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规尚未衔暝昏赴身西际，暮霞彳亍橘海，浮影自在金瓯停驻，倏而风涌，脊兽流光。黎雾自景仁宫而来，岌岌行过长廊、彤阶、阴阳道。阆风困在朱墙出不得时，】
【雾已在角楼。】
只身赴昼与夜弥漫的战场。
【只是她来的太迟，金乌与霜剑争锋作败，欲做声势浩大的离别，刀光剑影下的灼灼血色于苍穹浮沉往返，在暮网垂死挣扎，终湮灭近幽邃的云浪中。更鼓声自夜雾纵深传来，灵籁拂来，风烟俱净，玉衡伊势将寂寂冷辉泼洒入眸。雾轻敛了眸光，斜依朱阑，独占此色。】
【不意阗静被打破。银钩坠落晚川，皎光弥散时分，不速之客造访。警觉之问，不外如是。】
“是谁在那？”
【夜色迷蒙双目，方寸之内业几不可辨。】
“……” 【一阵无声。】

【星斗倦卧静谧瀛川，角楼独身厮杀于混沌沧溟，寰宇紫宸动静相宜。甫有风浪稍歇，永夜迷雾便恣肆生在觉罗帝胤的眸中，势必吞噬骨髓血脉，剖现本心——是夜，迷楼，她的软肋再无处藏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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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清虚缥缈之音自不远处袭来，雾心膺一沉，未在意料之中的打了个寒颤，清直脊背再度倚上朱阑，反复睇相荒谬的虚无，终似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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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方来客，何必装神弄鬼，还不来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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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嘲风垂螓悲悯，迷途者幡然醒悟，月神俯允雾从瀛海脱身而出。雾尚未有懈怠，借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力，掌心盈握，溯流光而去，分毫不叫鬼灯明息，电光火石间隙，已握上皓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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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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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间，负气襟怀。】“是你！”

夏未深，园中万籁俱寂。
夜已浓重，金乌早早睡去，皎月高占穹苍。然而今日方是月初，上弦月弯弯一钩，既不圆，亦不亮，连星子也显得黯淡许多。
独我手里一盏提灯，映照出深赤色的裙摆迤逦，上以金线勾勒繁复山茶，于瞑氛中隐有流光。我低着头，拎着裙摆，拾级而上，却为一声乍然响起的娇音而截住脚步。
抬眼，玉颜被夜色淹没，我稍稍忖度，将本就微弱的灯烛往下压了又压，直到只肯露出一双纁黄鞋履，方才开口答她：
“妾留连此地，早已遗落名姓……”
声音掐得又轻又虚，拖出绵长的尾调。我坏心思地想，她此刻，身后是否无端风起？

四公主罹患夜盲之症，昏暗中不能视物，旁人或不清楚，但我自然知晓。只是不曾料到，这浓稠夜色固然平添灵异氛围，可人到绝境，竟生出些格外的胆量。
角楼的台阶算不得陡峭，却也有小半个后跟悬在石阶之外，这无疑拖慢了我的动作，教我来不及稍躲，便被猝然捏住了提灯的手腕。
于是恶作剧被飞快戳穿。瞑光里我辨不清她的神情，但听得见话音中犹疑与怯然褪去，换成一段斩金截玉的笃定，其中情绪便足以分明。
“当然是我。”
将灯擎高，这回清楚地照出了俏面上的薄怒。然而混不将她的嗔视放在心上，甚至做作地抬手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笑出的泪花。
更轻飘飘地回问，“不然是谁，真是困缚禁内的幽魂，成全你冥冥里一场艳遇吗？”

【松风遗落重楼，于是风铃碎玉。】
【善于遗忘的四公主极目移神于紫宸另一幢迷楼，回忆无人提及的闲游写生，逐暮霞未返，悲哀沉溺深邃长夜之事。可惜神明并未怜爱黎雾，令晓星寥落，坤舆无光，方寸之内几不可辨。老鸹踟躇返往，恰好目睹世界崩溃，藉声撕破孤寂，贪婪嗔笑狼狈的雾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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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游羲并不知道这一场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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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萍逢之际，雾无法像总角时分稚嫩羸弱，困于迷楼不得出，依靠兄长解救才能脱困。雾可以自救。不止自救，反客为主也变得简单，霎时以槛花笼鹤困游羲于朱阑阶间。可谁料？醒骨真人慈悲闲游，自苍穹游戏云涛，宽纵光与影在深邃处反复交织，雾侥幸占的三分月色，又捕捉七分烛红，目波几度徘徊方寸，泊进清澈又楚楚的剪剪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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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遇我到不在意，只怕你成了幽魂，午夜徘徊在鹤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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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再也无法疾言厉色。譬似此刻——任掌心溜进数缕风，解救游羲于困圄，雾的牢笼已不攻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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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微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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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也不必相见鹤梦，届时雾公主独来角楼，再不需偶遇，游羲也会时时刻刻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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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脱离阑珊，相临微距，毫无犹疑的藉皎光窥探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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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羲”【自然未勘破，如是问。】你又为何来此处？

袖底风醒，鬓边馥花。
螓首逼近而来，我无意退拒，倒是顺势毫无负担、不由分说地提着的琉璃六角宫灯塞进她手里，笑意淡淡。
脚下的石阶矮了两级，教我得微微仰起头看她，迎上一束带着探问，垂目望来的瞳睛。昏黄的烛影摇曳，照出她一把尖尖下颌，朦胧月色里显得仪范清冷。
对一句偶遇不置可否，径自信口拈来，半真半假地答道：“我来捉鹤。”
“角楼清寂，如今这时分，更不闻九衢喧嚣、人间烟火，无趣至极。谁要陪你？”曲指回袖，滚落谑音，“我便是做孤魂，也该投去英华殿里，一觉百年，不觉梦长。”

【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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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月沉溺玉带河，盈光飘摇进猎猎波涛，蜩鸣初歇时分，微弱烛火漫浪方舆，随六角宫灯攀上春纤，骑凤仙人垂螓风聆闲谈，少有的静谧时光在角楼。雾擎灯的手更高些，光飞扬至雪颊眉峦，帝胤微扬的轻快得意易被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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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去千里池，御花园，晚来登楼恐吓人。你这话到底存了几分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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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岌然识破游羲的谎言，允雾反驳她的得意。】
“信口胡诌。谁又信你啊？”【凉薄攀上眉峦，口吻更生出几分散漫】
“只可惜，那里不是你待的地方，你——你只能来陪我。”
【如此清闲的夜。】
【月华酣浓，幢幢琼楼未央，参差不齐的光晕纷然翻涌在庑院纵深，琼筵竞发出几分喧嚣热闹，孤寂更为分明。雾向来少赴丹宸喧嚣之处，耽于此刻阗静，恣肆捕获风中自由，心意尽数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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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清寂，怎叫你我独占流光，贪赏皎月星河，怎叫你往此处捉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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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迟。】“琢光，不要贪心。”

“信则全真，不信则假。随你想罢。”
初夏的夜清而舒适，平空催生惫怠，掩袖，打了个轻而稍倦的哈欠。欹栏远眺，重楼之中恒辉不歇，几盏光点随着微微的夜风闪烁明灭，惹得眼尾真切地渗出了两滴委顿的泪。
信手抹去，指尖沾染一点胭脂色。不以为意，“是你贪赏。”
以月喻人、借月抒情古来有之，读过的诗文不足千数也以百计，可我从来念过辄罢，无心附庸。盖因羲公主自矜太阳之名，得意光芒万丈——所谓宵晖，不过借朱羲寸光而已。
“我止来看看，这一弯玉钩照不照得见回景仁宫的路。果然，清僻之处……”笑哂，落下一声太息，“可惜了，没多演两句。”

“你知道的，游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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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置可否，极为随意且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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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拒绝每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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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扪心自问，觉罗帝胤血脉深深藏匿的是自由的血与魂，常爱羲和朗风之热烈，偏爱月华晚星之静谧，痼疾不能阻挡，所以将贪婪也说的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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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沉默，流云渐晚，皎月再度沉溺，烛焰醉在眸底的海，怜悯借雪浪翻上睫羽，频颦眉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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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回答仍然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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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皎月照亮来时路，琢光会陪我回去。”【再唤小字，已断然不容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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届时你再唱九、十句，我也乐的听。

诚然如她所言，但我并不能理解，遑论感同身受。于是末了也只回以一声模糊的鼻音，溶溶夜色里，轻得仿佛能被风吹散。
“四所的路远，我不送你。”
今夜前来原是兴之所至，刻下却全被忽而涌上的倦意消磨，再没什么“帮忙帮到底”的好兴致。提灯已然留给了她，我先一步回头，摆了摆手，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