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各人熏的沉水香，混杂着宫中所燃不知名的香，糊住了口鼻叫人头脑发晕的很。笑拜着众人推说接手，便跨出了门，沿着长廊寻了一个清净的地界。面上的笑瞬时垮了下来，翘着腿坐在廊沿上，掏出劣质的鼻烟，擤了擤鼻，直至连打了三个喷嚏，方才回过神。】
【介于颜面，那几筷子玉兰片、海鲜菇实在喂不饱我的肚子，一盏盏酒水被那些看似斯文的文官灌下，早已双颧泛红，脚步虚浮，却仍旧仗着年轻气盛推杯换盏豪饮不断。眼下当真想念起，阜成门外那家小摊贩儿的卤煮，揉了揉满是黄汤的肚子，怅然若失。】
【打了个酒嗝儿，正聚神瞧着月亮，闻听身后窸窣的脚步声，抬眼一看】是您啊。【笑着迎上前，脑海中快速翻寻着他的官称、名讳】武聂道台。

【或许有人生来便是八面见光、娴于辞令，但自己显然不在此列。一杯接一杯的酒水入喉下肚，头脑不可避免的发昏，本就编不出来的客套话，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落得一句徒有几分真情的恭喜。】
“宋参领，恭喜恭喜啊——”
【朝廷已经下了文，宋持风得壬子恩科应试武科一甲二名，赐进士及第，给了从三品参领的职。昔日不知名的王府官领，如今也算是军中新秀了，假以时日便是朝中栋梁。】
【夜晚的凉风也不见得能吹醒昏沉的脑子，莫名的追了一句。】
“参领怎的不在筵席，却是一人在此赏月？”

【我素来是好饮酒的，只是这样的场合之下，酒不能畅饮，话不敢逾越，两项权衡之下，即不痛快，也难周全，只得躲字一决。可我未曾想到，被他撞了个正着。面上携着几分歉意的笑，指了指额侧】几位大人实在好酒量，几杯应下来，有些上头。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越过他撒满月光的肩，朝阁里望去，高悬的火烛下仍能看得清那几位大人的面庞，微时以地望天的富贵无虞，而今却同席饮酒，人生的际遇呀，怪奇妙的。】
【引他一同于廊下坐着，目光平缓如水】道台远在凉州府，那里的月亮比起北京的，如何？

“月亮就是这么一个月亮，能有什么不同呢？”
【目光自夜幕婵娟回转至宋持风的面上，须臾又移向光影斑驳的石砖。一耳听的是新科进士的平缓之语，一耳闻的是恩荣宴的喧嚣之声，心中忽觉一里一外竟成了两般相异的境地。】
“非要说什么，大抵是凉州府的夜，除了一轮月，也有满天星。”
【有念头一闪而过，面露微笑，摇了摇头便抛诸脑后。】
“参领是武将，日后是要为朝廷开疆守土的，或许有机会亲自看看凉州府的月亮。”

【怎么会不同？唇畔仍是和缓的笑，心中却在反驳。东北山里的月亮，是更甚京都的皎洁明亮。黑睫似如灌木丛下掩藏着和静与几不可察的忧郁，可却也有隐于暗处的，是勃勃生机的渴望着刀口舔血的野性与阳刚。】
【如他所说，我向往凉州城的月亮。不仅因为那是多少名篇铸就而成的地方，更是男儿浴血奋战扬名沙场，名将功成的福地】或许吧。
【一丸冷月，圆满地、静默地洒下圣洁的白光，铺在我的脸上，掩护我肆意生长的权欲】我听闻，凉州城外有一座狄青台，道台可曾去过？
狄公勇猛善战，长于用兵，治军严整【匆匆折颈，而后又道】还有与双阳公主的一番动人情谊，清远心向往之啊。

【春风碧草，朝雨寒烟，招讨台就在风雨中矗立于武威城东五里，我曾几次行过，却未有一次停留。此刻宋持风相问，竟也不知该回去过，还是尚未。】
“狄青将军大破西夏，勇而善谋，功勋卓著，的确令人敬仰。”
【明人有诗：招讨台荒四百年，凉州风月几凄然。无论彼时狄青与双阳公主的情谊多么令人潸然泪下，如今也不过只余荒草萋萋。时光洪流滚滚，纵然如煊赫一朝的名将，终也化作被后人遗忘的一朵浪花。】
“宋参领心怀凌云壮志，也值得钦佩。”

【我钦服狄青，因为他的出身寒微却君主重用，一生骁勇也能有始有终。黑漆似的目，远眺在明月高悬处，再极目，便是千里之外的凉州，梦回当年，善战的将军，染血的战袍。】
【只是，叫那清风一拂，我的酒更醒了三分。宋持风而今是这宴上的主角之一，虽说只是陪衬着太平盛世歌舞升平最微不足道所在，却也与狄公的境遇完全不同。】
身无寸尺功，您如此说当真是抬爱了。【愧然的折颈，而后再道】不过若有机会，我当真想亲去看看。
【偏过首】葡萄美酒夜光杯，到时候，也定要去叨扰您，讨一杯葡萄酒尝尝。

【三言两语之间，便已然知晓自己同宋持风是大不相同的两路人，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视对方为敌。】
“宋参领莫要妄自菲薄。众生芸芸，其间碌碌者居多，能如您一般进士加身已是少数，这之中又能再有几人如鸿鹄有天地之志呢。譬如我，便是不及呐。”
【恭维的话，多说几句，便也说得顺畅了。】
“自然自然，若有朝一日于凉州府再相见，我定会备下酒席，我们不醉不归。”

【我并未答他，大抵是因为这一晚上，两只耳朵听了无数这样的话，或有真心，或有假意，但在眼下长廊的月夜里，我不想再像方才一样的去反向恭维。而是静默的，匆匆的，只是一笑便当作回应。】
【初入名利场，这大抵是我最后的一次叛逆。】
【廊下的风景再好，也留不住二人。一同站起身来，往那人声鼎沸鼓乐齐鸣的繁华中去。】
【不醉不归的话是两个人短暂相逢应下的，却不想这么快就要有所实现。端着酒盏轮番下来，有扛不住的已是酩酊大醉。我瞧他仍是清醒，便与他满上一盏】凉州府的酒宴暂且不谈，这一盏我先敬您。

【今夜的酒似乎喝不尽，一杯又一杯，非要使人酩酊大醉方休。】
“我也敬宋参领。”
【一如自己逢场拈来的应承说辞，真情或是虚意难以辨别，与人定下的凉州之约也不见得有心兑现。世事多变，我向来不会以乐天之心态思量。】
“今日您是恩荣宴的主角，不好离席太久，我们回宴上吧。”
【杯盏中的酒饮尽，这月景也该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