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罕，过来”
⠀⠀
【的卢一如往常的伸出猩红的舌，余光里是围着篝火纵情的觉罗宗亲。天色黯淡下来，星野四散。一袭凉风中传来的是少女清脆且诱人的歌喉，我的手掌，正抚摸着的卢乖觉的头颅，他听得懂】
⠀
【我倒在辽阔的绿荫间，像局外人一样观察着：随扈的皇子早抛了白日的拘束，三三俩俩偕同相游。正值当岁的少男少女，只有极少数的人围坐着，听嘉瞻天绶以四弦琴拉一曲《巩金瓯》。我为他喝彩，他也听不见，但好歹嘉瞻天绶「出神入化」的技艺，能让人卸下一天的防备，让我也不用同人议论名次、得失。唯一的遗憾，是我还来不及及询问存照，那只雁可寻到了？】⠀
⠀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盖四野。”
⠀
【有人在吟唱，有雄浑、有低声、有稚童、有妇孺，是对高王的赞歌，是对雄心铩羽的哀叹】
⠀⠀⠀⠀⠀⠀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
【悠长的唱调就这么自然的续上，有人探头张望寻觅着声音的源头，我自从嘉瞻天绶的手中接过重任。指按在弦，颇是自得的诵出下句。玉璧城下，鏖战数日不敌韦孝宽的高王，将英雄末路演绎的淋漓尽致，谁不恨？我当然也恨，恨未拔的魁首、恨箭术不精，只是不悔，开弓没有回头箭】

【祭天马酒洒平野，沙际风来草亦香。蒙古人在他们的冶场里熔铸着太阳的箭矢，挽弓将它们射向极野之向。天盖固守着漠原的孤夜烈风，沉邃岩脉。山岳被野风修成了不拘礼法的放肆峦形，林薮蓁蓁，生长得自由恣意，因围猎之盛，林中不知含纳了多少野性难驯的大兽。】
⠀⠀⠀⠀
【极风掠过鬟发，轻轻呼出一口长息，游离在原野边际，打马游兴至夜色四合，不知何人燃起了篝火，自己为那热烈的焰色所吸引，牵着姨母为我备下的白骢，徐徐走进火焰与歌声中。】
⠀⠀⠀⠀⠀⠀
敕勒川，阴山下。
⠀⠀⠀⠀
【本该是高王耳中沉郁顿挫的歌声，此刻却是意气风发，月光下，两个金络少年各自执琴，一把四弦，一把马头琴，为首的少年有一双极亮的眼，像是从太阳绛紫色的心脏中取出的焰心，无限灿烂地流转着，他唱着，又从汉话唱成蒙语，那样惬意，坐在篝火边，自弹自唱，像最自得旷放的草原之子，长生天的后嗣。】
⠀⠀⠀⠀
心随天地地走，意被牛羊牵。
在天的尽头，与月亮聊天，情缘你在哪，姑娘问着天……
⠀⠀⠀⠀
【我为他的歌声所打动，竟也低低随之琴声而唱，半规圆月在梦中，快乐得如同一只白鹤，此时此刻，没有人去纠结身份与礼数，篝火边的人们都将心赠予了这块土地，而怜姬融进那双清澈，富有生机的眸眼里。】

【少女是从雾夜里走来，将清脆婉转的歌喉颇投入了琴弦徵鸣之中。隔着熊熊火焰，触及那双妙目时，颅海中怔时印出皓月清辉四字。天地、人潮也瞬间变得模糊不清、沦为她同我的背景板】
⠀⠀⠀⠀⠀⠀⠀⠀⠀⠀⠀⠀
【我想这是一见钟情。是毫无缘由的、是令人着迷的，无法用精妙的词汇去修饰缘由的】
⠀⠀⠀⠀⠀⠀⠀⠀⠀⠀
在天的尽头，与月亮把盏。⠀⠀
⠀…………
⠀⠀⠀⠀⠀⠀
【白骢红衣在这样的夜并不明显，簇拥来的好事者辨不清源头，三两围着篝火合乐，将白日里的竞争抛诸脑后，沉迷着琼浆歌乐，在幕天席地中放纵着被压抑已久的心房】
⠀⠀⠀⠀
【拨弦高歌的同时，也向她的方向移动。明明很近了，但又被闯来的人群推走、又一点点的分开。看似隔的不远，但怎么走也靠不拢。所以我直接做出一个决定，走向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而且距离很近。如果是陌生人的靠拢，想必白驹会排斥、那么她呢？】⠀⠀
⠀⠀⠀⠀⠀⠀⠀
你唱歌很好听，【试探下的摸了摸白马鬃毛】阿斯罕。
⠀⠀⠀⠀⠀⠀⠀⠀
【我似乎能感觉自己心快跳出来了。一壁假意于白骢亲近示好，他不排斥、也许是因为我身上拥有相似的味道。在不经意里用余光扫向了她，明亮亮的眸子、笑起来如月牙，是让婵娟都会失色的存在。显然，我不能在此刻冒昧的将心里话告诉她】

【草原上的风因夜而清，因星而噪，最是无行无定，所以你瞧，不再托载黄昏饮人的泪怨，断肠行者的心愁，风原来可以这样轻，这样快，千里迢递，奔息即到。醉暮夜里只需要尘烘骢嘶、五云三丘，一丛热烈的篝火，几颗自由的心。】
⠀⠀⠀
【我艳羡曾任喀什噶尔的阿玛，他在哈萨克人的夏牧场见惯了「垂丝斜亸嫩条长」，听他们在黄昇旸云下拨弄冬不拉。而今，自己亦在京畿原野上听到了玉璧苍凉、斛律绝唱——这是和帝京靡律截然不同的长腔。】
⠀⠀⠀
【我将眼前少年认作了北部来的蒙古儿郎，看他信手闲弹，獭帽微垂，歌声如醇厚的酒，低低的，直教人醉进去。一曲弹毕，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拨开人群，便向我走来。草原上没有辉煌灯火，一切浸泡在微暖夜霭里，黯淡中唯有篝火华彩，将彼此的面靥映得艳漾融融，又似海棠醉春风。】
⠀⠀⠀
是么？【他骤然的靠近使我难抵赧意，略垂颈子，未能直视他的眼睛，那像两泓深潭而今映出的，是怜姬的影。聚笑的梨涡和沁红的耳珠，已经昭示此刻的欢忭与羞怯。】…那你很幸运，从前，没人听过我唱歌。
⠀⠀⠀
【似含羞态，又邀勒夜风。身后的白骢亲昵地贴近少年的手掌，好像他才是御骊主人，马儿似乎也懂，金镳玉辔珑璁，骄生百步千踪。】
⠀⠀⠀
你叫阿斯罕？是哪个部的？我听说蒙古儿郎可脱辔挽弓，没想到，还会唱斛律金的绝调。

【白骢并不避忌同我亲昵，又好比我明明入侵了她的「领地」，却未遭到半分排斥。少女有一双动人的眉眼，是我很难用任何溢美之词去描摹的瑰丽，简单的来说就是住进了我的心里，想要珍藏一辈子。篝火熊熊点燃的不仅是孤木枯草，还有少年人悸动的心，想要吻上她的眼】
⠀⠀⠀⠀⠀⠀⠀⠀⠀⠀⠀⠀
【夜风里是动人的歌，斛律金的绝调成为最好的谈资，我答她】
⠀⠀⠀⠀⠀⠀⠀⠀⠀⠀
荣幸之至。
⠀⠀⠀⠀⠀⠀
【万籁丛山，一星点苍穹。默契的避开了人潮如织，原本趁手的丝弦琴成为了累赘。她应当是不记得我，又或者从未注意过绍武帝诸多皇嗣里的我。在适逢其会的今日，星斗与皓月成为最佳推手】
⠀⠀⠀
我们见过的，嘉瞻天绶是我的伴读。嘉瞻雪聊？如果回溯起来，大清的帝胤都是承了几分蒙古血脉。脱辔挽弓，好像也不是难事？
⠀⠀
【国朝从不掩饰同蒙古缔结的姻亲关系，我们以蒙古为屏障抵御沙俄、同时防范汉人，这是二百年未曾更改的策略。如今和各部各盟的关系又如何？只待每年必要的觐见、请安，再无紧密相连，即便是蒙籍后妃也寥寥无几】
⠀⠀⠀
阿斯罕是我的满名，我是皇八子存昂。【眼波见靓】斛律金你都熟知，格格涉猎广泛，小王甘拜下风。

【远岫忽明忽晦，混分蟾霄阴阳的兴与废，我们幼时听过了那么多关于穹霄银汉的故事，让年少的心灵浸淫在飞天的梦呓里，一遍又一遍幻想，召唤幽朔清萧的月岩，草毳生冰的莽原和松林——我足下的小小野草也饱含精魂，国槐已经被抛诸脑后，碎米荠则落入原始的发辫间，前进的方向是野风随意挑选的，草秆上悬挂的腰也被篝火之焰一劈两半。嘉瞻怜姬已浑然成为北陆草原的血裔，透明的河脉迸进满洲姑娘的肌理，正把她塑造为脱胎于金镜珠杓的真正的陆地女儿。】
⠀⠀⠀
【即便是在最自由的梦境里，我也未见过落日明珠袍的金鞍少年，他出现得如此自然寻常，却是嘉瞻怜姬生命中最浓墨而突兀的神来之笔。他说，我们见过的。是在何日与银钩金瓯、英毅逸群的蒙古儿郎有过一面之缘？他下一刻便解答了我的困惑，当听闻“雪聊”闺讳自他的隽口说出时，霎时错愕片刻。】
⠀⠀⠀
天绶哥哥的确做过伴读，你是……显贝勒？【我竟因阿斯罕这一蒙古名字错将麟文天嗣认作草原蛮郎。】
雪聊正是我的名讳，殿下。
⠀⠀⠀
【本应在觉罗嗣子的面前抱以罪恕之请，此刻却全然不愿将旖旎雰谐的氛围搅得荡然无存。素荑抵上骊马灼热吐息的颈项，暂且将他的后话归为赞肯。】
⠀⠀⠀
中州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汗青简牍、阙史奏疏对于殿下这样的鸿廷骐骥来说，是“戒奢以俭，积其德义”的王篇，对于我这样的闺闼闲人而言，只是增益己闻、拓眼开识的业外读物，昔年蒙祖父教导：斛律金以拨乱之始，翼成王业，乃大功者。一首民谣却是猛将柔情，唱尽了草原的浑朴莽苍，《敕勒歌》也是祖父教我的。

格格记性好。
⠀⠀⠀⠀⠀⠀
【垂首行在暧昧的月里，悄然间天地独留我与她，踏尽丛浪间最后一缕光。八阿哥博闻强识、卓荦超伦，这样的称赞我并没有少听。只是这一切的来源，皆是这数十载的椒庭生活。在刁难、薄待的环境里，我清楚的认识到乾清的碧瓦、坤宁的红垣，从来都是鸿沟天堑。以及紫禁城里并不缺人，但你要分得清。所以我记得她】
⠀⠀⠀
【当我偏首去看她时，妩媚柔情的月光点缀在桃颊，目光下滑，圆润的耳垂侧有着一粒极不起眼的痣】
⠀
满蒙八旗儿女不精诗书是常有，格格信手拈来道尽高王生平。敕勒川下尽英雄，魏分东西、当然是要决胜负，那必然有输赢。【我怕她听得闷】足见尚书的用心，而格格敏梧通透，小王拜服。⠀⠀⠀
⠀⠀⠀⠀⠀
【说斛律金、说《敕勒歌》必然是绕不开高欢、宇文泰。只不过讲史应该是同君父、恩师，又或是同袍、长史，绝非是同姑娘家，也不适合当前。但嘉瞻雪聊同我猜测的一样，狡黠聪慧，万中男儿也不及】
⠀⠀⠀⠀⠀⠀⠀⠀⠀
你唱歌更好听，【我将冒昧吞下】是真心话。⠀⠀⠀
⠀⠀⠀
【不知觉间远离了篝火人潮，又重回了今日猎雁之所。孤雁难活，即便是我们网开一面、尚不知存照应崧又是如何应对。河流溪纵下的血迹已逐消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在把酒高歌的夜里被淡忘】
⠀⠀⠀
别动。

【3】
【草原上的风因夜而清，因星而噪，最是无行无定，所以你瞧，不再托载黄昏饮人的泪怨，断肠行者的心愁，风原来可以这样轻，这样快，千里迢递，奔息即到。醉暮夜里只需要尘烘骢嘶、五云三丘，一丛热烈的篝火，几颗自由的心。】
⠀⠀⠀
【我艳羡曾赴任新疆喀什噶尔的阿玛，他可以掌控紫辔金鞍，在荒凉大漠、寂静草原上纵情跑马，他在哈萨克人的夏牧场见惯了「垂丝斜亸嫩条长」，听哈萨克儿郎在黄昇旸云下拨弄冬不拉，看最英妩的姑娘跳木卡姆。而今，我得幸，亦在京畿原野上听到了玉璧苍凉、斛律绝唱——这是和帝京靡律截然不同的长腔。】
⠀⠀⠀
【我将眼前少年认作了北部来的蒙古儿郎，看他信手闲弹，獭帽微垂，歌声如醇厚的酒，低低的，直教人醉进去。一曲弹毕，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拨开人群，便向我走来。草原上没有辉煌灯火，一切浸泡在微暖夜霭里，黯淡中唯有篝火华彩，将彼此的面靥映得艳漾融融，又似海棠醉春风。】
⠀⠀⠀
是么？【他骤然的靠近使我难抵赧意，略垂颈子，未能直视他的眼睛，那像两泓深潭而今映出的，是怜姬的影。聚笑的梨涡和沁红的耳珠，已经昭示此刻的欢忭与羞怯。】…那你很幸运，从前，没人听过我唱歌。
⠀⠀⠀
【似含羞态，又邀勒夜风。身后的白骢亲昵地贴近少年的手掌，好像他才是御骊主人，马儿似乎也懂，何谓金镳玉辔珑璁，骄生百步千踪。月亮在我们的头顶，压弯永恒似黄金的空风。】
⠀⠀⠀
你叫阿斯罕？是哪个部的？我听说蒙古儿郎可脱辔挽弓，没想到，还会唱斛律金的绝调。
508

【8】
【玛法未必是想将怜姬养育为眉越关山的巾帼，但的确在我的心中第一次描摹了“英雄”的影子：出身是他们最无足轻重的东西，定要志等松筠，心如铁石，方能在乱世之中克剪群凶，以率文武将吏扫荡佞氛。此而外也曾叹玉璧下埋葬的万具枯骸，仅为英雄志，玉壁七万人尸骨无力殓埋，天雨暴虐地冲刷古老的城池，每每听到此处，都会在心底默默附叹，此乃天哭。】
⠀⠀⠀
【存昂呢，他往后也会成为视下如芥，仰登武英，一心追求鸿勋巨业的英雄么？我悄悄祈愿，但愿他不会成为世间第一孤独者。】
⠀⠀⠀
额娘教过我汉语、满语，可我并不通蒙语，我听达斡尔人唱过许多只歌，可惜一首也没能学会。殿下——
⠀⠀⠀
【“方才听你唱有蒙古调子，能再唱一首么？”这样大胆又莽撞的请求最终没能说出口，他忽然顿住步子，示意我勿动，接着被弓弦勒磨出茧的指头轻轻捻过耳珠，立时觉着，耳廓像被两片火石擦过，须臾便燎起滚烫的焰，烧得耳根绯红，伴着他有些疑惑的“嗯”，忽然明白他将自己耳上的朱砂痣错认。】
那、那是颗痣，并非蚊豸。
⠀⠀
【声都有些紧，一点不像方才的从容，正当四目相对，不知如何接话时，远处传来兄长的呼唤，如蒙大赦，跨上白马便匆匆告离。】

格格记性好。
⠀⠀⠀⠀⠀⠀⠀⠀
【垂首行在暧昧的月里，悄然间天地独留我与她，踏尽丛浪间最后一缕光。八阿哥博闻强识、卓荦超伦，这样的称赞我并没有少听。只是这一切的来源，皆是这数十载的椒庭生活。在刁难、薄待的环境里，我清楚的认识到乾清的碧瓦、坤宁的红垣，从来都是鸿沟天堑。以及紫禁城里并不缺人，但你要分得清。所以我记得她】
⠀⠀⠀⠀⠀⠀⠀
【当我偏首去看她时，妩媚柔情的月光点缀在桃颊，目光下滑，圆润的耳垂侧有着一粒极不起眼的痣】
⠀⠀⠀⠀⠀
满蒙八旗儿女不精诗书是常有，格格信手拈来道尽高王生平。敕勒川下尽英雄，魏分东西、当然是要决胜负，那必然有输赢。【我怕她听得闷】足见尚书的用心，而格格敏悟通透，小王拜服。⠀⠀⠀
⠀⠀⠀⠀⠀⠀⠀
【说斛律金、说《敕勒歌》必然是绕不开高欢、宇文泰。只不过讲史应该是同君父、恩师，又或是同袍、长史，绝非是同姑娘家，也不适合当前。但嘉瞻雪聊同我猜测的一样，狡黠聪慧，万中男儿也不及】
⠀⠀⠀⠀⠀⠀⠀⠀⠀⠀⠀
你唱歌更好听，【我将冒昧吞下】是真心话。⠀⠀⠀
⠀⠀⠀⠀⠀⠀⠀
【不知觉间远离了篝火人潮，又重回了今日猎雁之所。孤雁难活，即便是我们网开一面、尚不知存照应崧又是如何应对。河流溪纵下的血迹已逐消退，白日里发生的一切在把酒高歌的夜里被淡忘】
⠀⠀⠀⠀⠀⠀⠀⠀⠀
别动，【当粗粝的指腹擦过耳珠，眼里的疑惑被直接带出】嗯？我以为……
⠀⠀⠀⠀⠀⠀
【原以为是虫豸吞咬后的血渍，借着这轮月光剪影，才认清是一粒朱砂痣。讪讪的收回手，「唐突」被我直率的写在脸上，还来不及向她吐露歉意。便被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截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