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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非老师:2009年版《人面桃花》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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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凌按:格非老师的神作《人面桃花》,自2004年9月出版至今,已有六七种版本梓行于世,其中2009年9月作家出版社版,虽装帧未及其它各本奢华,但卷首居然载有一篇序言,几番浏览,更觉其难得。谨录于此,求其友声。)
2009年版《人面桃花》自序
《人面桃花》虽然披上了一件中国近代革命的外衣,但我的确无意去复现一段历史事实。我以为文学和宗教一样,是人类企图超越现实的两大激情。在日益庸俗化和实利化的现实境遇的压追下,像我这样相对脆弱的人不免就会日有所忧、夜有所梦,去寻求寄托和慰藉。所谓"不为无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我由此想到了中国历史传统中的一个个梦幻,并想赋予它一定的社会学意义。你可以将这种梦幻命名为老子的小国寡民、陶渊明的桃源仙境、康有为的大同、宗教的彼岸、现实的乌托邦等等。但我所关心的是,这些梦幻和我们习以为常的经验世界究竟构成了怎样的隐喻关系。另外,倘若它发生在近代风云激荡、三千年未有之历史大变局中,它又会是怎样的情形。我进而想到动荡年代里挟在革命浪潮中的卑微的个人,尤其是个人被遮蔽的自我意识﹣﹣不论它显得如何脆弱、如何转瞬即逝,但在我个人的记忆和想象中,却显得不容辩驳。
我从小生活在江南水乡的长江之畔,差不多十五六岁就离开了故乡。奇怪的是,我离它越远,它在我的记忆中的形象不是逐渐模糊,而是越来越清晰。尽管我时常也会重返故乡,但是我的内心其实十分清楚,随着中国社会的急剧变化,那个记忆和想象中的梦幻之地,我实际上是永远回不去了。在遗忘成为惯性的现实世界中,生活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惯性中的个人一心要去重温旧梦,似乎有点过于奢侈,事实上也并不容易。我小的时候,我们那个乡村里还生活着最后一批文化遗老,他们为人处世的方式虽然不合时宜,倒也颇有古人之风,那时的天空虽然阴晴不定,倒也还纯净明亮。那些传统的带天井和回廊的房子在阳光下的阴影,也还会悄然侵入我的梦中。
在北京的西北郊,每当夜阑人静、风沙骤起、天地昏黄、不敢用力呼吸之时,童年的那些人和事就像默片一样在我眼前浮现,那个时代残存的气息依然在我的四周挥之不去。每到这时,我就会莫名而悲,不知今夕何夕。所以,坦率地说,写作这部小说,也可以看成是一次返回久已不存的故乡的想象性旅途。我以为,小说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反抗遗忘。本雅明在分析卡夫卡小说的时候就曾说过,卡夫卡的所有小说实际上都有一个共同的主人公,那就是遗忘;而在普鲁斯特的笔下,这一主人公则变成了纷至沓来的记忆本身;同样,曹雪芹写作《红楼梦》的动机之一不过是偶然念及几个亲睹亲闻之女子,不愿她们与草木同朽、与记忆一并泯灭。如此而已,岂有它哉?
2007年10月5日


IP属地:湖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3-12-13 23:12回复
    感概万千,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12-24 0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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