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一个特别的日子，瞿州市刑侦支队二大队即将迎来他们的新队长，部分队员则悄眯眯打趣他们的副大队长唐啸：
“唐队，今天林大的正式任命下来，以后我们可就要叫她林局了，你的称呼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去去去，你要是实在闲得慌就帮白洁整理整理材料去！”
“干嘛要给唐队改称呼，我就想一直这么叫。”
侦查员侯天超绰号“猴子”，和唐啸共事时间最久，几乎什么玩笑都敢开；内勤白洁年纪小嘴巴甜，但是每次拍唐啸马屁都会拍到马蹄子上，故而她的话刚出口就被另一队员抢白。
“你是说唐队一直升不了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
看着眼前几人斗嘴皮子，旁边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唐啸只能翻白眼以示抗议。
副支队长林惠君以前是二大队的大队长，那时唐啸是副大队长；后来林大队长成了林副支队长，唐啸还是副大队长；现在林副支调任东平县局局长，唐啸仍然没有要升职的苗头。唐啸本人对职务没什么执念，否则也不会放任队员开这个玩笑，他现在担心的是如何与新领导相处，毕竟像林惠君这样肯给他兜底的领导可难得。
手机铃声响起，号码是曾容的，唐啸走到角落按下接听键。
“我到地方了，老爷子要和你说话。”
唐啸的前岳父昨天正式退休，这位老交警身上伤痛不少，却又死倔着不愿意去医院，作为曾经的女婿，唐啸拜托曾容给帮忙去给调养一番。听闻不是医生，老爷子这才勉强同意。
进屋后，曾容注意到沙发旁的墙上挂着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一张明显是从婚纱照上剪下来的照片，那是唐啸亡妻连昕彤的遗像。照片里的女子五年前命丧车轮，给许多人留下了无尽的伤痛，而当年肇事的司机据说快要出来了。
连老爷子上了年纪，再加上职业病，身体不能算多好，曾容仔细检查后留了食疗方子、泡浴药包，又教了两位老人家一些按摩手法，最后提着许多吃食离开。
回到红柳山庄，曾容查了查当年那桩案件的相关情况，唐啸不愿多说，还是从秦琛嘴里得知当年是肇事司机醉酒驾车，接连撞死撞伤好几人，最后判了六年徒刑。连昕彤恰好在案发路段执勤，为了救一名孕妇被肇事车辆撞飞，当场身亡。曾容对法律知识了解甚少，她不明白为何肇事者只被判了六年，也不明白为何才五年就要出来，好在她手里有世上最详尽的资料库，这些都难不住她。
查完自己想知道的，曾容再次替唐啸感到憋屈：老婆还没来得及洞房就没了，凶手以高额赔偿换来几名重伤者家属的谅解书，唐啸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被关上几年就又将重获自由。“这警察有什么好当的？”曾容暗自嘀咕后动起了心思，她就是个小人，既没有舍己救人的高尚情操，也没有放过仇人的心胸气度，她只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既然是人形垃圾，那就应该扔进垃圾筒。”曾容跷起双脚，脑中开始勾画“丢垃圾”的方案，其实以她的认知，这种废品直接回炉重造才对，可惜她现在不能沾人命，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连累唐啸。“唉，如果唐啸不是警察多好。”
短短数分钟内同样的念头连续出现，曾容自己也有些吃惊，什么时候她也这么瞻前顾后了？
唐啸本人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奇葩房客在谋划着替他报仇，因为新来的领导似乎不太好说话。欢迎会结束，唐啸吃着由曾容送来、他的前岳母准备的吃食，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直觉告诉他又要有惊掉下巴的事发生，这种直觉很灵验，在他第一次遇到曾容时就出现过。
去年春节，房客秦琛回家过年，唐啸自然也回了红柳山庄，在开门的一刹那直觉不妙，紧接着就是疾风般的一脚扫过来。唐啸想都没想就回击，谁知那个面容平淡如水的女子身手着实了得，仅十几招就把他打得连连后退，甚至在他爆出自己房东的身份后，对方也毫不手软，直到拿出证件。
“你真是警察？”
“当然，冒充警察犯法。”
“这房子是你的？”
“对，我姐姐留给我的！”
经过耐心沟通，唐啸总算知道了眼前这个叫曾容的女子是房客秦琛的朋友，住进来已经两个月却没知会他这个房东，也没有告诉见面都把对方当贼的乌龙。事后，唐啸同意曾容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反正这幢楼是错层设计，还分别开门，就算自己偶尔回来小住也不是互不打扰。
后来，唐啸慢慢发现了曾容的特异之处：她很精通一些复杂的事物，却又对某些常识性的事物一无所知。比如她的化装术堪称换脸，以至于他和同事化装侦查都想请她帮忙；还比如她几乎是个法盲，有时候说话还十分幼稚。相识半年后，唐啸看出曾容在调养身体方面也是个高手，便用姐姐留下来的人脉，帮曾容开了家养生馆，在被对方道谢时，他又一次有了奇异的感觉。之后没几天，街上就出现了个抓小偷狂人，各派出所为此忙得脚不沾地，最离谱的是后来有小偷主动来投案，甚至赖在派出所不走。差不多大半个月后，唐啸才知道这是曾容的杰作，还是她本人不小心说漏了。再后来，唐啸发现自己经手的案件总会特别顺利，他怀疑也与曾容有关，但他没有证据，只能能过秦琛反复提醒她不能踩线。
这一次又有那咱奇怪的感觉了，唐啸近乎条件反射般想到了曾容。
“十一啊，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可不能往枪口上撞。”

二
关于消灭人形垃圾，曾容想了几个方案都不满意，幸而目标再过一个多月才出来，时间充足还可以慢慢想。
最近唐啸似乎不怎么忙，隔三岔五回红柳山庄，还时不时地到楼上来蹭饭。倒是秦琛这些日子忙得很，熬了好几个通宵。正当曾容琢磨着周末炖些汤水给她补补时，她满面春风地提着两个精品礼盒回来了。
“哟，这是要给谁送礼？”又来蹭饭的唐啸正好和秦琛遇上。
秦琛从包里取出一张红色请柬：“明天我去喝喜酒。”
去喝喜酒还能这么开心？曾容很是不解，现在不都说是什么“红色罚款单”了吗？唐啸隐约猜到原因，但还是很配合地问了一句：“谁的喜酒？”
秦琛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是玉霞，她要结婚了，你还记得她吗？”
唐啸当然记得，就连曾容也记得，那可是她第一次看秦琛办案。
一年多以前，秦琛接受了一项法律援助工作，当事人是个叫玉霞的年轻姑娘，涉嫌过失杀人。可实际情况是，这个姑娘在死者侵犯另一个姑娘时冲上去拍了一板砖，但是被她救的人却不承认此事。秦琛做了很多工作，才终于让案件被定性为正当防为，玉霞不用负任何刑事责任。可是这个善良又勇敢的姑娘却迎来又一次打击，交往两年的男朋友已经跟别人订婚了，还到处说她是杀人犯。秦琛那时几乎每天都要和玉霞通电话，生怕她想不开，后来听说她交了新男友还私下调查过男方，只不知道有些调查结果是曾容悄悄塞进去的。
“他们家知道玉霞以前的事吗？”曾容难得关心一下陌生人。
秦琛一拍巴掌，笑道：“知道呢，那小伙子就是因为这事才追的玉霞，说是觉得她特别勇敢。”
唐啸竖起大拇指：“好，有眼光。”说罢从外套内兜也取出一张请柬，“明天我也要去喝喜酒，反扒队的阿磊结婚。”
这张请柬上有新郎新娘的照片，曾容瞄了一眼，巧了，新郎她见过，而且还打过交道。某次警察追捕盗窃团伙时，好死不死曾容被其中一个窃贼劫持作人质，她好不容易才装出害怕的表情，然后闭着眼睛一个转身把劫持她的人给甩了出去。事后才知道当时向着她冲过来的警察曾是唐啸的半个徒弟，待知道其工作性质后，曾容还借着唐啸的手教了他一些变装技巧。
“明天你们都去喝喜酒，晚上回来吗？”
“我不回来。”秦琛要去的地方不在市区，晚上回来不方便。
“我——”唐啸本想说自己也不回来，但不知为何又改了口，说明晚会回来。这一改主意，就让曾容多知道了有关唐啸的往事。
第二天，唐啸和秦琛都不在，正好方便曾容到地下室做一些道具，直到唐啸离开举办喜宴的酒店，她才不慌不忙地上来，又慢悠悠地到楼上做解酒汤。全部收拾完后，曾容拎着垃圾出门去丢，刚到楼下时正好手机响，她随手丢开垃圾袋掏出手机看，是秦琛发来的信息，看完后她又弯腰去拎垃圾。变故就在此时发生，一道人影突然闪现将她扑倒，随即她就被死死圧在身下。
“别动，不要动！”头上传来的声音似命令，又似恳求。
如果不是眼角余光看到扑过来人是唐啸，曾容肯定会把压在她上方的人踹飞。一动不动地躺了会儿后，曾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唐啸双手搂住她的头部，又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将她压住，这分明是防爆掩护。
“唐啸？”曾容抽出手来，“我就是出来扔垃圾，没别的事。”
又安静了片刻，唐啸终于回过神来，他从地上弹了起来，又赶紧扶起曾容：“抱歉十一，我神经过敏了。”随后又拎起那两袋垃圾：“你上楼吧，我去扔。”
曾容没有拒绝，她记起唐啸的姐姐正是在爆炸中丧生，难道他是以为自己拎的是炸药？

三
丢完垃圾后，唐啸把带回的喜糖重新挂在二楼门把手上，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下楼去。
红柳山庄的别墅区第三排设计的很新颖，各层既可想通也可独立成户，非常适合父母与成年子女共住。当初唐啸的姐姐选在这里帮他买房，就是想着将来她自己或者连昕彤的父母偶尔来小住。唐啸后来把二楼租出去，不过是为了让房子有点人气，否则也不会以那么低的价格租给秦琛。而曾容会住进这里，除了秦琛热情挽留，就是她发现别墅下有个隐形地下室，方便她捣鼓那些不好见光的东西。
唐啸如今住在一楼第二间卧室，那原本是给姐姐预留的，房间里有许多姐弟两的合影，从小到大都有。唐啸坐在地板上看着那些照片坐了一夜，丝毫没有意识到掌心又被掐出了血。
这一切曾容自然不会知道，但是第二天秦琛一回来就被她给薅住了。
“唐啸姐姐的事？”秦琛甩掉高跟鞋，来不及揉脚丫子，又忙着卸妆换衣服她这回去参加婚宴可是代表娘家坐的上席，肯定要打扮的体面有气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这可是唐啸心头的疤。”待听完曾容对昨晚情况的描述，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三年前我们市发生了一件爆炸案，受害人是唐啸的姐姐唐鸣，就在她的家门口，她在挪动丢在门口的垃圾袋时爆炸发生了，当时唐啸正好目睹了这一切。唐鸣姐姐当场就被炸身亡，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破，就连有用的线索都不多。”
曾容明白，唐啸这是看重影了，不过他这警察干得有点废啊，自己姐姐被人炸死了，他居然查了三年都没查明白。要不，自己帮他查查？毕竟这是世上唯二不求回报对自己好的人。
说干就干，当天曾容就开始一边继续为她的“丢垃圾”准备，一边着手搜集爆炸案信息。谁知又发现唐鸣不仅是唐啸相依为命的姐姐，还是秦琛读中学时的榜样，她班主任过了十多年还在念叨这个最引以为豪的学生。
爆炸案的线索不好找，且曾容对爆破之事不太擅长，三天过去也只知道那场爆炸一直没找到齐起爆装置，有人推测是无引起爆。曾容倒是认识会这门手艺的人，但肯定不是他炸死唐鸣，难道是技术外泄了？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人连她想学都不肯教，怎么会传授别人，至于说有人偷学，那就更不可能了。如此一来主剩下一种可能，爆炸案背后这人可能与曾容的那位旧识有渊源。曾容有些犹豫了，她不想和以前那些人再有交集，现在要为了唐啸破例吗？这么一犹豫，爆炸案的调查就停了下来。
时间过的飞快，当年撞死连昕彤的肇事司机从里面出来了，而唐啸似乎忘记了这件事，最近市局在进行打击“双抢”的专项行动，他正忙得昏天黑地。曾容关注了两天，感觉唐啸没什么危险就不管了，反正她只在意唐啸和秦琛，其他人如何她才不关心。
“唐队，杨局来了，在办公室等着见你呢！”刚刚回到队里，就见白洁跑过来一通杀鸡抹脖地比划。唐啸似乎早已对此司空见惯，先不紧不慢地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又不紧不慢地喝完才去支队办公室。
哎哟，人来的还挺齐，市局负责刑侦工作的杨副局长领头，旁边是支队长、副支队长，还有刚刚调来的二大队队长。
“唐啸，周保平死了，你知道吗？”
“谁？”唐啸真不是装的，周保平这个名字埋在心底太久，以至于一时之间居然觉得很陌生，足足十秒钟后，他才记起来。“他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里边的还是死外边的？”
“唐啸！”支队长厉声喝道。
“不能问吗？”唐啸帮作不解。
副支队长是新上任的，他简单向唐啸作了说明：周保平昨天出来后，在回家途中遭遇车祸身亡，肇事者居然是当初曾为他四处奔走的亲戚。其家长报案后经过检查，那辆车的刹车系统存在问题，但不好判断是否人为。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找我干什么？难道怀疑是我对车动手脚了？”唐啸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我就是想去动，也没这本事。”
“唐啸，注意你的态度！”政委猛地一拍桌子，“别忘了你是一名人民警察！”
“我是警察，可我也是受害人家属！”
杨副局长拦住了还要说话的支队长，温声告诉唐啸此事不像是巧合，很可能是有人利用高超的整车技术杀了他，希望唐啸能积极配合调查。
“是。”唐啸的应答有气无力。
然而网上却出现了“连环撞车案凶手遭报应”的帖子，只是很快被压了下去。曾容看完网的信息，冷漠地关掉网页，她搞那几个小动作，只是想给周保平一个更深刻的教训，没想到她这样的人居然也低估了人性的恶。唉，不知这事会不会影响到唐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