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的无数个春夜里，焦躁连同彷惶不肯止歇地敲凿我的发根、我的耳垂、我一双如玉剔透的手掌心。我知道，那是野心未遂后的劫难，是不甘愿蔓生的虫蚁在吞蚀我的理智和自尊。梨花成墙，挡住那厢房中诉不完的情意。我也在一个平静的闷雨天，拒绝了愚初求来的婚礼。不，在周尚书眼中，在周丽好眼中，这是我求之不来的恩赐，是鱼跃龙门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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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下又多一位你，是不是？眼眸中的胆怯在一步步稀薄，原本水汪汪的醴泉像是干涸枯竭，再也不会沁出假意水、冤枉泪。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在目睹我的忏悔，风在唤我回头，云在催我后悔。站在紫藤萝瀑布前的绿水，也在期许我的解释，嘲弄我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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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失望，如今已经失望到极点。我曾经冒出过与她惺惺相惜的念想，却在一次次现实差距中吃下了闭门羹。合该想到，她再身世凄迷，也是周府名正言顺的格格，是我高攀不起的贵胄。咽苦吞泪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人，周绿水哪怕只是轻轻皱眉，周尚书便会将全京畿最为华美的昙花送到她房中，任她随意折弄，谁又会在意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满树梨花。白茫茫的一片，我总睡不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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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人会去赞美昙花浪漫一现的惊艳，而我却只喜欢精巧匠用绢纱堆作的宫花。永永远远，生生不息。哪怕蒙了尘，用手掸一掸也会如旧荣华。我勾曳一抹极淡的笑，而后慢慢看向她，极力忍耐我难以言喻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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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愚初哥哥娶我，是不是？【说到这儿，我的笑莫名浓了些。】可是尚书大人不愿意呀......你知道的，我家中无官衔儿，嫁给你们周家没有任何助益的。他们都是聪明人，才不肯呢——

【我曾经不觉得她有多么鲜明艳丽，相较于浓稠如血的落日夕阳，她更像碧空中的一片纤云。可以轻飘飘地系在菩提枝头，也可以沉甸甸地饱含痛泪。譬如现在，怒色烧透她文静的眉、湖泊的烟，烈火熊熊擦亮她本就红润的唇。此刻的她，不经红玛瑙的点缀，也分外𬪩丽逼人。至少在我看来，我的眼眶因她的怒目更加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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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了他？【蓦地，我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这声笑从胸腑中起势，再从喉咙迸发，而后如同见血封喉般戛然而止，喑哑黯淡。我不再看她，轻轻抬起了手掌，修长的五指在我精心的保养下已然褪去曾经耕田的痕迹。谁都不知道，陈年的茧囊想要去掉有多难，跟在肌肤上十几载的它，被我亲手割磨干净。我都快忘了，我有多怕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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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你看看我，你好好看看我。【我在隐忍内心那头哀嚎的兽，它已经将我的心脏撕扯的七零八落。】我形单影只，无所依靠。这样的我，怎么能害得了愚初哥哥呢？这样的我，难道嫁给他，便是对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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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小小的漂萍，它的心房拥挤不堪，很难将问题归咎在自己身上。所以我的声音坦荡又洪亮，那一星半点的心虚早已被野心的洪水冲溃。】你该去祝贺你的哥哥。没有了我，他可以拥有宏伟的仕途、完美的妻子，不用在外受到世家贵族的耻笑，这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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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曾经有那么一瞬，浓情蜜意让我放下理智，妄图奋不顾身地嫁入周府做长房嫡子的嫡福晋。可是在那之后，我只能做他身后那片见不得光的阴翳，是拴在他裤脚的苦油瓶儿。他早晚会厌弃我的，我笃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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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掉落在指尖，我趁它还未被阳光吞噬，向她眼前一递。】这枚泪，就当作我的忏悔吧。

【绛盐犹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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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巴里坤的时辰已近日落。圆圆的太阳藏在天山峻拔的身影背后，几近靡丽的金红色将山巅一捧冻雪烧得发烫。盛大又壮阔的融日引得歌鸲心醉，它们唱着、跳着，用瘦弱的臂膀托起一片片雪花。麦风将它们吹向天幕，然后，同我的心一般开始碎裂成更细小的瓣，被远游的霞张开巨口吞灭干净。我的心尖血却轻易地着陆，去为盐滩点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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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古再丽，它的驼铃被我挂在四四方方的菱窗上，像只漏灰的飞蛾，风尘仆仆从新疆飞来京畿，来到那座难能为人消受的尊贵府邸。寡言是我的命符，脆弱是我的武器。我把那些哀怜一针针绣进花好月圆的鸳鸯洗露中，想顶着熬红的眼去问问尚书大人：既然要做那菩萨般的心善人，何不将服役的阿玛救赎为勇将军？可见我是一枚微不足道的子，掉在池塘里也是无声无息的。

【龙琴负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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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丽好曾经说过，我的歌喉就像夜莺一般美妙，让人听过难忘。可我偏生没有能够飞高的翅膀，顶多够到那棵沙枣树，便被狼嚎的风吹落下来。而这里，四面高阔的墙拢住我的声音，每片砖上都系着无形的线，它们绑在我每一片脉羽上，我只要有分毫的出格，便会被扯下一层皮肉。这样的境地，你还想要谁来为你开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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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多心，宁愿她的眼眶中是对穷酸的鄙夷，而不是满钵的悲怜。这无疑是在时刻提醒着我，这个篱笆墙内无法自由生长的菟丝花，她轻轻一捏指尖，我便坠落了。连同我那易碎的自尊心，摔到井窖的苦水中去，谁人都可取一瓢来作弄。就变成水鬼吧！淹死她们的不齿、她们的嫌妄。

【思女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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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噙泪、多少次悒郁。我在闯不开的杨花阵里被噎住声响，只敢让洇洇泪痕弄湿秋香色的袖，颅顶上只有一片浓重的积云，想来如墨积怨的囚笼是不会被他人瞩目的。好像正是我的五味杂陈，衬托这座府邸难能听闻的欢歌笑语。自由的南墙被我钉死在心槛，我浑然忘却的是，我的阴晴、我的喜怒，原来都由我自己掌控。那我还是自由的吗？不，牵由这些的人环绕在我的周遭，一句话、一声吭都足以让我百思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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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过金河的嗓声是一剂朱砂良药，生生灌注在我一双弱不禁风的耳朵。骄矜、俏蛮，京畿贵女们讲话从来都不惜字如金，那字字便如宝珠浑圆，却浑生了尖刺来戳穿我的脊梁。那样的轻飘飘，那样的无所谓.....倘使我是公侯王府里的千金女儿，她们也会这样讲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