生小说《在人间》

十二少愣了一下，想不到她还能在这种情况下，拿他的表情开玩笑，竟似对现下处境一点都不担心。伸手将她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掌轻轻握在手中，只觉得那手掌一片冰凉，抬头狐疑地看她，“你真的没事？”
明珠笑容不改，仍旧轻缓地摇了摇头，柔声说：“真的没事。”随即又正了正色道：“十二爷，求你一件事。我见到保保了，苏暮天就把她藏这个山洞里，你去帮我救她，再把她带来这里，好不好？”
十二少听说，思索了一下，就准备动手来扶她：“不必了，我先带你出去，然后再救她。”明珠拦住他的手道：“十二爷，那苏暮天十分狡猾，而且他的靠山，那个姓毛的太监也来了这里。你带着我在身边，不方便救人。他们拿我没用，暂时不会管我，我在此处等你，反而更加安全。你去将保保带来这里，我等你们两个来了一起走，好不好？”
十二少听她说的也有道理，但又实在不放心又把她一人留在这里，便沉默着不开口。明珠却继续说道：“我怕你不认得孩子，把你给我的铜铃取了下来，戴在她的右腕上，你找到孩子只需要看看她的手腕就能确定是不是她了。”
说着反手握了握十二少的手掌，恳切地求道：“十二爷，拜托你了，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等着你们两个。”
十二少看着她眼中的恳求，没有办法拒绝，终于点了点头道：“好！我这就去，你等我。”刚刚说完最后一句，忽然觉得“你等我”这三个字已经说了好多回了，想起上次她不辞而别，害得他满世界疯找，不由气结，沉声道：“这次你再乱跑，给我找到，看我如何收拾你。”说着将蜡烛放在她身边，转身就往石室外面走去。
“十二爷！”明珠忽然开口唤他。
      十二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只见她眼眸亮若明星，晶莹闪动，脸上笑容灿若春花，绚如朝阳，如生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在那昏暗的石室中竟叫人不能逼视。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目光缠绵，动人心魂。忽然眼睛里星光一闪，犹如夜空中绽放的美丽烟花，绚烂无比，只是烟花过后，那眼神便黯了下来。只听她悠悠地开口，一字一顿地说：“十二爷，我的孩子，名叫上官燕，不叫苏燕，你要帮我告诉她。”
十二少听了这话，看着她的眼神，胸中如有重锤，半天开不了口。只觉得那股不祥之感愈发浓重，她仿佛在交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托付着什么。想要开口相询，却见她已转过头去靠着石柱，微微闭目养神，再不理他。
知道他还站在那里，明珠轻声开口道：“去吧，我等你！”仿佛怕他不信似的，又轻轻加了一句：“这次一定！”说完这句，便再也没有开口，也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十二少在那里站了半晌，将她侧脸的模样悄悄记在心里，转身悄无声息地去了。


昏暗的石室里，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挤成一团，惊恐的推推搡搡。“咣啷”一声，石室的铁门从外面被打开了，一群黑衣黑甲，身形威猛的兵士走了进来，强行拖走了几个孩子，其中就有他和哥哥。他一边拼命地喊着哥哥，一边用手使劲的扒着门沿，腕上的铜铃丁当作响。
他愿意和哥哥在一起，任何时候，唯独除了现在。现在他们两个被关进同一间密室，地上扔着一把钢刀。他和哥哥都清楚的知道，他们两人只能活下来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喊破了喉咙 ，也没人来回答他一个为什么。
他转身冲到铁门前，使劲地拍打着门板，冲在外面大叫：“他是我哥哥，是我哥哥，我要换人，要换人••••••”外面没有人理他，回应他的，只有隔壁房间隐隐约约传出的撕杀声，和稚嫩的惨叫声。
    他转过身来，却看见哥哥一脸阴郁地看着他，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行动比思想更快地，在他醒悟过来以前，那把钢铁已经深深地插进哥哥的胸膛，而握着那刀柄的手是谁的手，是他的手吗？不对，那是一个青衣人的手，他长了一张惨白诡异的脸庞，脸上两对儿黑幽幽的重瞳，像两个怪物一样，轮翻打着转，阴森森地瞅着他。忽然转动着手里的刀柄，直直朝着他捅了过来。他想避开，可是身如石坠，无法动得半分。正在此时，一个白衣女子突然扑进他的怀里，那刀便“扑”地一声扎进她胸口。登时血流如注，蜿蜒成河。他的心脏一阵绞痛，仿佛那把刀是捅在了他的心窝上。他想要大喊大叫，可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块核桃，他想要伸手拉住她，可是她的身体却朝着那血河中央慢慢沉下去，渐渐的再也看不到了。
他的心口越来越痛，越来越痛，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拽住了他的心脏，反复地辗压挤搓，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全身上下，只有一个感觉：痛，痛，痛，痛，痛，除了痛还是痛。他忍不住捂着心口，平生第一次放纵地喊了出来：痛••••••痛••••••
六少背着他，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走了半个多时辰，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隐密的山洞。一是可以躲开追兵，二来也可以避一避洞外的漫天飞雪。他将他放地上，让他靠着一块光滑的石壁。找了一些干柴棍生了一堆火，准备给他处理伤口。
十二少眉头紧皱，双目微闭，突然口中缓缓地溢出一丝轻吟：“痛••••••好痛••••••”。六少就在他旁边，正准备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忽然听到他呼痛，心里不禁暗暗吃惊。要知道十二少从小接受锦衣卫最残酷的密探训练，每每都是拿命来搏，何曾听他喊过一声痛，难道这次真是伤了要害？赶紧转身来察看他的伤势，却看见他一手紧捂着左胸的地方，以为他心脏受了伤，顿时大惊。使劲掰开他的手，将他的外衣和内裳小心地解开一些，细细地看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和伤口。正在纳闷，抬头却见十二少微微张开眼睛，一手扯住他的袖子，神色迷茫而痛苦地看着他：“六哥，我痛得受不了了，你帮我看看，我到底伤到哪儿了？”
六少看了他半晌，心下忽然有些明白了，轻轻问道：“你觉得哪里痛？”
十二少听他这样问，脸上的神情却更加迷糊，眼睛转了几转，口气不确定地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好像全身都痛，好像要被什么东西扯成两半了。”又用手重重地捶了捶心口的地方，“这里，这里最痛！六哥，我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六少虽然年龄比他大上好几岁，却生性跳脱不羁，而十二少偏偏是个最老成的，这两个人相处的模式，正好与他们的年纪排行相反，十二少倒像是他的哥哥，他却往往像个顽皮的弟弟。如今看到最稳重老成，强大到几乎没有敌手的十二弟，突然变得如婴孩儿般脆弱无依，扯着他的衣袖喊痛。心中顿时又酸又疼，抓住他捶打胸口的右手，轻声哄道：“你刚刚受了点小伤，在腹部的地方，我正准备帮你包扎一下，我给你颗药服下去，很快就不会疼了。


说着从怀中摸了一颗药丸出来，送到他嘴边半哄半劝让他服下。过不一会儿，十二少果然安静下来。六少见他睡着了，便开始动手解他的衣服，准备检查伤势。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伸手一拍大腿，大喊一声：“坏了！”原来，他从逃出来以后就一直觉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才想了起来，是那个孩子，他竟然忘了把那个孩子一起带出来，顿时急得抓耳挠头。
这个十二弟，平常看起来冷得像根冰棍，大家都以为这世上除了完成任务，没有什么东西是他感兴趣的事情。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对一个女子动心，而且不动则已，一动就是玩儿命。看他刚刚那副癫狂痴傻的模样，哪里还是他平时认识的十二弟。心中暗自嘀咕，还好平常从来没跟他抢过东西，要不然，可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既然那么爱那个女子，那女子的孩子，他也一定是要帮她救的吧。怎么办？怎么办？他竟然忘记了救那个孩子，等十二少醒来知道，会不会找他拼命。那••••••那他现在还要不要救他，这算不算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忽然又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暗骂自己糊涂，居然想要把十二少扔在这里。算了，死就死吧，反正随时面对死亡，也是锦衣卫每天都要面对的考验。
遂不再犹豫，继续动手去解十二少的衣衫。因为天气寒冷，十二少腹部的鲜血，已经将他下腹处的外衣内裳全都粘冻在一处。六少费了老大的劲，才将他的外衣剥了下来。再去解开他的内衣，突然发现，他的内衣里面竟然还穿了一件灰色的狐皮袄子背心。
六少心下暗奇，心想他怎么把件狐皮背心贴身穿着，也不怕硌得慌。便也不去多想，又去脱他的背心。可是那件背心是贴身穿着的，鲜血流出来最先浸湿的就是这层衣服，而且跟身体粘得也最紧。没有办法，只好从腰间取下一把匕首，去割那件皮袄子，刚刚割了一小块儿，忽然觉得刀刃儿似乎碰到了什么很有韧性的东西。他心中一动，放下刀子，用手去撕那皮袄的外层。“哧啦”一声，那皮袄子竟像是脆纸块儿一般，一撕便撕下来好大一片。再定睛看去，皮袄的夹层中间竟然夹着一幅图画。六少心中顿时狂跳起来，小心翼翼地继续撕那皮袄的外层，渐渐的，一幅完整的夏日艳荷图便慢慢地呈现在他眼前。
也不知那缝袄子的人，到底花了多少心思和功夫，才能将这副画与那狐皮里衬压得这样贴合密实，竟然让穿衣服的人，半点没有察觉。也或者，那穿衣之人，在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只把它当作一件温暖的礼物，根本就没有想过其它。
六少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终于稍稍有点明白，为什么他那不近人情的十二弟会飞蛾扑火一般爱上那个柔弱的女子，也许她所拥有的，的确不止是柔弱而已吧。
六少稳了一下心神，小心翼翼地将背心从十二少身上脱了下来，取出金创药帮他细细抹上，将他内衣干净的部分撕成条状把伤口缠好。最后再用外衣把他密密实实地裹了起来，将火堆挑得更旺一起，免得他受凉。
安顿好十二少，他才取过那背心，凑近火堆，继续小心翼翼地撕那皮袄子剩下的部分，等撕到与十二少伤口接触那一段时，他忽然发现，画稿被鲜血浸染的部分，竟隐隐约约透出些黑色的蝇头小字，六少立时像喝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加快动作，往下撕去。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将那幅画完全撕了下来。六少将画幅展开，对着火光细看起来，果不其然，那幅画中，被十二少鲜血染透的地方，真真切切地显现中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
六少凝神看去，将字迹的大概内容读了一遍，大冬天的，额上竟慢慢渗出丝丝细密的汗珠。这些字迹，应该是一封密函的内容，全部都用密号暗语组成，但对于六少这种锦衣卫收集情报的高手来讲，这就是一封最直白的普通书信。信中提到最多的词语有三个：“庆王”，“入关”，“贾精忠”。
乖乖的！怪不得东厂那帮孙子要大费周张拉拢苏家，构陷上官赋；不惜冒大险击杀有驾贴在手的“十二卫”；玩儿命地追杀十二少和上官明珠。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突然想起，在小洋连的时候，他故意现身让十二少发现，过后又引他下山追查事情真相。致使苏暮天有机可趁，掳走明珠，造成现在这种结局，如果十二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会不会，会不会杀了他？当即决定，无论如何也要隐瞒这段事实，毕竟找到密函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思忖良久，主意即定，六少将那幅画密函的部分小心地裁了下来，用布片裹了细细藏好。将剩下的残画和皮袄的碎片一一收拾起来，扔进火堆。也许他这么做，是毁了十二少最后的念想，但是他坚信，要让十二少坚强地活下去，现在最要不得的的恰恰是这些沉重的回忆，锦衣卫，最不需要的就是回忆。


偶把第一部都整个放上来了，大家有空就看吧，如果时再多点的，提个意见什么的，就谢谢了！

喵喵，你动作好快，一目十行啊。
至于孩子嘛，找出她的任务，我已经交给指挥使大人了。我不想让孩子在他身边长大，如果那样的话，只能发展出一段父女情，而不是男女情。十二少乍失挚爱，在红尘中绝望地煎熬了十多年，忽有一日，梦中情人不可预期地出现在他面前，是缘？是劫？就谁也说不定了。

喵，小冉，谢谢你们两个抽空给我留言哟，我候等那边多更点，再搬过来。

表说，真的很贴切哟。所以，今天搬点新文过来。

明宣德元年春
这日，风和日丽，天清气朗，锦衣卫司门口依旧门可罗雀。一个年轻男子缓步朝着大门口踱来，这男子白衣方巾，风度翩翩，颇有些谪仙下凡的味道。走到衙门口，朝着那守门的校尉微微拱手，递上一份名贴，负手而立。门口校尉看他面容十分俊秀，风度又极出尘，一时搞不清楚来历，接过名贴打开一看，顿时一惊，面上神色便恭谨起来。双手将名贴递还给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客客气气地道：“这位爷，小人马上给您带路去文书室。”那年轻人微微颔首，举步便跟着他去了。
及至送到文书室门口，忽然里头一个百户打扮的校官迎面走来，看到那校熨张口便骂：“胡三儿，到处找你，跑到这里来瞎晃，指挥使大人不在，你就没天啦？”
那“胡三儿”见了那校官，口中兀自哈哈，又拿眼去看那年轻人。听那校官骂完便满脸堆笑着对那百户说道：“陈爷，不是小的脱班，这位宁波府来的大爷正好要找文书室，我怕他不认得路，便带他进来了。”
那百户早就看见胡三儿身边立着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此刻见胡三儿提起，也不拿正眼瞧他，只斜睨了对方一眼，哼了一声道：“宁波府的大爷？宁波府哪家儿的大爷啊？”
那年轻人见他态度倨傲，也不在意，向他拱拱手道：“宁波卫千户将无相来此报道。”说着又将自己的名贴递上，“请陈爷过目。”
谁知那“陈爷”却没读过几天书，看那名贴上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堆，却是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但有几个认得的，他也没耐烦细看。随手丢还给对方，转身又往文书室走去。那年轻人收好名贴，只是笑笑，不以为意，仍跟着他进了屋。
进到屋内，那百户一屁股坐在椅上，随手拿起一盏茶吹了一吹，又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说你是哪儿来的？”
那年轻人又微笑拱手道：“宁波府。”
“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来此向指挥使大人报道。”
“指挥使？”那百户哼了一声，“指挥使大人也是随便能见的？再说了，大人这两日正好不在府中。”喝口茶又续道：“你若懂得规矩，留下东西在此，等大人回来了，我自会派人去通知你。”
那年轻人听他说规矩，又说要留下东西，不免有些诧意，遂开口问道：“东西？什么东西？”
那百户听问，顿时拉下脸来，碰地一声将茶杯摔在桌上，“你这后生，竟这般不懂事，连规矩也不知道，只管问东问西，你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人？”
那年轻人正要开口，却听那百户身边一名总旗瞪着他喊了一声：“玉面判官！你是玉面判官？”说着便凑到近前来仔细瞧他。
只见这年轻人生得七尺昂藏，穿件白衣，有如玉树临风。面若秋月，目似朗星，唇畔带着微微的笑容，看起来竟极其的温和可亲。“错不了，错不了，真是玉面判官！真是玉面判官！”那总旗看着他，竟激动地大叫起来。
旁边那百户听得“玉面判官”四字，却再也坐不住了。原来这“玉面判官”是最近在京城及各地锦衣卫衙门中极负盛名的一个人物。传闻他长得貌若潘安，才似柳永，待人接物极懂方圆尺寸。唯有一点，就是执行任务之时，却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冷血嗜杀，翻脸不认人，常常辣手摧犯，手段狠毒。据说他刚刚出道第一次执行任务时，为逼疑犯招供，竟在上官到达之前，擅自对人犯施以折腕，寸磔等酷刑，把人犯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不得不一古脑儿全招了。上官到达之时，刚刚好签字画押完。旁边众人都用毛骨悚然的眼光看他，他却只是温和地笑笑，不以为意。此后，每有抓捕或审讯任务时，只要闻听，宁波府锦户卫衙门的无相大人要来，那犯事之人便如过街老鼠，惊惶无措。
再加上他虽名为无相，老天爷却实则给了他一副大好相貌，于是人送外号“玉面判官”。听说这“玉判”无相后来又在宁波府屡次大案侦破中立有大功，死在他手下人犯更是不计其数，又有人背地里称他为“杀神”。
如今“杀神”驾到，这位百户大人却在他面前端起京官的架子，当真是长不眼色到了极处，顿时背后汗毛直立，六神无主。那端着茶杯的手突然一个不稳，手中的杯子便往地上摔去。


旁边无相眼明手快，突然伸出右手快速地一捞，便稳稳地将那茶杯接住。双手捧了茶杯将它递还给那名百户陈爷，满面堆笑道：“在下初到京城贵地，的确不太懂得规矩，还望陈爷海涵，不吝赐教一二。”说着又将他按回椅上坐着。
只是那陈爷哪里还坐得安稳，放下茶杯又从椅上站了起来，直向着无相拱手道：“久闻‘玉面判官’威名，今日竟有幸得见。刚刚是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得罪，还该我请千户大人不要计较才是。”说着竟向无相弓身施了一礼。
无相见他施礼，赶忙伸手扶起，口中连称不敢。原来无相虽然位居千户之位，比这陈爷还要高出一级，但是毕竟是地方卫所的官吏，与这京城锦衣卫的官员又自有不同。那陈爷见他并不怪罪，这才稍稍安心，小心地问道：“不知千户大人驾到，有何要事？”
无相自从怀中取出一份官牒道：“半个月前，我接到任命，命我尽快到京城锦衣卫司向指挥使大人报道。”说着将那份官牒递给陈爷，陈爷将之打开一看，竟是一份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官牒，脸上顿时更加恭敬起来。
双手将无相的官牒递还给他，深深施了一礼道：“指挥使大人临走前有交代，最近会有一会新任命的指挥佥事到任，命我等好生侍候。我等已经将佥事大人的住处和一应生活用具全都准备妥贴了。没想到佥事大人竟是在今日到达，刚刚在下实在是唐突了，若佥事大人不计较，属下这就引大人前去安顿，大人一路风尘，现下也该好好休息一下。待晚间，我等再好好置办几桌酒席给大人接风如何？”
无相自是不与他计较，口中只称“客气，客气”。在陈爷陪同下便往住处走去。边走边问道：“指挥使大人不在司内么？他可是有什么重要公干？”
那位陈爷满脸堆笑道：“指挥使大人的公干自然都是重要的，具体内容却不是属下等人能够过问的，属下只知道大人大概是往江浙苏杭一带去了。”
无相听说便笑道：“这可是奇了，我刚从南边来，指挥使大人就往南边去了，说不定我俩路上还见过一面也未可知呢。”
那陈爷先前还小心翼翼，生怕再得罪了他。后来见他态度可亲，举止和蔼，好开玩笑，果然与传闻中的行止一般无二，也就不再把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说话渐渐没那么拘束了。随即笑道：“谁说不是呢？”看了看左右无人，便凑近无相小声说道：“我们这位指挥使大人可神秘着呢，佥事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咱们这位大人是今年新皇登基后的两个月任命的，听说是从天津卫直接调任过来的，原来也是指挥佥事的职务，不过属下们以前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号。不瞒佥事大人说，直到现在属下们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喔？”无相听说不禁也好奇心起，皆因他的任命状是由现任指挥使亲自下达的，出于惺惺相息的知遇之情，无相一直很想见见这位直接提拨他上来的顶头上司，听说他没在司内，本来还有点失望，现在听人提起他的八卦，也不禁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陈爷不知道他的名字？不会吧，有谁会不知道自己顶头上司的名讳的？”
那陈爷见他不信，一拍大腿急道：“真的呢，晚上喝酒时候你再问问兄弟们，看看他们有谁知道。我只知道，圣上的任命状到达的时候，同时御赐了一个官号给他，叫做‘青龙’。这可是希奇了，从未听说有这种官号的。”
“‘青龙’？”无相口中呢喃着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复又笑道：“真是一个威猛的官名，的确是闻所未闻，想必青龙大人本事了得吧。”
谁知那陈爷又摇摇头道：“或许吧，这个我可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这位大人在两个月前上任，直接就住进了锦衣卫司的东跨院内。他上任之后，只将前任的遗留的事务做了一些简单的安排和梳理，一个月以后就下了一道委任令，这不，就是大人您的委任令。然后，一拍屁股就往南边儿去了。说实在的，我连大人他的照面也就只打过两三次，哪里晓得他本事大还是小啊？”
无相听说，越发好奇，心里想像着这位指挥使大人的模样，却半点也不得要领，只得问道：“那他有没有交待什么时候会回来？”
“只说少则一个月，多则俩月，具体的就不知道了。”正说着，抬头就见无相的住所已经到了，赶忙引他进去。无相进得屋来，四处打量一番，见自已住的屋子虽然只有一间，却也还算宽敞，屋内窗明几亮，陈设简洁，倒还合他口味，便微微点了点头。
那陈爷察言辨色，小心地问道：“佥事大人还满意吧，您可别嫌这屋子小，连指挥使大人的屋子也只有这么一间呢，也不见得比这个大多少。大人他不喜欢繁复，吩咐我们都简单些，佥事大人看看还缺什么，我好着紧的安排去。”
无相摆摆手道：“这样就很好了，指挥使大人尚且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挑剔的，陈爷不必麻烦了，叨扰您这半日，可别耽误了您的正事，且去忙罢。”
陈爷知道他要休息了，口中客气两句，又约好晚上喝酒接风，便转身掩门去了。
无相转身躺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赶了半个月的路，的确是有些累了，眯起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不知怎么的，脑袋里却想起刚才陈爷口中一直谈起的那位“青龙大人”。
他天生一表人才，允文允武，混际官场，又少年得志，本就有些心胸，因此，那些烦恼之事从不隔夜。不知为何偏偏对别人口中，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好奇的紧。他表面上为人谦逊，自视可不低，想要当他上司，让他服服帖帖，却不是件容易事情，因此这一路上都在想像着指挥使大人的模样，终于到了京城，却让他扑了个空，只是好奇心依旧不减，一心期待着会面的那一天。想着想着，终于抵不住瞌睡虫来袭，打个哈欠，翻身睡去。
过了几日，以无相的的交游本事，很快便与司内众人混熟了。他人没有架子，又能开得起玩笑。第一天晚上的接风宴上，众人敬酒，先前还客客气气，后来见他来者不拒，竟像是个酒缸子的酒量。众人便一哄而上，开始拿着酒杯喝，后来换成酒碗，最后竟然直接捧着酒坛子敬酒。无相皆是一视同仁，毫不含糊，众人便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倒不为他的海量，光是这份厚道和大气，便教众人佩服不已。只一顿饭，无相便轻轻松松将众人都收服了，最后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只是那神秘的指挥使大人，临走之时似乎并没有给他安排什么具体事务，他只好赖在文书室内，将历年案件文书一一翻出来研究。他人本就聪明，一目十行，很快的便将文书室的大部分文卷都给看完了，正闲得要抓虱子了，突然得到消息，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无相听得这句，顿时如饮了鸡血一般，弹簧似的从文书室的椅上跳了起来，整顿衣冠便往大门口去了。刚刚跑到大门口，又得知指挥使已经回去他平日办公的书房了，便又急匆匆调转方向往指挥使办公的地方跑去。到了书房门口，略停了一停，深吸口气，站在门外施了一礼朗声道：“指挥佥事无相，拜见指挥使大人。”
等了半晌，屋内却并无声音答他，无相心下奇怪，只得再拜开口道：“指挥佥事无相，拜见指挥使大人。”屋里仍是一片寂静，正在疑惑屋内是否有人，却听见一个疲惫却不失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无相心中一喜，整整衣冠便进了屋子，一进屋来，就看见一座宽大的书桌立在屋子正中，桌后一排长长的书架，椅子上却空无一人。屋子左边的对着窗户的地方放着一张木头摇椅，一个身穿褐色便服的男子静静地坐在上面，左肘撑着椅子扶手，右手轻轻捏着眉心，双目微闭，似有倦色。
这个就是他的顶头上司，锦衣卫指挥使青龙？无相心下微微有些失望，心想除了他那一头微曲的头发，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啊！
似乎感应到他的想法，青龙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无相只觉得那双眼睛深似寒潭，看向他的一瞬间幽光乍现，只那么轻轻一眼，便让人如芒刺在背，心中发寒。
青龙右手支着下巴，食指轻轻捋了捋颌下微须，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缓缓开口道：“你就是‘玉面判官’？”
无相刚刚被他看得愣神，兀自发呆，突然听他发问，下意识地答了一句：
“是。”忽然醒过神来，赶紧向他施了一礼，“下官无相，‘玉面判官’是同僚们开玩笑乱叫的，大人不要当真。”
青龙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又细细看了他两眼，微微一哂：“倒没有乱叫，的确好看！”
“呃？”无相听了这句，顿时傻住，等他抬起头来时，青龙已经负手走开，在那张宽大的公案前坐了下来。随手从案前堆积如山的公文里抽出几份，认真地看了起来，倒像忘了他的存在似的。
无相站了半晌，见青龙仍不理他，便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大人，属下到此已有几日，还没有什么分配到什么具体事务。现在大人已回，还请大人吩咐安排。”
青龙闻言，抬头瞄他一眼，那眼神中竟似带着些许微微的笑意，仍低头去看他的公文，轻声问：“佥事大人可把文书室的卷宗都看完了？”
无相听他问到这个，立刻肃容道：“已看得差不多了。”
“喔？听佥事大人这口气，一定是倒背如流了？”
无相心中傲然，面上却未露出半分，仍只回答：“差不多。”
“好！丙午年“福王舞弊案”发生在何地？”
无相毫不犹豫地答道：“建州北亭。”
“涉案的有多少人？”
“二百五十八人。”
“都是些什么人？”
“其中一百二十人是福王府上的家人，亲戚。另外六十八人是他的门客，幕僚。还有的三十六人多是他豢养的奴仆打手，剩下的三十四人就是当地的各级大小官员。
“死了多少人？”
无相略略思索了一下，回答道：“大概一百五十多人。”
青龙抬头瞥他一眼：“大概？”
无相肃目道：“回大人，是一百五十五人。”
“都是怎么死的？”
无相微微皱了皱眉头，迟疑道：“其中五十多人是被毒死的，其余的••••••其余的是被烧死的。”
青龙将手中文书“啪”地一声合拢，随意地丢回案上。站起身来，负手走到无相身边，看了看他道：“其中的五十三人，是福王的至亲，事发后，福王为灭口，将孔雀胆放入饭菜中将其全部毒死。另有一百单二员，其中包括一十二名建州官员，其余的全部都是福王的亲信幕僚，统统被烧死在离福王宫三十里远的建州驿中。
无相脸上幕地一红，正准备开口说话，青龙又接着问道：“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会统统齐聚到一个小小的建州驿吗？”


无相想了一下，回答道：“我记得文书上说，福王在建州驿大排宴席，请了这些人到场，然后驿院内突发大火，将福王所请之人全部烧死。”
“荒谬！”青龙轻斥一声，接着道：“福王宫就在离建州驿三十里远的地方，我听说福王府上豪华奢侈，庭院宽广，福王又是个极爱显摆之人。他所请的人又都是亲幕僚和准备拉拢的建州官员，怎么会舍近求远，跑到寒酸的建州驿摆什么大宴？就算福王脑子锈了，偏偏要选在那里摆阔，驿院失火，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偏偏福王一人没事。难道他拿把大锁把驿院大门锁住了，不让人出门不成？”
无相越听越疑惑，后来听到青龙说福王拿把大锁锁门，顿时跳了起来，“是了，是了，就是有人锁了门。”
青龙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不再言语，转身又回到书案前，另拿起一本公文，重新读了起来。
无相站在那里，弓下身子，朝他深深施了一礼：“多谢大人指点，无相这就去把那些文书统统重读一遍，转身就往门外跑去。”
却听青龙从后面唤他：“等一下。”
无相赶紧煞住脚步，转过身来看他：“大人还有何吩咐？”
青龙并不抬头，开口问道：“佥事大人是江浙人吧？”
无相没想到他问这个，遂点了点头回道：“正是。”
青龙犹豫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那你可会烹饪？”复又加了一句：“我是说，吴菜。”
“呃？”无相一愣，心想，这算是什么三不着两的问题，莫非在这京城里的锦衣卫司里做事，还得看看你的厨艺如何？心里疑惑，但嘴上仍老实答道：“无相光棍一条，家中只有一个老外婆，我外婆很会做菜，我从小吃她的饭菜长大，也跟着学了两招儿。后来离家出来做事，不用忙的时候，我也会自己在住所开火，些许做得了几个，说不上什么会不会的。”
青龙听他说了这话，竟轻轻吁了口气，看着他说道：“佥事大人，从现在开始，我命你兼任我的亲军卫队长。”顿了一顿接着道：“现在暂时只有你一人，你也不用做别的事，没有特殊任务的时候，就跟着我。我的三餐由你亲自去做，记着，我要正宗的吴菜。”
无相开始听说做他的亲军卫队长，正在暗自高兴，然后听说这个卫队只有自己一人。心想这不是光杆队长，自个儿管自个儿吗？最后听到要自己给他预备三餐，还要亲自动手，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孔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也。现在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堂堂的京城锦衣卫司没有专门的伙房师傅吗？
无相觉得，自己当时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他绿眉毛绿眼睛地盯着指挥使大人看了好一会，希望找个机会让他收回成命。但青龙只是低头看着公文，半晌抬头看他还站在那里，竟然微微吃了一惊，随即道：“怪道肚子饿了，原来快到晌午了，无相大人，今天中午是第一顿，麻烦你，我想吃‘西湖醋鱼’和‘龙井虾仁’，看你本事了。”说着不再理他，转身走到屏风后面的矮榻上歪着，打起盹儿来。
无相呆若木鸡地立在当地，呆愣了好一会儿，心里想：这下好了，“杀神”要变“厨神”了。认命地摇了摇头转身往伙房的方向走去。自打他进到府中，与众官吏大醉一场之后，司内大多数叫得上名号的有职务的人都与他打成一片，各人的地盘，他也都去转了一转。唯独这伙房重地，今儿个还是头一遭拜访，他一路上换了好几个人，编了无数个理由，终于打听出厨房所在的位置。到了厨房门口，重重吐一口气，给自己鼓鼓劲，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昴首挺胸，向厨房挺进。


进了厨房，只见里面一片烟雾蒸腾的繁忙景象。因为管着几百号人的一日三餐，这里的伙房也是大得吓人，是一个约有十丈见方的大屋子。屋子中间设了几个长长的大几案，堆放着各类菜蔬瓜果，边上一圈是十几个大灶。房梁上吊着几十只装菜的竹篮，还有一些熏肉火腿之类。
由于正是午饭时间，此刻个个灶上都冒着青烟，火膛子里都烧得旺旺的。十几个身穿一色灰衣的厨师正在灶上，砧板上忙活着。没人看见他进来了，站了半天，也没个人来过招呼一下。正在盘算着怎么开口，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招呼他：“无相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无相转过身去，却见一个总旗打扮的校官站在伙房门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那人见他眼带疑惑，随即笑道：“大人，怎么两天不见便不认得我老毕了吗？”
无相看着他那张笑脸，忽然想了起来，原来这人便是那天在文书室将他认出来的那个总旗，眼睛一亮，顿时满面堆欢，走上前去挽住那人，亲热地问道：“瞧你说得，我当然记得了，文书室的毕总旗嘛，对了老毕，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哦，百户大人今天牙疼，差我来告诉厨子一声，叫他们不许在菜里头放辣子。您这又是干什么来了？”
无相干笑两声，回答道：“巧了，我刚刚见过指挥使大人了，大人也是牙疼，差我来告诉伙房一声，叫他们不要在菜里放辣子。就是不知道，大人的菜饭备在哪里呀？”
那老毕嘿嘿笑了一下，“指挥使大人的饭菜却不在这里做。”说着将无相拉出门去，指了指伙房旁边的一个小门，“努，那个小厨房是专门为指挥使大人准备膳食的地方，由两个厨子轮流为他安排。”忽然惊奇地看着无相道：“不对吧，我来过厨房几次，每次都听到那两个厨子报怨，说是天底下，恐怕除了皇帝，就没有再比这位大人更挑嘴的人了。这位大人明明是直沽来的，不知为何，偏偏嗜好吴菜。我们那两个厨子本是这些厨师里头手艺最好的，可都是京城本地人氏，哪里会做什么吴菜。每次这位大人点的菜，大厨们做了端去，怎么送去的，就怎么送回来，最多动了两筷子。我听说这吴菜是偏甜的，大人什么时候说过要吃辣子了？”
无相呵呵笑道：“就是啊，我也不知道啊。”又转移话题道：“那两位大厨岂不是被要折腾死了？”
“可不是嘛，指挥使大人哪，可是这司里头的老大，他不满意的人，还能有好日子过？不知道这两位大厨还能在这小厨房里呆多久？”
无相心中暗笑：快了，快了，接替他们的“厨神”已经站在大门口了。对着老毕拱一拱手道，“我且去看看，老毕，你也忙去吧。”说着便往那小厨房走去。进得门来，只见屋里头的灶上冷冷清清，似乎没有准备开饭的样子。东边墙角下，两个胖胖的身子蹲在那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随即清清喉咙，咳嗽两声。
蹲在地上的两个人，听到声音，一齐转过头来看他，两张一模一样，肥肥白白的脸挤在一块儿，倒把无相吓了一跳。眨眨眼睛，又看了几眼，这才发现，这两个人竟是一对双胞胎兄弟。看这两人生得白白胖胖，膘肥肉厚，不当厨师，倒还真想不出来是做什么的。
那两个人看见他，一齐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无相头一歪，嘿嘿笑道：“我是来帮你们两个的人。”
“帮我们？”又是整齐划一的声音。
无相顿觉得十分有趣，走到旁边鱼池子看了一下，发现里面还真有几条鲲鱼，伸手拿起鱼网舀了一条又肥又大的起来看了看，头也不回地问道：“这鱼饿过多长时间了？”
其中一个胖子见他穿着官服，问话似乎又有那么两下子，随即走上前来答道：“饿了两天了。”
无相听罢点了点头，将那条肥鱼舀起来放在旁边的一只簸箕里，对走上前来的那个胖子道：“你先把这鱼去鳞除鳃，洗剥干净，把鱼身劈成雌雄两爿，斩鱼牙。雄爿上，每隔半寸，片一刀，一共片五刀，不要伤鱼皮。片第三刀时，在腰鳍后处切断，把鱼分成两段。再取清水两斤入锅，用旺火烧煮，烧开了以后，把两段雄爿放进去煮，再把雌爿也放进去煮，鱼皮朝上。把锅盖上，煮一盏茶的时间，再放酱油、绍酒和姜末调味，鱼就可以出锅了，把鱼装在盘子里。再用锅勾汤汁儿，汤汁里面要加入白糖、湿淀粉和醋，用手勺推搅成浓汁，滚沸起泡，马上起锅，浇在鱼身上，这就成了。”


      无相一气说完，盯着那兀自发愣的胖厨师道：“这道菜，谓之‘西湖醋鱼’，杭州十大名菜之一，是今儿中午指挥使大人点名要吃的。你听懂没有，嗯？”那厨子呆了一下，吞了一泡口水，眼睛发亮，拱拱手道：“高人，您尊姓大名，今天救了咱们兄弟一命，我们怎么报答？”
       无相心中得意，莫测高深地笑了一下，摇摇头道：“非也，还有一道‘龙井虾仁’，也是指挥使大人开口要的，你们两人可做得出来？”
       两个胖子一起摇头，好像看着救星一样看着他，无相闭了闭眼睛，接着问道：“有没有新鲜虾子？”一个胖子赶紧跑到鱼池子旁边的案板上，端了一个盆子过来：“高人，您看看，这个行不行？”
     无相就着他手中看了一眼，发现虾子虽然不大，倒还新鲜，随即点点头道：“把虾子剥好去泥肠，用水冲洗一下，再加盐和半个蛋清搅匀，放小半个时辰。把那新鲜的西湖龙井取一小搓，用水泡一会儿，把水滤掉，只剩一到两口的量。将虾仁下油锅翻炸一下，立即出锅，再把油锅烧滚，把虾仁和茶叶茶水一起倒进锅里滑炒，出锅就成了。”
无相说完，看了那两个胖厨子一眼，见他两个还呆着，眼睛一瞪，大叫道：“还不快去，都什么时候了，指挥使大人怪罪，我可救不了你们两个。”两个胖子被他唬得一呆，赶紧转身按照他的吩咐动起手来。
不愧是大厨，无相只说了一遍，他两个便一一记在心上，也只小半个时辰，一盘酸甜香鲜的西湖醋鱼和一盘红亮诱人的龙井虾仁便新鲜出锅了。无相看了看两菜，心里还算满意，转过身去问那两个厨子：“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那两个胖子又一齐朝他拱拱手，其中一个道：“回高人，我叫余大雁，这是我弟弟，叫余小雁。”
无相听了，“扑哧”一声差点没憋住，心道：好肥的两只雁子，都可以煮上一锅了。遂敛眉肃目道：“我是青龙大人身边新上任的亲卫队长，今儿这菜，你们只对旁人说是我做的。以后我每来此，就像今天这样教你们。对外我只说需要你们两个帮手，保你们两个可以一直在这小厨房呆下去，懂了没有？”
那大雁，小雁听了点头如捣蒜，保证以后听他吩咐。无相这才令他们把菜装在食盒里，由他亲自提了，往青龙的书房走去。
他送菜来的时候，青龙已经重新坐在案边看文书。见了他，放下东西，便走了过来。无相见屋子的左边梢间儿摆着一张饭桌，想来指挥使大人用饭的地方就在那里。便走过去，将饭菜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帮他把饭碗筷子摆好。
青龙慢慢走了过来，低头看了看两菜的颜色，略略点了点头，无相便轻轻吁了口气。又见青龙低下头去，用鼻子闻了两下，突然蹙了蹙眉头，抬头问道：“这两个菜，是你亲手做的吗？”
无相心下一惊，随即暗想：指挥使大人应该也尝不出这是谁的手艺吧。便硬头着皮答道：“是的，大人。”他哪里知道，这位指挥使大人，审案子了得，武功了得，舌头却是尤其了得。听他回答，也不再问，伸手拿起筷子轻夹了一小片醋鱼，放进口里细细嚼了一嚼，再夹了一小块虾仁吃了。“啪”的一声将筷子放在桌上，随即问道：“怎么？无相大人也跟那两个胖子兄弟一样，不管什么菜，都喜欢往里头放胡椒？”
无相呆了一下，下意识地开口道：“没有啊，我没有叫他们两个往里头加胡椒啊！这两个菜里头怎么会有胡••••••”忽然闭口不言，一脸呆相地望着青龙。
青龙闻言微眯了眼睛看他，无相满脸惭色。只得朝他拱手道：“下官该死，请大人宽宥则个，我这就去重做。”说着就要收拾食盒。青龙却开口拦住他道：“罢了，佥事大人才来几天，我就让你做这事，也的确为难你了。今儿这顿就算了，已比往日好上许多。只是，佥事大人若感到不便，却该直说，而不是想办法搪塞。以后公事上头，你我也是这样遮遮掩掩，如何能办得好事。”


无相听他教训，心中暗服，脸上神色越发恭谨，开口回道：“请大人放心，无相以后知道该怎么做。”
青龙点了点头，脸色稍霁，接着道：“以后就让那两兄弟帮你，就算你做大厨，也不能事事都让你亲自动手，这样可好？”
无相又施了一礼道：“属下多谢大人体恤。”青龙这才坐了下来，重新去吃那菜。无相见他慢吞吞的，每一筷子，只夹一点点菜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上半天，间或点一下头，又摇一下头，眼里若有所思。隔了半天，又再夹一筷子。倒不像是肚子饿了在吃午饭，真真只是在品菜而已。
无相身在锦衣卫衙门多年，身边都是些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大男人，那些当兵的吃相，风卷残云，就跟猪抢食差不了多少，不提也罢。哪里见过这等慢条斯里的吃法，真正看得他咋舌不已。过了好半天，青龙终于停箸，看看盘里，竟剩下一大半。却见他用手巾轻轻擦了擦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虽然不错，毕竟还是不一样。”
无相听他说“不一样”，却不明白，和什么东西不一样，于是疑惑地看着他。青龙转过脸来，看见他脸上的神色，也自愣了一下，旋即恢复正常，站起身来走到公案旁，挥一挥手道：“你且去吧，这里另外叫人来收拾。你先去把那些卷宗从头看一遍，过两天，我再来问你。”
无相点头称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道：“不知道大人晚上想吃什么，我好安排。”青龙并不抬头，只说：“随你安排吧，以后不必问我了。”说着便去看书，不再理他。
从此以后，无相便专心跟着这位大人，照顾他一日三餐，更跟着他学习如何在京城锦衣卫司做事。渐渐了解，这位大人不仅挑嘴，于公事上头，也是十分严厉的。且，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何故，最不喜欢交朋结党。成天家面无表情，只顾埋头做事。他本是新上任不到几个月的人，又担着锦衣卫指挥使的要职。朝中那些个大官小吏，哪个不想来巴结攀交。可惜他只是冷眉冷脸，不假辞色，得罪之人，也不知有几多，他只浑不在意，继续我行我素。朝中之人，多一半都不知他的来历，开始还趋骛奉承。后来见他不理，碰钉子的人也就逐渐少了。
无相对这位大人却是越来越佩服，从来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唯其马首是瞻。只是，有时候无相也会暗自疑惑，这位大人从来做事雷厉风行，专心致至，别无旁骛。唯有吃饭的时候却时常长吁短叹，有时候吃着吃着，竟会恍惚走神，陷入深层次的神游状态当中，令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到底在恍惚些什么？


青龙不与朝中百官来往，朝中百官也都不来理他，既不来奉承他，更不会主动去招惹他。可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内中却偏有这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却说这当朝之中，有一个正五品的礼部郎中名叫杨备。这杨备之前曾经中过举人，原来只是礼部铸印局的一个大使，无官无品，并未入流。只因其族中颇有家资，又兼口舌便利，善体上意，很快便在同僚中越众而出。短短两年之间，便从不入流的大使坐到正五品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之职。
这杨备做大使时，便善于迎风使舵，攀上连下。直到做了礼部郎中，入了朝堂，看到东厂和司礼监的太监气焰嚣张，横行无忌，便有意巴结。几次递贴子想与之亲近，谁知那司礼监大太监曹仁奎因自幼卖身入宫，未念过几天书，又因寻常太监阉人地位低下，为人不齿。未发际时，常被朝中文官奚落，因此最恨读书人。杨备虽着意攀结，奈何那曹太监却完全不将其放在眼中，几次打发人当面将其孝敬的礼物扔了出去。这杨备便红了眼，转身投了曹仁奎在朝中的死敌，宗人府正一品大员左宗正徐承杰。
恰恰那徐承杰是个很爱受人奉承的官老爷，平常最喜身边有人插科打诨，逢迎拍ma。这杨备寻了机会到他府上拜会过几次，将那金帛银缕等等值钱之物不计数地往徐府内院里送，哄得那徐老夫人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