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将女儿送进山悬阁的时候，我正仰面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感受春光的流连，绝不会越过门庭的金乌落在木质的地板之上，赶在春末的尾巴，一切都变得懒洋洋的，仿佛时光都慢下来，可供人安心的枕一场好眠。这种昏昏欲睡的朦胧困意被一阵悉索的响动彻底搅碎，懊恼的将盖在脸上的书揭下，细碎的阴影依然留在原地，我这时睁眼，才看见占尽春光的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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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女傅才来授课，你怎么来这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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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意离我远去，于是我也坐起来，在躺椅上醒了会儿神，方半眯起眼睛，顶着太阳看了看她的脸，站在阴凉地里的她一身粉衫薄裙，站在那里，站在我的身边。呷了口凉茶，领着她走出宫室，一路走到万春亭。赵三友抱着一堆木头壳子，一股脑儿的丢到草坪上，我捡起一块木板，蹲在地上抬首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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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耀祖？会做小船吗。

【青梅正熟之际，当为春仆与薰觮桴鼓相应百年之因果，进宫前父亲以青韭堆盘，先感念命运惠馈，再愿我清葱长久，莫因杂事唤他比先还塞雁还勤垦。彼时他脊骨节节挺拔，却难忍颤抖，我心知是在斑驳焰火里无声撑起最后一丝尊严，因而欲明日再与他谈佛狸膝下到底有何些愁身为女儿可解，可惜隔夜他便披好陆放翁的“千里曜戈甲”（其上骸髇血污也未洗，不知为何如此焦急），声称要为炖我梦话中的“貔貅肉”而另寻万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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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叹：你父憋屈。我问：富民大将有何憋屈？叔父再叹：无他，耀祖莫留闺秀姓名以相传。我追问：那光宗又何如？叔父汗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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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泰州卿卿常汩于世俗，我难逃被傍人所笑，只知风雨雷雹之变，文藻变化作积槁冗枝一般，众人鹅湖谈学，我喂鹅不成反被鹅追咬，众人瓢泉耽酒，我只顾再干一杯……如此被打压正烈是于归京之后，新夫子慷慨之心重萌，硬是诱我再背诗五首。便有当今，怏怏蝉声入耳蒙茸，闻来公主问话，我当头便是风雅一句，任由头顶三千鸦青乱如飞云麓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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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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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山悬人儿犹未沉睡。一场漱雨濯洗去周遭万柄丁香日夜悬心的浮躁，此刻正如胶似漆地埋香几里，其中几朵被重械压得吻了泥，有得有舍，原来紫禁城施我以图绘，甚好！我大着胆子伸出香藕模样的手腕，蹲下身也拾起一块木头，张口便真挚到人的肝肠肺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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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会做，公主可是要搭木舟去上课？这也未尝不可，去岁端午，臣女还在济东泰武临道的傍水处赛龙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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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见其人时，我曾肖想过周耀祖的模样，心想着是否是因为长相过于彪悍，是以周大人为她取了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名字，抑或是很黯然的替她惋惜，好好的女孩子，偏生因为父母的重男轻女而得此名讳，可周氏书香门庭，按道理是决计做不出此等事情的。我就那么怀揣着浮想联翩，好整以暇的等候着她的到来，和她相识在钟粹门的一片杏花雨下，望见她秀气的面庞，会在须臾间推翻我此前所有的遐想，但很快，我就感到一阵痛心疾首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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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绝对不是人如其名，周大人亦非更钟爱男儿，她的神气分明是数年养尊处优不曾受苦，继而遗留下的小姐脾气，我惟有哽咽，然后陷入沉思，为何额娘要召周家的格格为我伴读，究竟是她伴我，还是我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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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彼此皆非热忱读书之辈，于课业之上信奉的是得过且过，更多是能玩在一处，盖因如此，我对周耀祖的许多荒唐行径，大都睁只眼闭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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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从宫室走去书房听女傅讲书，统共不过步行的距离。你认为，我真的有搭木舟的必要吗？【我倏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气闷，将那块木板丢到她的裙边】：紫禁城哪里有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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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了一半的木块到她眼前，就着蹲下的姿势挪了几步，趋近她。清了清嗓，略微调整了下心态，继续耐着性子同她讲解，仿佛是很轻的一息喟叹，碎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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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会，那么我俩都做一叶木舟，等会儿放进水里，比一比看谁的小舟更坚固，如果你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个请求，如何？

【殿宇精洁，环列数木如堵墙，柳丝列织的尊彝帷帐随风涤荡，快如乘款段马。我略幸不必踽颤跪蒲团巍巍合掌，也不必论及珍珠无价玉轴无瑕，百人争步踏波上征而拥之的蓬莱忽地撞入脑中，任我熟练地搬出“海口”以作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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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可以带公主去游外面的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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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因亲不在何敢至此？她并非躲于深沈香阁、数起朱窗翠案的乖媜殿下，却似一只置身千万青涩犹朝气蓬勃的嫩鹘，不曾黜落我如镖旗般飒飒聩响的作态，那定会被醇厚的闾里风俗淹得七荤八素，过往荣耀已成雪泥鸿爪。文人青笔写就的少年得意打湿了溶溶眉缘，我因动而愈有勇，收起欲评她握木板犹如“落沙叱利”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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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碰到行家了，幼时臣女造的船能把弟弟撞进水里，如今他虽已入仕，但并不着眼于声色犬马，也不惦记秋扇见捐的小女萝，只因他说有臣女这抹“乌月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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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门族清华，光宗聪慧不羁，弹指光阴呼啸而过，已从白身跃至官身，父亲仅忧我两眼诗书不辨砚台与糖碟，可赳赳武夫之女怎会识字如拾芥？眼前帝姬第一蜚声响彻翰苑间，我的才情也无需暱甚，师法禅讼闻多耳痒，均不敌耀祖奇计、奇捷、奇赏，散乱如风花的团鬓故而挺了又挺，颇有震烁宫廷千古之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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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姐姐，当真全天下第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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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熬内火战骄阳，我与公主斗志昂。不似从前掏手即是仲子李、大夫鹅，只余无法喘息的木头；更不似观者如堵的盛况，只余我不放心地嘟囔，悄地抬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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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倘若臣女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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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是一阵风、又或许是天边的某一片云，精神抖擞的，悄然在天边蒸腾成一团雾雾的烟霭。紫禁城雕栏玉砌的巍峨殿宇在红尘滚滚中踏过数百年的光阴，大约都未听见过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高谈阔论。她气势如虹，讲起从前来可谓是如数家珍，是她辉煌的过去，或许距离没有那么远，只是半年前，抑或是一年前，隶属于她本人的美好记忆，头头是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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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四九城有一片金海湖，你是说的游这片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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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弄一块木板，认真思索横梁的构造，彼时我还天真的认为她是念及我久居禁庭难得自由，故而诚心实意的想要带我领会何为自由，满八旗的弟子都比紫闼内的帝胤凤血要快活，是一阵来去自如的风，就好比她，从宫外来，不日又将回到宫外去，继续做她难得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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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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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手指有分明的骨节，拿起另一块木板打算拼凑在一起时，她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自己，我在这一刹那反应过来，她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带我游湖，只是想借游湖引出她历年来的丰功伟绩。不经意的抬眼，从耀祖的下颌一路朝上看，经过她的眼眉，扯了扯嘴角——谁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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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弟弟还真是…慧眼识珠呢，倒也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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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船身的底座已经成型，只是还不至坚不可摧的牢靠程度，还须再加固一层，否则等会儿放到水里，轻轻一撞就散了。但我遽然有些后悔请她来顽水船的游戏，不该请她的，手里动作未停，替我的船座再贴一层固封，头也不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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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月光，倘若你输了，我即刻把你送出去，想必你弟弟也很想念你，放你早日归家，也算是另一种奖赏了！

【我非东坡之弟卯君，幼弟更没有为我刻下“光宗持是寿耀祖”等印香与银篆盘，他只为守着银库郎中一职而大嚼汤饼，我笑在旁的父亲是个“野田子”将军，庭芜内植养兰叶以拭他的大刀，他罕见地准我一握，握了便是应了他莫要被早遣出宫。这般顾及，久而久之，两条木艇便于德泽润野之下共荟草争辉，我将来时艰辛抛之脑后，且随它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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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臣女会把公主的小船撞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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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孙伯符好似说过：江东艨艟，给我撞！莫须有的钓鱼竿大方插于桑树，赋我扯脖子颇为霸道一吼的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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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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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我赢了，你还要留我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