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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琐事 I
锈海城中从未有过诗人，歌颂到海枯石烂的苦难实在是令人提不起任何兴致；这里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艺术家，跌宕起伏的光海夜复一夜地复燃，五光十色的彩线令失去希望的瞳孔瞩目于左右迷乱的混沌中。
早在路夕斯记事以来，这座无名的城市便被冠上此名。现在稍稍回想，当那些锈迹斑斑的鲜血和苔藓如病毒般涌盖墙体，当霓虹灯再也无法用光鲜亮丽的颜色遮掩恐怖的伤疤，它或许会被赐予更加糟糕的名字。
“是啊，知足了。”
随意的一脚，碎酒瓶的闪光砸进了边梁，那些墨绿的碎屑当场炸开，细小的粉尘不愿落地，飘扬着随风去了。
“怎么，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不顺心的事情……不过说实话，你今天喝了三瓶，这么惆怅的你可不多见。”另一人蹲坐在烟囱顶上，扔下一段已经点燃的烟头，“还剩一根，马上要进行大清理，如果发现治安官的小孩携带着禁品，老爸会被gezhi。”
路夕斯没有理会，轻轻用脚跟踩灭了它。

“看来你还没有绝望到那种程度。”顶上的少年攀下铁梯，理了理风衣上的灰尘，它们来自穿梭的飞车、反磁力装置所造成的污染能在劲风之下形成灰色的雪花，“这样，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从老爸那里再顺一些。”
对于二人来说，锈海城的白天是短暂的，每当他们的视线终于适应了灰蒙的雅黄，云层中隐匿的太阳已经显露颓涩，大地的昏蓝向他们走来，同时也带来微妙的凉意，随后的一片死黑、此起彼若的灯光，它们已经彻底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事物。
路夕斯扣紧绒服，小风里裹挟着沙砾，吹在脸上并不舒凉。在走下室外阶梯的那一刻，朦胧的落日透出粗糙的美感——极快的，一束夺艳的桃红笔直刺向自己，那是一柱临近的信标。他心中默叹，不再留念。

“看，另一株小蓝草，这是第五株了。”
“为什么会这样，奥斯本？现在几乎是寒冬，它们通常在炎日现身。”
路夕斯在一片街头涂鸦前停滞，血淋淋的duan肢躺在抽象的青黑色液体之中；结果身旁的伙伴对于这种panni的符号丝毫不感兴趣。
“这种草的生命力极为顽强。”奥斯本拔起一小撮，便能看见它浅蓝色的根系，密密麻麻的，深入混凝土的根基，“如果我这么用烟头去烫它，反而不会消亡，只是会下意识地延长那些根……这也是他们所令人着迷之处，在毫不起眼的外表下，藏着最强大的依附力和适应力。”
这意味着它是杂草。而杂草，是会被剿灭的。
“宵禁要来了，我还没有领到通行卡，该走了……”路夕斯催促道。
奥斯本·波利斯和路夕斯不同，似乎对身边的jushi和斗争漠不关心，他很了解生命：人类、早已不存在的飞禽走兽，在夹缝中生存的花花草草，土壤岩石。他大可以在学院中安然地拔升，但是他清澈也地认识到：知识在锈海城别无用武之地，而在锈海城外，似乎也不存在任何知识了。
再说，如果自己没能考上精英学院，他的父亲会杀了他。
“还在写书吗？你爸发现了？”路夕斯躲闪着路灯投下的倒影。
“快完成了，但是……”奥斯本弹飞烟头，滚到了桥墩的尽头，一名蓬乱脏臭的流浪汉立刻把它捡起，翻进阴影中不见了。“它只会是废稿，要么被那些老混账们撕毁、要么在床底放到发霉。”
二人跳下已经锁住的围栏，正面对的是贫民窟“盖特罗窟”，在希望之火的埋葬之地锈海城，烟灰都一致地在这里堆成了膝盖高，一个颜色被剥夺的深渊，仰望楼宇之上的洞口，那里的虹光竟然变得触不可及。

“这样，我打算写一些现代史——我学得很快，那本书就可以在毕业的时候送给你……很离谱，那估计是那书唯一有用的段落，谁会去关心掘地三尺才会发现的小草呢？”
路夕斯欣然一笑，和奥斯本击掌告别：“还有半年，我们就不会被那该死的宵禁限制。你考上那所学院，而我……”
一辈子扎根在钢骨丛林之下的阴凉地，昏昏沉沉地自我麻痹；数十种烟草和酒精顺着雾气飘来这里，放眼望去，林立的巨型骨架扎入混凝土，如同一块块依斜的方碑，看似浑然天成，裸露的电线和铜管诉说了一切，死去了好一阵子，给一群寄生虫般的人类攀居在其中，永世在这里不得离去。这片巨大的迷宫中，尤其是盖特罗窟，困着多少试图走出去的人，他们日复一日地看着浑浊的金光在建筑缝隙中穿行，墙壁上的苔藓随着无法辨识的四季转换着颜色，不知不觉地，像小蓝草，就这样生活着。

第二章：血和涂鸦
窗口的炊烟在夜幕下呈淡橙色，颇有海水蜃楼的错觉，直到那一连排的廉价租房在自己的脚步下凉气淡薄的冷灯，紧绷的心才勉强安定下来。
路夕斯认识这里星罗棋布的每一丝涂鸦，细数下来，在楼梯脚下多出了一颗机械人头、在倒数第二阶的心灵鸡汤被划了一个大红叉，一共三百七十五个独特图案。
盖特罗窟的墙体都是一色，每一户人家的唯一特色便是门扇上的装饰，或许将随手捡到的甘草结成彼岸花挂在门口、或许挂着一条破烂的机械手臂和能量罐，用植物汁液做出的喷漆画更司空见惯了，路夕斯并不喜欢它们，那些腥臭似乎是混入了青油的杂合物。
“喂，塞西尔。”路夕斯踹了一下房门，生锈的锁直接脱落在地。
“你迟到了，路夕斯！和牛已经凉透了……又喝酒了是吗，和那hundan治安官的独生子？”
“都说了他是个善良的人，别带着偏见，老哥——等等，和牛？我怀疑你才是喝多了的那个，我的两个肾脏只能买下它的一小块，专属于上级阶层的零嘴罢了……懂了、懂了，知道你在担心我，没必要用这种荒诞的理由骗我回家，欠债的事情我们再一起想办法，可以吗？”
塞西尔朝门外观察一阵，悄悄合上了家门：“升职可以改变一切，原本我以为只是个谎言，现在证实了！它们说的都是真的！”
“啊，那个运输管道的工作……”路夕斯开始相信自己的嗅觉，并不是烧焦的饭糊，而是货真价实的、昂贵的肉香。“别骗我，就你这种人，得到了升职？我准备明天去看看街头的铁匠会不会给我杂工——为什么家里的东西都被打包好了？”
“你不是早就想逃离这里啊？到真正的锈海城去！到能够看见灯光的地方！”塞西尔戏弄般拍打着路夕斯的脑门，故作绅士地拉开少了一条腿的木椅，只见盘中大方地叠放着两大块肉，就连餐具都换成了纯银的一款。“明天就搬离这里，在市区的公寓已经敲定了，那里离学校仅一个街口的距离，啊对，还有你那朋友，貌似是隔壁吧……”

路夕斯的心思并不放在舌尖上——它的确美味至极——橱柜上的收音机总是停留在九十五台，那是除了悬赏、科研、访谈以外，唯一相对平易近人的选择……虽说它的播报节奏一塌糊涂，偶尔还会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上添油加醋。“至少它讲述了生活，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不会理解的。”
据说，在普罗哥窟的三十二层，引发了一次大规模的食物中毒，走廊一度成为乱葬巷。
中午时候，药罐厂发生了小规模的罢工，他们很快被制服。
主持人的独生子在研究所失踪了，上头迟迟不给任何解释和抚恤金。
足够，足够了……这些都是意外，命中注定的意外。
说到锈海城聚集的老年人，他们都失去了工作，在有毒的空气之下似乎也活不了多久，在雾气中扫视到一具鲜活的尸体可千万别吃惊。
火葬场已经超载了，烧不尽的尸体只会被当作堆肥和建基。
义体改造又将开张一家门店，对于下肢义体有着额外的优惠。
闹吧，暗影能量、军武、义体改造，继续闹吧！
路夕斯丢下刀叉，轻轻打了一个饱嗝，见盘里还有汤汁，便撕了一块干瘪的面包抹了抹餐盘。
就这样，盖特罗窟委屈了十七年之久，“迁移”的概念似乎对于路夕斯而言都是一种别样的陌生，总是远在天边，现在却是迫在眉睫。
路夕斯从未联想过未来的考量，即使这次真的能使他和塞西尔从谷底翻身而起，那也是一股劲儿蒙进了浓郁的雾气中。顺利毕业之后，自己能够去做什么呢？去完成宏大的梦想……不，他还没有想好。

“作业还好吗？”
“一些这辈子都用不着的物理和几何题。”
塞西尔抓了一罐半满的啤酒转进卧室里，用脚挪开一个刚刚做好的纸箱说道：“想带走的就先装着吧，明天把逾期的租金了结，就搬到上面了。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多待！等一会隔壁的瘾君子就会开始呻吟、楼顶的恶心老头就开始播放糟糕的音乐……别把自己搞退学，其他的随便你吧。”
“你的手臂受伤了？”路夕斯瞥了一眼。
“工伤罢了，这十分常见——晚安，小子，人生开始了。”
路夕斯把脚翘在餐桌上，透过蛛网状破碎的纱窗，看见月轮在天空中缓缓行进，爬升到天际线的顶端、跃到云层的尽头，远远飞离，在某个不存在的彼岸落脚，一座腾云之山的另一端，那里似乎存在着未知的世界。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腿麻了就换一条，等待着那一轮久违的圆月，被四五条黑色立柱挡住的圆月，期待着它能够安然地滑入地平线的第一缕日晟。
天没有亮，音乐没有消停，紧悬的心跳持续加速。
身后炸响的玻璃切碎了迷乱的灯火，本不安宁的夜压出了阴沉的倒影，一时间抹去了昏雾，顿时晴朗，如同摇曳的琉璃链珠，吸引了某束艳红色的信标，血色笼罩在盖特罗窟，穿透窗帘，撒向背后的房门。

一分为二的啤酒罐渗着深橘色的粘液，顺着平齐切开的肩膀和胸口，床板被强硬的冲击碾成四截，被单则被一同卷入其中，缠绕着一块血迹斑斑的人形物体。
“你做了些什么……”路夕斯冲开塞西尔的房门，外套连在椅背上在地板上拖行，沿途把纸箱一脚踩平，鞋尖沾染上了一簇新鲜的润红。
在夜色之下，从窗台闯入的异客看不清容貌，或许是被兜帽之下的面具所掩盖，除了躁动的白灯从车水马龙的窗外闪烁，给其留下了足矣融入锈海城任何角落的暗青，褶皱里的浅灰慢慢挪动，那人在袖口抹去了刀锋流下的血渍，那是一把五尺长的弯刀，反射着剔透的灵火——或许是错觉。
塞西尔的面孔从撕烂的被褥中惊恐地瞪着自己，床沿耷拉着一条毫无血色的手。异客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将脖颈暴露在外，抽出一把指节长短的镀金匕首，上面迎着一条路夕斯再熟悉不过的图形。
“喂……停下。”他发现有什么噎在喉咙深处，膝盖也一同软了下去。
宛如撕头套一般，哥哥的头颅被清脆地扯下。
血肉模糊的人头被装入一个黑色皮袋，用缠绳绕紧之后挂在腰间，在这名浑身漆黑的异客离开前，在窗台上流下一摊红色。路夕斯不自觉地去翻开被褥，用颤抖的拇指轻触着平线的脉搏：“为什么？他对你做了些什么！”声音放大间，舌根也一同剧痛地交缠，干哑地快要冒烟了。

天空的另一端明显是有更吸引人的事物，当路夕斯再一次抬头，刺骨的凉风刷上胸膛，柴油和血腥扑面而来，他打量着每一台飞驰而过的车流，他们从未看向这里、反而在灯海中二次加速，远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那眼睛，宛如临终一梦……黄色，是黄色的。
路夕斯小心翼翼地踩上没被血染红的地板，只身沉浸在他这辈子甘愿彻底忘却的气息中，它远过于柴油、远过于鲜血；事实上，这种气息在盖特罗窟随处可见，桥洞的野草、乱葬岗的深处，是瘾君子。
奥斯本提到过，它们所吸食的“青油”在学术上被称为暗影能量。
烛尽光穷，路夕斯跌坐在地，另一声破碎从绚丽的苍穹传来，他想，或许那轮圆月终于被利箭射穿，如同一碟薄脆的瓷盘，撇碎的片儿全部扎进内心中最柔软的那块。
“塞西尔，为什么……”

顶

第三章：牢笼、狐狸和电光
夜幕降临的时候，只要门口出现了响声，维罗妮卡便会心凉半截。
“还是加入了赏金猎人吗？我说过了，它只会害你死得更早，在那些烟卷抽空你的肺气之前……”她攥着唯一的钥匙，醉酒后的晕头转向稍稍有些冲动，“我们不缺钱，还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鬼崎拉下面罩，漏出血迹斑斑的嘴角，从下颌骨到唇缝之间的骷髅纹身刚刚愈合：“大哥做了那些事，我们的家庭永远被记在黑名单中，没有人会接纳我们的，姐。”
维罗妮卡面对鬼崎的冲步，向后一躲，把钥匙藏进腰带中。
“你不是一事无成的，也无需证明些什么。”维罗妮卡轻轻推开他。
“娜娜美在做手术、西佛也预定了义体对接，那些都是由史郎德造成的伤口，可是姐……你被困在这里了，在巨大的光之牢笼中，把自己锁在一个微不足道的铁盒里。藏匿军不复存在，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只能生活在阴影中。”鬼崎一边说道，随手一抽把钥匙取走，跨到门口翻出了室外阶梯的栏杆。
维罗妮卡捂着额头，靠在门梁上，听着铁门滑动的锐响。
“至少要给我报个平安……”她深叹一声。

由孵化处甄选出的四名精英复制人，作为征服者麾下的高贵守护者，在指挥官的统领下浮游于锈海城的夜色中。他们是刺客、是刽子手、是法官，身着光鲜亮丽的紧密盔甲，亦手持研发出的新型兵器。他们穿梭于孵化处的实验室中，总是在大规模的暴动和反抗中以杀手锏的身份华丽登场。
“嗯？贝索斯长官，你去哪里？现在是凌晨。”黄晶刚刚完成检查冬眠仓的例行，双手抱臂问道，“这里不是锈海城，宵禁适用于所有人。”
“没什么，睡不着罢了——恰好走向档案室而已，无意识的。”
黄晶很快被分配了一些毫无必要的杂务，打发走了。
临走前，他用余光扫视着执政官的脚步，灰白墙壁上的人影拉长成某种诡异的形状，鬼鬼祟祟，滑进了那个本不该去往的角落，那里没有光亮。黄晶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深色，但是那抹诡谲的冷笑在窄长的走道上带来一簇寒意，独自没入孵化处的黑暗。
“情理之外！但是意料之中，哼。”
…………
“——这是诬陷！我只是想要确定这些数据，黄晶没把它归类完善！”
“暗影能量库存简报？那根本不是我负责的项目，行政官，嘿嘿。”与此同时，在首位身旁，晃晃悠悠地荡出他的身影，执政官看不清他的面部，这反而剧增了某种假面哑剧的怪异。
黄晶歪着头，略过执政官的肩膀，那卷被拉出的磁带历历在目。
“谁派你来的，我猜是兰黛尔……小道消息，她最近的储备有些紧缺，恐怕无法维持我们的合约。别这样哭丧着脸，我知道孵化处里还有着你的眼线，他们不会活过今晚。好了，把他带走，阴险的狐狸，卡涅拉指挥官将会见你的主人。”
“你不会有好结局的，黄晶……究竟谁才是狐狸！”

旷野上，两人齐肩疾奔，其中绿玉是在中途加入的，与翡翠一同追击着那位落单的wuzhuang分子，从panbian的工厂第一库间，那里已经被焚烧殆尽。
“谁都没有准许你跟来，绿玉！指挥官给了你待命的指令！”
对于同伴的谴责，他没有太多顾虑，反而激起了一团不知名的热火，经过改造后的肾上腺素几乎快把心率提高到无法辨识的水平。绿玉迈大步子，脊背的喷口炸出腾厚的蒸汽，把翡翠远远甩到身后，掀起一阵碎石和沙尘的风岚，仅在一次鱼跃后飞起一爪，削下了那人的脑袋，轻巧落地，仍然亢奋地手舞足蹈。
“这让我的战绩上添上华丽的一笔！”
…………
“务必小心，绿玉。电击爪的功效必须维持在指定的范围内，你不会希望它造成泄漏的。”在一阵电火花落下后，黄晶卸下了拳套上的电焊，见躺在机械床上的绿玉心不在焉，又重复了一次。“肾上腺素也是，它会在撕裂敌人之前先毁掉你的身体。”
“总是有些讨厌的家伙试图抢走我的功劳……”
黄晶心领神会，没有再回应。
趁着黄晶背过身去，绿玉攥起另一把螺丝刀，朝着功效调节的压板一阵摆弄，眼睁睁看着爪刃间的电压肉眼可见的增常，那些浅蓝色的光波立刻摆脱了掌控，冲击天花板，两道赫然显现的利齿留下了焦黑的印迹。宛如手腕被摆上了电锯，绿玉翻滚下床，一时间无法呼吸，左半边身体随着灯光的昏暗一同麻痹。
“你做了什么——快取消！！”黄晶甩开报告，扑向了正在完全功率释放的电网。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监控和初识档案皆在当日被替换，黄晶试图将其掩埋为一起煤气事故，其中的当事人被雪藏了一段时间。孵化处的后半段被炸得乌烟瘴气，这迟早会引起指挥官的注意。自从这次事故，只要是在共同出任的任务下，绿玉得以放纵其私欲，翡翠也在嗤之以鼻之下让步；至此，让他的战绩榜单保持着闪亮，愚蠢的意外再也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