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某工厂的大门保安室。
　　屋内仅亮着一束手电筒光线，一个过于清瘦的背影趴伏在一张老式木头书桌前。
　　厂区内的院墙边，正有几个人影鬼鬼祟祟地往墙外运送一包又一包的货物。
　　一点四十分，保安室内响起一阵阵的闹铃声。
　　苏淮秋迷迷糊糊地从屈起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吃力地伸出左手，颤抖地将震个不停的闹钟关闭。
　　手电筒的光照得他脸色惨白一片，藏在额前碎发下的汗珠若隐若现。
　　短暂清醒过后，苏淮秋用右手撑着玻璃桌面缓缓站起身来。
　　可即便是刻意放慢了速度，也免不了遭受一顿天旋地转的袭击。
　　他闭上眼睛独自缓了缓，等稍稍好受了一点才敢重新睁开眼睛。
　　一点四十五分，苏淮秋拿上手电筒，慢吞吞地走出保安室。
　　整个厂区都停电了，听说是附近的电路出了故障，最快得明天上午九点才能恢复正常。
　　分布在厂区内的各个监控无法正常工作，他的巡逻任务也由每夜两次变成了每夜五次。
　　随着最后一包货物被运出，那几个人影陆续翻过院墙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
　　苏淮秋走在黑漆漆、空荡荡的厂区里，手电筒的光从一个个库房的锁头照过去。
　　忽而起了一阵凉风，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抬手抹一把脸颊，手心里都是高热发出的虚汗。
　　他抿了抿干裂起皮的嘴唇，神色平淡地垂下手，继续工作。
　　一共五个库房，苏淮秋拖着沉重的身体巡逻完毕，步伐虚软地往回走。
　　回到保安室，他单手扶着墙壁一点点地挪坐到书桌前。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在值班日志上写下自己的工作内容与巡逻时间。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离下一次巡逻还有一个小时。
　　为了避免自己再度不小心昏睡过去，苏淮秋重新设定好一个新的闹钟。
　　今夜情况特殊，保安室的值班人员理应不该休息的。
　　他之前已经偷偷打了一会儿盹，后面还是尽量坚持吧。
　　早晨七点半，另一名保安前来换班。
　　厂区的电比预想中要送来的早。
　　对方刚打完卡，头顶的老式电灯泡就亮了起来。
　　苏淮秋支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前去更换下班的衣服。
　　“小苏，你一夜没睡吗？”李文宾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拿着保温杯倚靠在书桌旁。
　　苏淮秋吃力地挂上保安服外套，弱声回答：“就睡了一小会儿。”
　　“那昨天夜里没发生什么事吧？”李文宾举起保温杯，吹一吹冒着热气的杯口，忍着烫嘴的滋味抿了一小口来喝。
　　苏淮秋轻轻摇了摇头，沉默地穿上另一件洗到褪色的外套。
　　李文宾在接到一个电话指示后，匆忙地放下手中的话筒，拉开眼前的窗户，冲外面喊了一声：“小苏，你先别走，上面的领导找你有事。”
　　苏淮秋懵懵地接收到对方的喊话，摘下戴了一半的头盔。
　　“走走走，我带你过去。”李文宾锁上保安室的门，直接扼住他的左小臂，拉着他往厂区里走。
　　苏淮秋吃痛地皱了皱眉，手臂试着往后缩躲，可无奈对方力气实在太大，没用多久他便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他们的目的地在厂区最偏僻的一处院墙边，那里还站着四五个穿着打扮很像领导的人。
　　“李经理，他人我给带来了。”李文宾一边说一边把身后的苏淮秋往前推了推。
　　苏淮秋习惯性低垂下脸庞，似乎是想要躲避那些看过来的目光。
　　“你就是值夜班的保安？”李经理上下打量着他。
　　苏淮秋如实地点了点头，眼观鼻，鼻观地。
　　“你抬起头来讲话！”李经理命令道，语气颇有不满。
　　苏淮秋犹豫了一下，默默蜷紧垂在身侧的手，还是听话地抬起头来。
　　等他的目光与之平视，众人皆是露出一脸吃惊的样子。
　　“他的眼睛是怎么回事？瞳孔怎么一个是红色一个是蓝色？”
　　“我们厂里怎么招了一个怪物呀？”
　　“我之前好像听别人说过，异瞳也代表听力有残疾。”

　　【2】
那些议论声清晰地钻进苏淮秋的耳朵里，他缓缓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神色平静而坦然。
　　李经理也听到了全部，清咳一声，再度发难：“你是怎么值班的？知不知道昨天夜里五号仓库丢了一万多的货？这院墙边上都是脚印！”
　　苏淮秋仔细回忆了半天，解释道：“我巡逻了五次，每个库房的锁头都是好的，这条小路上也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那你告诉我货物为什么会丢！难道是长了翅膀飞了不成！”李经理越发不悦，声音拔高了许多。
　　苏淮秋揉揉变得有些模糊的眼睛，扭头看向远处的五号库房。
　　“说话！”李经理不耐烦到大吼。
　　苏淮秋转回苍白的脸庞，低弱地回答：“我觉得可能是对方会开锁吧。”
　　“那么大的一把锁要打开，你就一点没听见动静？”李经理忍不住发笑，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着他道：“夜里值班你是不是睡觉了？”
　　“他是睡了一小会儿。”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李文宾抢先说了出来。
　　“好呀！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偷偷睡觉才让别人钻了空子！”李经理的食指就快指到了苏淮秋的脑门上，“我是不是说过保安室夜里值班不准睡觉！你这就是违反规定！严重失职！”
　　“是的呀，谁知道他那双怪物眼睛到底管不管用，也许就是没看清楚！”
　　“眼睛不好，听力也不好，我们工厂是在做慈善啊？”
　　在众人强烈指责的目光下，苏淮秋抹了把脸上的汗，抱歉地说：“对不起，货物被偷是我的责任，我会赔偿这次厂里的损失。”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在值班时间睡觉是不争的事实。

　　“搞不好还是你监守自盗！”李经理吹胡子瞪眼，越说越带劲。
　　苏淮秋无奈开口：“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我实在太困，就眯了十多分钟，后面都没有再睡觉了，一夜五次巡逻也是按时按路线完成的。”
　　李经理轻蔑地摆了摆手，咄咄逼人：“我现在不听你解释，等警察来了，你自己和他们交代吧！”
　　苏淮秋暗暗叹息一声，不再言语。
　　他低垂下脸庞，躲避刺目的阳光，恢复成之前那一副眼观鼻、鼻观地的样子。
　　没多久，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驶进厂区。
　　经过民警的现场询问和了解情况，苏淮秋被带走去做了笔录。
　　等所有的事情处理完后，时间已指向上午九点半。
　　“就给你三天时间，八千块钱要一分不少的赔偿给我们！”李经理强调道。
　　苏淮秋清瘦的身形晃了晃，趔趄了下，勉强在风口站稳脚步。
　　他为难地说：“五天可以吗？我需要时间去筹钱。”
　　“不行，就三天，你的身份证暂时压在我们这里。”李经理的态度很强硬，一张胖脸上写满他这个人不好说话。
　　“那好吧。”苏淮秋只能选择答应。
　　见他转身要走，李经理又喊住他：“你以后都不用再来了，我们会重新招夜里值班的保安。”
　　苏淮秋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转身的动作，慢腾腾地离开。

　　李文宾跟在他的身后回去保安室，像是内疚那般说道：“小苏，你千万别怪我多嘴，我也是实话实说。”
　　苏淮秋没吭声，一步步挪走到自己的电动车旁，这一路过来早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他微张着嘴巴用力呼吸，拿起车座上的头盔戴去黏糊糊的头上。
　　“小苏，你说这事情搞的，你这一被开除，夜里值班就得我和老王轮替了。”李文宾仍在一旁喋喋不休。
　　苏淮秋脱力那般坐上电动车，无视他说的那些话，摇摇晃晃地将车驶出厂门。
　　除去这一份夜里十一点到早上七点半的工厂保安工作，他白天还要去一家洗车行打工。
　　现在已经耽误了太久的时间，他必须得快一点才行。
　　老旧的电动车经过一段颠簸的路面时，发出了一阵不太正常的响动。
　　苏淮秋没有管，接着往前骑行。
　　这辆车当时不知道倒了多少手而被他以一百块钱买下，目前已经骑了三年多了。
　　他无数次自嘲地想过，快散架的车，快散架的头盔，还有一个快散架的人。

　　苏淮秋租住在一片老街区里，一排排依路而建的楼房，个个房龄都超过了三十年。
　　离家越近，他骑行的姿势越是东倒西歪。
　　在一下猛地撞击中，电动车的车头卡进了一块高出的下水道口与楼体形成的角落里，车身严重向楼体倾斜。
　　苏淮秋勉强从头晕眼花中缓过一丝劲来，吃力地拔掉钥匙挪下车，整个人蹭着满是灰尘的墙壁往楼栋里走。
　　只爬了三个台阶，身上就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左拐来到一道防盗门前，他半个身子靠抵在墙边，低头找出钥匙，颤抖地将其试着插进锁眼中去。
　　头晕眼花、心悸想吐的感觉卷土重来。
　　“吧嗒”一声，一串钥匙从他的指间掉落到地上。
　　苏淮秋都快要被自己气笑了，却也只能一面强忍着难受，一面缓缓蹲下身去捡。
　　随着他蹭着墙壁十分费劲地站起身来，眼前的黑雾愈演愈烈，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了。

　　“砰”的一声，他的额头撞在了门上。
　　眼睛看不清，索性就闭上眼睛不看了。
　　苏淮秋努力攥紧钥匙尖，摸索地给它怼进锁眼中去。
　　终于，门被打开了。
　　他顾不上关门，踉踉跄跄地往厨房的方向去。
　　电饭煲里还装着昨天的剩饭。
　　苏淮秋匆忙地打开它，随手抓起一把冷饭，直接塞进自己的嘴里。
　　他使劲地往下吞咽，哪怕有些米粒沾上了撞车时刮蹭到的伤口血迹和那些脏兮兮的灰尘。
　　在连续吃了整整四大口后，他的低血糖情况渐渐得到了缓解。
　　待眼前的黑雾消散一些，苏淮秋定定地看着自己沾满白色米粒且抖动症状消失的右手，苍白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来。
　　好像是在感慨，又好像是在心酸。

【3】
　　上午十点半，苏淮秋赶到了自己打工的洗车行。
　　老板的生意做得挺大，一整排门面房都是他的，一半是汽车修理，一半是洗美服务。
　　有两名店里的洗车工正在清洗一辆白色轿车，看到苏淮秋时，他们均愣了一下，而后露出讥讽的眼神。
　　阿茂：“老板不是说怪物今天上午请假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小美：“你是不是傻？还能为什么？肯定是为了能吃中午免费的盒饭啊！”
　　“哦哦哦，确实。”阿茂用满是泡沫的两只手模仿起苏淮秋平时拿筷子大口扒饭的样子，揶揄道：“乡下人进城，真滑稽。”
　　小美手上转着擦车的毛巾，咯咯笑个不停。
　　苏淮秋在后面的员工间换上干活的衣服，剥开两颗布洛芬胶囊就着昨天水杯中剩下的水送服下去。
　　他抹去脸颊与额头上的冷汗，锁好自己的柜子去外面。
　　刚从里间走出来，就碰上了一个脸熟的洗车顾客。
　　对方看到苏淮秋连忙降下车窗，热络地打招呼：“小苏，幸好赶上你回来了，我之前给你们老板打电话，他还说你上午不在。”
　　苏淮秋礼貌地回答：“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哎呀，没事没事，谁让你洗车认真又仔细呢，等等你是应该的。”
　　苏淮秋继续礼貌地问：“还是老样子吗？”
　　对方点头：“我去附近办个事，大约一个小时能回来。”
　　苏淮秋泛白开裂的嘴唇动了动：“好的。”
　　那人走后，他便开始着手洗车。

　　中午十一点半，订的盒饭送来了。
　　老板娘派完饭，看见苏淮秋从车屁股后面冒出来，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捧着盒饭的阿茂戏弄地说：“我们秋哥为了蹭中午的盒饭早就来了。”
　　小美憋着笑，拿左侧手肘撞了撞他。
　　苏淮秋满头满脸的汗，脸色却苍白到有些吓人。
　　他像个闷葫芦一样没有替自己解释，只拿着潮湿的毛巾站在车尾。
　　老板娘掏出手机，低头给苏淮秋的微信头像转过去五元钱，说：“我以为你上午赶不过来就没给你订盒饭，你自己拿着钱出门随便吃点吧。”
　　苏淮秋轻轻点了点头。
　　等车主取车后，他才掏出手机，在碎裂的屏幕上划拉一下，收下老板娘发来的饭钱，离开洗车行去吃饭。
　　在一家日常小吃店，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问老板要了一份豆花和一份米饭，背对着坐在店铺的角落里，加上醋和榨菜拌着吃，总共花费三元钱。
　　洗车行基本上是没有午休的，时间总在忙碌的洗车中悄悄流逝。
　　“怪物！这里有老板点名要你洗车。”阿茂阴阳怪气地喊道。
　　小美嬉笑地说：“怪物可是我们洗车行的店柱子呢！”
　　知道他们是在调侃自己，苏淮秋只当听不见，双手撑一把膝盖起身离开还未坐热的板凳，拖着发软无力的身体前去干活。
　　车来车往一整个下午，直至天色完全黑下，他才得以休息一会儿。

　　阿茂和小美在二号车位共同清洗一辆黑色轿车，结束后，阿茂装起一桶水，向身边的小美使出一个眼色，迅速将其泼洒出去。
　　苏淮秋坐得近，从头到脚几乎都被淋到，左半边衣服湿得最彻底。
　　小美扯了扯身边阿茂的衣角，阿茂拎着桶，虚假道：“秋哥不好意思哈，我们是准备冲地面的，手一滑就泼到你了。”
　　苏淮秋低着头拧掉袖口的水，平淡地说：“没关系，下次注意。”
　　“就不注意！下次还敢！”阿茂不出声光用口型回应，与身边的小美凑在一起捂着嘴笑得幸灾乐祸。
　　晚上七点钟，洗车行的卷帘门被放下，闭店了。
　　精明的老板娘差遣苏淮秋去楼上的露台收毛巾，等他回来，店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苏淮秋一步一停，慢慢地挪到员工间的长凳上坐下，再慢吞吞地叠起暂时堆放在自己身边的毛巾。
　　之前，苏瑞冬来洗车行找过他很多次，虽然他有意回避，但还是让老板娘撞见过两回。
　　老板娘为此和他谈过一次话，后面也时不时会和老板提出重新招洗车工，不过老板看在许多老客户只认准他洗车的份上，一直没有松口答应。
　　所以无论老板娘伙同阿茂小美怎么刁难自己，苏淮秋都能照单全收。
　　他是所有人眼中的异瞳怪物，再加上没有学历、没有手艺，找工作自然是难上加难。
　　现在工厂保安那份工作没了，这份洗车的工作一定不能丢。

　　苏淮秋陆续将所有的毛巾叠完，撑着膝盖准备站起身时，没由来的一阵天旋地转。
　　还未等他闭上眼睛去缓，身体一软，整个人从长凳上栽倒下去。
　　员工间内静悄悄的，无人知道他晕倒在这里。
　　晚上十点钟，尖锐的闹铃声突兀地响起。
　　苏淮秋在黑暗中挣扎了许久，终于缓缓散开一缕眸光。
　　眼前的一切都包裹着一团团大大小小的黑雾，他轻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地撑住冰冷的地面，好不容易坐起身来。
　　冷汗出了一遍又一遍，身上的衣服湿上加湿，全都贴紧了皮肤，又冷又冰。
　　叠好的毛巾掉落一地，苏淮秋半眯起眼睛去缓头晕目眩带来的难受，凭着感觉将其再度叠好放置在长凳上。
　　他甩一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又拿手握拳轻轻敲了敲自己汗津津的额头。
　　布洛芬的药效早就过了时间，发热与疼痛都变得极度难熬。
　　苏淮秋努力攒多一点力气，咬着牙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身，坚持将毛巾放回墙边的架子上。
　　后来，他摇摇晃晃地挪回自己的柜子前，往后一屁股瘫坐在长凳上。
　　每隔五分钟，设定的闹钟都会响起。
　　这是第八次了。
　　苏淮秋颤着手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关掉闹钟的同时还看到了老板发来的一条微信转账。
　　发工资了，共计4529元。
　　他无力地戳了十几下屏幕才将转账成功收下。

　　深夜十一点多，苏淮秋穿上那一件洗到褪色的外套，关灯、上提门把手，从洗车行的后门骑车离开。
　　寂静无声的街道，只有昏暗的路灯陪着他。
　　他一边骑行一边在庆幸，还好没有取消晚上去工厂值夜班的闹钟，不然以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很可能会昏迷到明天早上老板娘来开门营业。
　　如果被她看到，那么这份工作就真的不保了。
　　回到家里，客厅与卧室都被翻得乱七八糟，想来是苏瑞冬回来找过钱。
　　苏淮秋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忍着难受勉强将沙发推回原位，随便拾起地上的一个靠枕抵在身后，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旋转又重影的灯具，被刺眼的白光蛰到闭上眼睛。
　　疲倦在这一刻达到巅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迷糊。
　　凌晨一点半，闹铃声响。
　　苏淮秋蓦地醒来，原先搁在肚子上的手机不知何时滑落到了身侧的沙发缝中，他缓缓撑坐起身子，伸手摸索了小半天才将吵闹的音乐关闭。
　　世界瞬间安静了。
　　苏淮秋侧蜷进沙发里躺下，拿起手机横搭在自己湿漉漉的额间，冰冷的金属背壳贴在滚热的额头上，倒是舒服了一些。
　　他半眯着眼睛清醒清醒，没多久，脑袋微微一动，手机就掉了下来。
　　苏淮秋动作迟钝地按亮手机屏幕，在有些刺手的碎痕中点进短信图标。
　　他一条条地翻看信用卡催还款的通知，记下每一笔最低还款额与最晚还款时间。
　　看多了，眼前便变得花白起来。

　　他放下手机，支撑着细瘦的胳膊费力地坐起身，抬手揉揉眼睛，开始从最要紧的催款还起。
　　4529元的工资，还完一小部分的钱，还剩下1368元。
　　苏淮秋看着银行卡上的余额，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如果能多一个零就好了。
　　嗯，还是多两个零吧，这样就更好了。
　　8000元会有着落，那些催款的通知也不会让他这么一筹莫展。
　　他拿着手机耷拉着脑袋摇了又摇，心道：他呀，还是先挣扎着活着吧。
　　快要凌晨三点了，苏淮秋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稍稍理好凌乱的床铺，撑扶着身边的床头柜缓缓坐下。
　　用小收纳盒改装成的药箱被苏瑞冬打开了，幸好里头的药物都还在。
　　苏淮秋先脱外套，再脱里面潮湿的白色长袖。
　　衣布经过左侧手臂时，他平淡的神色中明显闪过一丝忍痛。
　　左小臂那里还包裹着一层层廉价的保鲜膜。
　　苏淮秋耐心地解开，露出里面缠绕的白色纱布。
　　他继续一圈圈地解开，越到后面，纱布内侧的颜色越是发红发黄。
　　很快，一大片伤口被完全暴露出来。
　　一块块的烫伤几乎连成了一条粗长的线，周围是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已经破裂，从中慢慢渗出液体。
　　苏淮秋独自处理着伤口，拿着一根医用棉签从上往下、一点点地擦去伤口里蓄出的脓液。

【4】
　　除去这一边小臂，他的右侧小臂上也分布着同样的烫伤，只不过伤口愈合的稍微好一些，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他都记不清自己第一次拿烧得滚热的铁块烙在手臂上是在什么时候，在浑浑噩噩中，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
　　每当疼痛上升至一个峰值，下一次的伤口往往要更大更深才能起到作用。
　　苏淮秋换了一根又一根的医用棉签，擦去所有肉眼可见的脓液。
　　紧接着，他找出药箱中的一瓶酒精消毒液，短暂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将喷口对准伤口，大力地按下。
　　刺激的疼痛让他下意识攥紧了手指，眉头深深皱起，右手拇指接二连三地按下喷口，尽量让每一寸伤口都得到消毒。
　　苏淮秋给到自己一些平缓的时间。
　　随着神经的突突跳动感逐渐消失，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和余痛和平共处了。
　　他不免失落地想，都从碘伏换成了酒精，果然这样的疼痛感就是不够。
　　待酒精全部挥发干净，苏淮秋拆开几粒消炎胶囊，将里头的白色粉末倒在伤口之上，最后熟练地缠绕上新的纱布。
　　这一夜，他睡得极沉。
　　在某种程度上，熬夜值班极度缺觉的状态还是战胜了身体上的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