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三日，最宜远游。出郭徐引丝缰，越巷穿街探幽，遇陌上游人不息，却无一人识我。随步登临而上，缘溪澹，瞻旷岭。沿曲半日穷长路，至荒草赤地时已近黄昏。现下斜晖傍照，乱山残影送流景。登时见景生情，百端交集，便顶寒霜出鞘，扫开霾曀，舞一出游龙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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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云散风流，掌中刀左右回旋，携风自翼，若蛟起龙动，如飞电惊鸿。腕转愈快又闻风嘶，惊蓼蜱流窜，余光忽而锚定草中叠石，变扫为砍，一声雷霆怒，但见青石裂。这才收刃吁气，好似将膺中不平皆吐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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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汗浃背衫，经微风轻抚，徒生寒意。时远眺云蒸霞蔚，也由着寒意漫至周身，直至心灰意冷】唉，盛世太平，习武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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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细察掌上厚茧，历经十余载的攻苦食啖，而今却只能用以每日巡街漫游，实在无用！】

【很难说清登山的缘由，更难说清尤要在巷尾沽上一壶酒携身的缘由。满目的丛峰拥翠、茫茫的碧色里，燕七竟能意外地知晓陵园的方向，隔着山头遥遥一探——其实也看不到甚么。遂收回了目光，展臂将手中的清酒倾落，任他打湿足边的尘土、草茅。】
【祭天地、祭故人。】
【尔后掸一掸衣袖，毫无留恋地转身下山。拨过几枝青绿的藤蔓，耳侧先聆得骤急的风声，再近几步，是蠖屈不伸的怨词。】
习武本为强身健体，报效家国亦为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昧图功，不是件好事。

【油墨绿意中显出朦胧身形，长身鹤立，似亭亭山上松，又隐于林木间。但那句谠论却掷地有声，明明白白穿风入耳。良言一句，发瞽振聋，自知惭愧。但年少倨傲岂肯轻露靦颜？疾近几步，向其冷声道】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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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来者现于眼前，顿觉心存目不识，应在何处见过，但搜刮记忆却想不起分毫。又思及京畿贵游子弟众多，或曾萍水相逢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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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欲出言驳斥，但嚅嗫半晌，却又搬不出什么不易之论——诚然，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本来演武修文是为苍生，而今海晏河清，又有何不满？但欲缘难摈，我不过入世一俗人，成败荣枯，又如何不在意？我亦想作君子，到底修行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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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个儿争执半晌，忽而泄了气，撇过头，叹道】天下太平，吾所愿也。但无建功时，亦难平……

【山径蜿蜒曲折，转过一株参天古木后，视野陡然开阔许多，亦很轻易地将那少年郎桀骜的模样揽入眼中。】
过路人罢了。【燕七惯是谨重，与他不过是山野间偶遇，后会是否有期尚不知晓，名姓、身份更勿需多提，只敷衍一句带过】建功树业，确乃世间大多儿郎抱负，但如果只将希望寄托于战乱之上，则太短浅、太虚渺了些。
【目光重新落定他身】建功与否，在乎心，在乎行，寸积铢累，实心为民，何愁未有建工之势？若只怨天尤人，恨生不逢时，即便真有天赐良机，也非你可以抓住。

【功标青史，儒生之鸿愿也。虽吾惯于忤逆高堂，又弃文从武，但长久的耳濡目染也在不知不觉中将治国平天下藏于心中，以为平生所求。或许是年少急于求成，忘了敦本务实，只想尽早登上高峰挥斥方遒，才算得上“治”、称得上“平”。如今这求功心切叫他寥寥几句道破，才觉赧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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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怎会是过路人，言语中的光明洞彻分明是过来人。我固然粗心浮气，却也知错便改。索其话锋，忙求问】实心为民之事，多为文官所行。在下愚笨，有壮志，更有善念，只是不知这浑身力气该向何处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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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殷切，诚恳至极。拱手躬身，朗声道】还望赐教！

【许是流光催折意气，又许是安稳年光已填平了慾望的沟壑，从前汲营权柄、欲题麟阁的燕青评有朝一日竟也会说「寸积铢累、实心为民」等词了。并无耐心、善心去教导指引此刻堕云雾中的年青人，燕七从来是明哲保身、只会袖手作壁上观的人。】
文武皆为朝臣，如何文官做得，武官便做不得？
【因他躬身之故，眼风便落至其微屈的脊骨之上，少年郎初赴宦海，以为满腹经纶才华可大展拳脚，这数十载里自己已见过太多，他们终会教现实折腰，尔后泯然众生——燕七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不知道你奉职何处，但有一句话是，在其位谋其职，天底下不止有金戈须止，还有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要平，纵有驰骋疆场之需，一国之师也非一日可成，训兵秣马、百炼成钢，才可在沙场之上立于不败之地。【他该认清事实，在庙堂的纹枰上，无数人想做对弈者，但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颗无关紧要的棋子而已。】

【许是我未经风雨，闻言更觉浑沌。但眼前人简要清通，似有智贵免祸之能，寥寥几句虽无明示，却大有过来人之隐喻。便自觉其中有天机，暗自将只言片语反复咀嚼。但思来想去，似乎以“席珍待聘、持重待机”几个字可以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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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额又瞥了他一眼，难免要浮想，这人曾如何劈风稳浪才能平静道出这些。我有心再求教，但也知一字之师已是难得，萍水相逢又如何再贪更多。更何况朝堂得失难料，根结盘固，许多话手足兄弟尚不能言明，何况陌路人。后退一步，拱揖道】多谢前辈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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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于迷雾中人，有时无须旁人引路，只需在茫然时偶得明灯指路，便可寻得大道。眼下我虽难体会所有，但也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虽不知前辈名讳，但想来也曾备尝辛苦。在下愚鲁，谋得小小官职，在京城中实在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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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不可察地摆首，又续道】或许比起遥不可及的功名权势，眼前事才最为紧要、【忽而咧嘴又笑】虽然这些鸡毛蒜皮多了，真让人烦心！

【他既不愿多提，便住口不问，燕七从来不多生窥探之心。】
不止京城、纵观大清疆域，不值一提的人何其多也，但天下就是由这样多的无名小卒支撑起来的。眇眇之身，但也可积水成渊——【到底顾及他年少意气，话锋减去几分凌厉，勉道】君子遵道而行，行之以诚，持之以久，则必有拨云见日、直上青云的一天。
【皇胤已长，而帝王将暮，睿幄之上风雨欲来，他是否能抓得时机此刻不可得知，但算是燕七久违的一次善心祝愿。】
或许来日你我，能在御门下再相逢。

【御前相逢，何其遥远的祝愿，但却依然在现下激起心中千层浪。难分辨他是怜我少不更事的一腔热忱，还是真的在旦暮之期窥见潜藏在我身上的不可限量，但无论缘由为何，都足以使人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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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唇微动不知说什么，又抿嘴半晌不语，直至心境平复，才故作轻松，展笑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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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手连鞘带刀提手拱揖，满是敬意。此时晚风瑟瑟月似弓，乱叶卷地，似将方才予他予己的无声承诺一并隐入宿命。但愿再相逢，千里共同途。】

【绵山隐入云雾，黛霜并作一色，而前时遥遥可窥的陵园已全然不见。敛眉低目，复将眸光落定至他身上，低道】草木乘于时……【却不知眼前这只振翅欲飞的鸿鹄是否能乘风直上？且待来日。】
【相逢不过片刻，作别也勿需旁言，临行前顺手攀了一枝春华，携予觉禅一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