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物都具有双面性，人性本善或是恶皆有因果。」
近来的杨戬总是会对着空荡的真君神殿出神，他常常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
然而天上的人全都小心谨慎着，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只手遮天掌控一切的权谋、算计、威严的男人会做什么。
杨戬看着曾经的痕迹也都没有了。
没有了。
是从何时起，他的檐上月消失了？是那一次次生分的行礼吗？或许是他不应该占有她吗？还是他原本从一开始都是错的。可是杨戬并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留着她的字。
在某个时刻，杨戬终于想起，在他好像梦见自己回到最初的时刻里，有一个最初满心都是檐上望月的自己来过。也是那个时刻，她的字迹里没有那么绝望。
杨戬闭目沉思，那眉簇间尽是痛苦的褶皱，他冰冷的垂眸下，是毫无生气的空洞的眼神。他看着那些字，又好似要发狂。但又似乎唇角略微有丝上扬，他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嫉妒从前的自己，还是贪恋她曾经对自己也是有一丝情感的。
天幕沉的如那写笔墨的印记般，与杨戬身着的玄袍一致。而如今那轮明月也终究没有了光彩，也对，嫦娥都已经不在那了。月宫无主，又如何有光？
杨戬此刻只觉得冰冷袭来阵阵仄喉咽下唇齿间的颤巍的寒意，额角粘连着几缕发丝，冷汗岑岑。艰难的呼吸着，运作灵力但彻骨的寒冷却肆意游弋在体内五脏六腑至指尖中。他勉强保持着理智和清醒，薄寒覆指倏然直冲体内，他恍然微倾着身躯，不料这满腔的情怨都直涌心头。
他还是束发只是发绳已经换成鎏金，鼻翼侧峰高耸紧连蹙眉闭目。他想起，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一同和她上朝的日子。那时，并无人和他行礼，他们偶然相见也是微微倾身一礼。偶然他垂簇眸光流转在她身上，她也并无反感甚至会心一笑。也是这些，让他以为，她是喜欢他的。杨戬换了一个姿势修长的指节微触额间，他开始贪恋之前那个“梦”，如今想来，那是真实的。
原来，曾经的他真的回到过过去的世界里，原来曾经的他也真的来过现在的世界里。
但“他们”并没有把故事改写成功。
他的玄袍摆堪铺逶尊华，他阖眸淬起寒意，是囚禁凹逶于内心的“恶”。鹰眸凛冽的他不允许任何人出入这里和广寒宫，就连三妹也不行。也只有在这两个地方，他可以暂时卸下权谋之下疲倦不堪的自己。
如今的他还在这里，只因位架身高，无路可退。何况，这还是保护她最后的一道屏障。但这真是“保护”？杨戬自己也说不清，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在何处。
寒风泠泠绕周沾裾，在他有些凌乱的发丝罅隙间，杨戬恍惚如梦一场。只有他自己明白，兰因絮果，回不去了。
他好像终于想起，自己的心上月才是此间最珍贵之物。
他想窥见她下世为人的世间，但和她最后的承诺是他和她永不再见。杨戬要面临的是成千上万年的孤寂和悔恨，每每想到此，他的五脏六腑都是痛疼不堪，只剩一个躯壳。
他曾经炙热的灵魂仿佛被关在游离在躯壳外，再也进不去。很多时候，外人都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但每每如此，他都会再次运用他那铁血手腕证明，他还在那高位，是蝼蚁皆不可攀之物。每当有异心之人，他都会敛态振衣重振那高岭威严。
他曾窥见于她。
嫦娥下世，不知过了多少年。杨戬无数次看过她伴随着凡世的齿轮，轮回流转。只是她的凡命总是很短暂，杨戬怀疑是因自己窥视她，所以她的凡事总活不过及冠之年。
但杨戬又怎么愿意见到她在凡世结缘订亲，可终究，终究杨戬没有再窥视于她。
杨戬发现自己变了，他好像渐渐找寻回当初那个灵魂的一部分。只要她安康一世，无疾无忧，那怎么都无关了。
只是每每如此，他的躯体便寒冷五脏凝结得更痛疼些。甚至需要催动灵力，但不料反噬更重，瞬间他四肢百骸都遍布寒冷无力起身。渐渐，杨戬连啸天犬和杨婵都不见了。

而那个原本的杨戬回到原本的时间上时，也偶然会恍惚见到嫦娥疏离无神的样子。于是他只能更敬重心中的月，嫦娥反而觉得奇怪。有时候忍不住拉他到一旁，问他如何出神。杨戬没有跟嫦娥说起那段奇异的经历，只说近日被新天条的事物繁重有些疲倦。而嫦娥，也绝口不提她那些时日感受到的，另一个杨戬。
嫦娥心想，他或许是愧疚。但又想不出是何事，她可以觉得世间任何一人都可能辜负伤害她，但杨戬绝不会。
“仙子可也见过…那人？”
杨戬在某日下朝，因近来嫦娥总是被此困惑又没好意思问出口，他终于想和她坦白。
“嗯，但我信你。”嫦娥似乎也没有思考，她知道，他是歉疚的。她也知道，也许他真的，真的辜负于她。
但那不是杨戬的错，至少，不是此刻的他。她只需坚信眼前之人，又何困别事？
而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杨戬已经僵冷入体，郁结五脏。他好似也明白自己时日不多，最终的日子他做了和嫦娥一样的决定。
但杨戬和嫦娥不同，嫦娥没有记忆，他却一直拥有记忆。
但就算如此，杨戬也没有找上嫦娥。反而，他经常亲眼所见她从幼童到弱冠，定亲，生子，终老一生。
并非杨戬不想求娶她，而是他着实害怕。那些记忆就如同噩梦，寒颤蹙目中他还记得望月千年的时候。但是他焉能不痛，但若灵魂游离在外，躯体是空荡的是感觉不到的。
直到，直到千年之后。
此刻，人间已然变样，各种旧事被推翻，他经历过反清，也挨过日本的炮弹，更经历过乱世之中觉醒的新思想。
他从唐宋旧代的封建，走到新思想复苏。
他从古代三媒六聘，走到炮火硝烟中去。
他从那个冗长不堪的旧代，走到新中国来。
特别是近来的一百年，杨戬似乎找到了当初伐纣意气风发少年的自己。
找到了那个灵魂与平凡的肉身，只有一腔热忱。原来，相隔千万年他曾经与现在是一样的只为了百姓人民之时，也曾𦒉熠生辉。
渐渐那些寒颤不再，他从带着满腔痛苦不堪权谋之路的记忆，和对嫦娥的思念。逐渐在这一百年间，他找回来意气风发的自己，哪怕肉身凡躯的他曾为救一人，被敌人的炮火炸死。
他明白了新的思想，新的文化，更明白了平等的含义。
也明白了那些年，曾经作为古老传说神话的自己与嫦娥共同追求的就是这海清河晏。
所以，他毅然献身于开创新的世界中去。
在那个世界里，人人平等。杨戬再次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是在一班地铁上。
他炽热的目光停留在嫦娥身上，这一次，他不会再忘记自己的心上月了。他更不会再把她让给别人，千年，千年的等待这一刹那，他哽咽的说不话。颤栗的喉结滚动，他没有贸然开口。他知道，现在还不是相认之时。他不会再遗忘掉曾经的自己。
更不会忘记，这盛世来之不易。百年的战争和新文化崛起的碰撞让满身权谋之气的杨戬变了，他记起了投身在封神之战的自己，他也找回了对人平等的目光。三界，众生，他都再次找到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心终于得到了救赎。不再是兰因絮果，往事流转不堪。
直到很久以后，他再次和他的月同枕而眠。
嫦娥问他如何一步步为自己而来，他略微颤抖着的声线平稳。
“因为我从新世界来。”
——「我曾是人上人，我现在只为天下没有人下人。」

这个系列短篇完结了，《朝阳》不定期更新，《行之春深》应该也会更吧。

整个系列可在贴吧orlof找，观看顺序《檐下月》上，《檐上月》上，《檐下月》下，《檐上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