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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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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虚无主义


IP属地:浙江1楼2024-07-05 16:01回复
    1
    我十七岁这一年,地球正酝酿着前所未有的变革与动荡。
    那日后即将席卷整个世界的蓝色花束,正从那寸草不生的戈壁黄沙中,悄然无声地冒出头来。
    无数人类将因此死去。
    只是在那一年,没人知道这一点。
    而我很不幸地见证了一切。
    我倒不至于感叹什么,命运二字就本源而言,便注定悲怆。
    快乐的人类不谈命,他们只在乎今朝的花束和明日的彩云。
    我一不耕作,二不写诗,想来也没有资格同你推销什么我喜欢吃的芥末竹荚鱼。
    我曾遇到过一位天王星人,他身材高大,肤色雪白,一直嚷嚷着要在这里建一个海族馆。我说你真是个蠢蛋,圣托里斯群岛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渔民,谁会稀罕你一个海族馆。他说那剩下百分之一呢。我指了指周遭的海域说都在底下潜泳呢。三年后,他没建什么海族馆,反倒是娶了位当地媳妇儿,自此定居下来。
    像他这样的人在圣托里斯群岛不计其数,这片远离陆地的净土凭借其独特的气质,令太阳系无数漂泊的游子全心全意地在此扎根。
    外部一切混沌,或是不安分的气流吹到圣托里斯群岛,也会化作甘露,成为善知鸟,金枪鱼的养料。
    忘了告诉你,我叫允野。很小的时候,我便被送到圣托里斯,同我外婆一起住在群岛东南端的索雷区。我们居住的屋子在一片高高的山坡上,外婆在屋子的一侧开出一片篱园,园子里种满了神气盎然的花花草草。春意阑珊的时节,外婆的篱园时常充斥着海雀的啼鸣。屋子的西北方向,立着一座灯塔,没有守塔人,只有一群孩子用麻布编成的蹩脚精灵,歪歪扭扭地分立于灯塔的四侧。
    我的少年时代,曾无数次钻进底下锈色斑驳的铁门,一步步沿着破旧的石梯来到灯塔黑黢黢的顶部。从这里望出去,整个海天世界呈一个拱门状镶嵌在黑暗的中央,好似一副被遗弃的神的壁画。
    只有在这空洞灯塔内,聆听迂回婉转的海潮声时,我才能感到些许的平静。
    这里没有漂浮的庞大空艇,没有繁华的商业光带,只有几个世纪前沉淀而下的空气,以及淡淡的死鱼腥味儿。
    我在这里待上许久,等到天色彻底暗去,我才缓慢起身,下塔,沿着防波堤朝着岸边走去。风起潮涨,带着一股沙的气味。
    我走上那长长的缓坡,敞亮的灯带将我包裹。我望向后方,那座灯塔成了一个无意义的黑影。我摇头,继续迈步回到人类的世界。
    我回到家,外婆正磨着爪哇岛的咖啡豆。
    那香气格外喜人。
    “回来了,小野。”外婆说,那颇有节奏的研磨动作没有停下。
    “回来了,外婆。”我将黑色的外套挂起。
    “又和朋友去玩了。”她说。
    “是啊。”我说,鼻子有些冰冷,我用双手上下搓擦几下。
    我朝着客厅的一侧挥手,打开全息影像。里头正放着去年的超级碗比赛。
    “什么时候看起了棒球?”外婆诧异地问。
    “哦,最近。”我胡诌道,我对那玩意儿没有丝毫兴趣。
    我坐下看棒球赛,外婆在身后研磨咖啡。
    我爱死了这个时刻。
    我是允野。这一年我十七岁,这一年我还拥有一切。
    2
    在一个雨夜我梦见她的死去。
    她从一座高塔坠落,仿佛洒落一池秋的死叶。
    我浑身湿透,脑袋混沌,胃部仿佛装了一台绞肉机,生生地抽痛。
    我咬牙呻吟,回想起梦的粘稠,又不禁松了气。
    还好只是一个梦。
    熬了半晌,混沌和绞痛终于散去。我来到水池洗去满头的冷汗,脱下上衣,来到门外的沿廊。
    黑暗细雨中的圣托里斯,能够浇灭任何滚烫的思念。
    我想回到房内,打开信笺,给她写封信,除了说我想你之外,别无其他。又或是给她打个全息电话,把她从某个美梦中吵醒,而后她用只有黛西·蕾(Daisy·Rey)才拥有的傲慢呢喃,“搞什么鬼呢,蠢蛋。”
    但我不能,我无法如此。如果我这么做,那我的头颅定会在某天清晨被挂上城墙,早起的伙计们在底下围观驻足,议论着又是哪个蠢蛋惹恼了恶魔里维拉(Rivera the devil)。
    你为什么要这么早结婚呢蕾,你明明才刚满二十四岁,跟我一样还是个孩子呀蕾。你为什么要嫁给圣托里斯最穷凶极恶的魔鬼呢蕾。
    思索这些的时候,雨又下大了些,我想回到房内,却发现门把锁了,我把自己关在了阳台。
    我想不出法子,总不能吼一嗓子把我外婆吵醒吧——外婆最讨厌被人吵醒。
    于是我只得站上阳台的铁栏上沿,跨过近两米的间距跳至就近的树梢,顺着果树爬了下来。
    雨夜的果园像在做一个奥斯皮亚式的梦。
    西北方的灯塔静默如被孩童丢弃的玩偶。
    我抬头,雨点打过树梢,又淋撒过千千万万平方海里的寥廓。
    此时我发现了异样。
    乌黑色的云群开始浩浩荡荡地散去,露出头顶璀璨斑斓众星,月上枝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换着圆缺。
    而这一切发生之时,这漫天的雨幕,从未停下过片刻。
    这他妈是什么盛大的魔术表演吗?我他妈没磕过药,也没沾过酒精啊!
    难不成……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思绪至此已经再无法挽回。
    我的心脏开始了节奏性的加速,呼吸也愈发困难,任凭我如何抵抗都无济于事。
    而后果树飘了起来,房屋飞了出去,灯塔,海水,漫天繁星,都在那个瞬间扭曲成一团,化成一个飞速旋转的螺旋,脚下的地球,头顶的月亮,都将被其粉碎。
    我撕心裂肺地呐喊,但无人听得见,在这个混乱无序高熵的宇宙中,一切都会被消解成齑粉。
    “小野!”
    “小野!”
    我听到了外婆的声音,糟糕,我是不是把我外婆吵醒了,她最讨厌被吵醒了。
    “小野!”外婆又喊了我一声。
    外婆将一片药放在我嘴里,拿了什么果汁喂我喝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外婆……”我说,“我又把你吵醒了。”
    “没事。”外婆罕见地说,“没事的小野。”
    “刚下雨了。”我虚弱低语,“月亮也很好看。”
    而后我抬起手,睁开眼。
    可没有雨,也没有月亮。
    它们都走了。
    月亮大概是撑着小伞走了。
    3
    我母亲在我一岁半的时候离开了。
    她将穿梭机停靠在柯伊伯带的夸奥瓦(Quaoar)停泊港时,未将穿梭机上锚,落下一岁半的我独自留在穿梭机内。
    我不知道她究竟追逐着什么而去,以至于在机体还未停稳时便匆忙出舱奔往远处。
    而后穿梭机迟缓地驶离了停泊台,朝着同创神星(即夸奥瓦)截然不同的方向驶离。
    一岁半的我在黑暗无边的柯伊伯带游荡了整整七周。当救下我的矿船发现我时,我已经哭得不成人形。我不知道你的第一记忆是什么,又或者说你究竟记不记得你存在于世之后的第一个念头——我将同这彻头彻尾的混沌虚空融为一体——便是我的第一记忆。
    直到现在我仍未摆脱这第一记忆带给我的错愕与森然。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患上了一种病症——全动态症候群(All Motion Syndrome)。
    简单来说,全动态症候群的患者,会因为“宇宙全动态”这个既定事实而产生呼吸困难,心跳加速等一系列生理反应。它属于精神疾病的一种,目前没有任何有效的药物能够对其进行治疗。当然,也因为其千万分之一的患病率,在医学界也只是一个冷门研究领域。
    一般来说,在太阳系任何一颗固态行星上生存的人类是感受不到星体运动的——而事实上任何星体,任何物质,都在以一种极高的速度运转着——少部分人类进入太空后,对某种动态的察觉会给其带来破坏性的精神冲击,这种精神冲击逐渐转变成对动态宇宙的全方位过甚认知,患者会因此产生混乱扭曲的位置感和方向感,严重时会导致休克,甚至猝死。
    那天我获救之后,被送去了冥王星赤道海的一座疗养院,在里头待了一年。
    我等啊等,而我母亲至始至终没有出现。
    一年后,外婆给我打来全息电话,说她是我母亲的母亲。
    “我马上就要到冥王星啦。”外婆说,“来接你回家。”
    我犟了一会儿,却不知为何很快又被外婆说服。
    第二天,外婆带我坐上了回地球的摆渡船,自此在圣托里斯安住下来。


    IP属地:浙江2楼2024-07-05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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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他没有头发,目光锃亮,猴子扎马步般半蹲着。他的双腿大开,左手持着半截冰淇淋,活像个后现代雕塑。
      我盯着他许久,他可能毛了,瞪大眼珠走了过来。
      “有人在跟踪我。”他说。
      “有人在跟踪你?”我一脸困惑。
      “有个***的一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
      “兴许只是你的追求者。”我说。
      “该死的小**,我是说真的。”冰淇淋光头面部的肌肉紧皱得好似一团面糊,“跟了我一周了,但我一直找不到那天杀的***。”
      “我想你搞错了。”我说,“我不是什么便衣警察,更不是你的心理医生。”
      “你只是个混小子。”光头说。
      他朝着晦暗灰云密布的海岸线盯了许久,终于是把手里头的冰淇淋消灭干净。
      “前天我找到了北岛的诺查丹马斯。”他突然说,“找到他的时候,我一身的泥渣子,他跟我说,我只有不到十天可以活了。”
      “北岛的诺查丹马斯?”我说,“写《Les Propheties》(《诸世纪》)的那个诺查丹马斯?”
      “比那个诺查丹马斯还要神。”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你是这圣岛(指圣托里斯群岛)的人吗,这些日子北岛诺查丹马斯在虚拟网已经被奉为神祇。他作出的所有预言都已被实现。”
      “你十天内便要死了,而你却在担心一个跟踪你的人。”
      “我怀疑是这个跟踪我的人杀的我。”
      “我只能祝你好运。”我说。
      “去***好运。”光头说罢便要走,走到半道又回过头,“混小子,你也应该去看看那尊佛陀。”
      “我就算了。”我说,“我希望他只是个江湖骗子。”
      “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他露出苦笑,突然说,“我住在松叶林后面那排红房子从右到左的第十一幢第六楼。如果我死了,记得帮我报个警,里头还有只猫。”
      “不会死的。”我抬起手跟他挥别,“我们十天后见。”
      他没有回应,没多久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我又在这空旷的海岸边坐了许久,买的两瓶果汁都已见底。那一排棕榈树低垂着脑袋,偶尔随着海风的吟唱发出低鸣。
      我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迟到的蕾叫住。
      “不好意思,允野。”蕾戴着风帽,穿着短至大腿根的牛仔。她的浅笑之中确实带着些许的歉意。
      “没事的。”我说,“你没事就好。”
      我跟蕾说起我的梦,以及梦中她的死去带给我的痛楚。
      “想早点告诉你的。”我说,“但没有办法。”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靠而来,双手将我的后腰环绕。
      我还好好地存在着不是吗。她仿佛在说。
      未几,周遭飘起了斜长的雨丝,从天际直挂而下。
      鸟儿四散,沙雕的城墙倾斜,最终坍圮。
      我们找了一处撑开的沙滩遮阳伞下避雨。
      “你知道北岛的诺查丹马斯吗?”我问。
      “有所耳闻。”蕾点头,“据说是个无所不知的巫师。这位巫师来岛上不久,但如今已经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
      “你问这个做什么?”蕾说。
      “遇到了一个怪人。”
      “怪人?”
      “他说最近去找了那位巫师。”我说,“而巫师直接宣判了他的死刑。”
      “缓刑期不足十日。”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
      “所以你相信那个巫师?”
      “我不知道。”蕾摘下风帽,拿出一根烟。我接过她递来的火柴盒,帮她点燃,“但被预测了死期,想来不是什么令人好受的事。”
      “他还说他最近被人跟踪了。”我说,“当然,只是他的感觉。”
      蕾缓缓吐出一口烟,轻笑了起来,“不瞒你说小野,我也有这样的感觉。”
      “受人监视,遭人追踪,尤其到了晚上这种感觉更甚。”她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绝对不会是他,我不知道托托(即Toto·Rivera,蕾的丈夫)在外面的名声如何,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会派人跟踪自己妻子的类型。”
      “但那究竟是什么?”
      “最近在纽埃发生了一场集体性自杀事件,一家精神疗养院里的近百号病人,都在夜晚爬上了观光空艇的瞭望台,下饺子一般一咕噜跳了下来。地面上见不到完整的人,只有四散的血渍和尸块。”
      “这和你们被跟踪之间有什么联系?”
      “或许没有。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一切正朝着某种可怕的未知而去。”
      “我觉得蕾你才像那什么北岛诺查丹马斯。”
      “如果世道乱了,你一定能够毫发无伤地挺过去。”她说。
      “这是来自巫师的预测吗?”我调侃她。
      “这是来自女人的直觉。”她吐出的烟雾飘到雨中,四散而开。
      十天后,我回到了这里。没有见到光头。有人在沙滩生火烤肉,一缕缕浓烟升腾。
      我在这里一直待到了傍晚。等到天黑尽,路边的灯光,以及头顶的观光空艇亮起炫目的光带时,我起身,走向那片松叶林。
      穿林而过的海风卷着细沙扑打枝叶,仿佛一首夜的安魂曲。
      松叶林后的那些红房,零零散散地亮着些灯光。
      我来到红房的最右侧,从右往左一丝不苟地数到了十一,我站定,又从下往上数到了第六层。
      里头的灯灭着。
      我上楼,按响门铃,没有回音。
      我把耳朵贴上门框,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等了许久也没有猫的声响。
      我在黑暗的楼道间停留片刻,思索着光头和猫的去向。
      我不信邪,再次敲了敲门,这次发出了更大的声响。
      依旧没有回音,反倒是对门开了。
      一个光膀子老大爷挺着肚子,拿着一杆猎枪。
      “***是不是想吃枪子儿?”这老大爷一口浓重的火星人口音。
      “你认识对门的……”
      “不认识!”
      这老大爷的口气让我有些恼怒,我走上前,把他的猎枪抵在自己胸口,“瞄准了,往这儿打。”
      “你松开,臭小子。”他的声势当即弱了下来。
      “那我再问你一遍,你认不认识对门的光头?”
      “不认识。”他说,“我也是刚来岛上,邻居的照面都还没打过呢。”
      我松开猎枪,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过了些天,我返回此地,依旧没有见到光头。我报了警,警察却反问我是光头的什么人。我说我只是他的朋友。多管闲事,警察撂下这句话便挂断了。
      光头和猫消失了。
      我买了些猫粮,撒在门外。
      没有意义,但却是我唯一能做的。
      回程路过那片庞杂的松叶林,在黑暗婆娑的海潮声中,我隐约听到了猫的叫声。
      我知道那只是幻觉。


      IP属地:浙江3楼2024-07-05 1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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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圣托里斯群岛北部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
        泥泞不堪的土地上,人们站立着双手向天,而后又双膝跪地,笔直的身躯迎着湿土扑面而去,嘴里念叨着截然不同的低语。他们像是一条条蚯蚓般朝着北岛的某个帐篷跪礼,而后匍匐前行。
        圣托里斯的北岛,四处安札着颜色各异的帐篷,这里住着圣岛的居民,亦混杂着来自太阳系各地的恶徒或是难民。
        那个特殊的黑色帐篷之上,划着一个“十”字,“十”字成灰色,几乎同这暗黑色的帐篷融为了一体。
        帐篷开了一道口子,所有的天机皆藏于此。
        距此三公里开外,一辆停靠着的大型货运轮之上,站着两个男人。
        一位银白色的长发及腰,一条风衣被凌厉的夹着雨水的海风吹得凛凛作响。另一位则诡异地戴着旧式的太空头盔,腰上甚至还挂了一个小型氧气瓶。
        他们从货轮之上跳下,来到人群的边缘。
        雨幕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两个男人学着所有人的样子,抬手,跪地,仰面扑下。
        那太空头盔啪哒一声,乌黑色的水花顷刻间四溅开来。
        一块糖,从杯口上方噗通一声坠入了冒着热气的咖啡之中。
        一块不够,于是我又放了第二块,第三块。
        “放那么多糖,不会被齁到吗?”身后有人说。
        “不会,完全不会。”我转过头,是个女孩儿。我知道她,她叫风见葵(Aoi Kazami),比我小一岁,是我的同学。不过印象中我们几乎不说话。
        她听我如此说,便不再开口,拿出微波炉里的便当转身要走。
        “请问。”我叫住了她,“能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她抬头注视着我,看样子全然不知我要表达什么。
        “不好意思,最近睡眠不好,日夜颠倒,完全记不住事。”我解释道,“比如我连现在自己在哪,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完全记不住。”
        “这里是圣岛的大学休息室,接下来没课了,可以回家。”
        “非常感谢!”我四个字还没说完,风见葵却早已跑远。
        我拿着温热的咖啡,立在原地。此时休息室的广播中,正播放着上一届希里克斯杯(Goblet of Helix)螺旋赛的一些轶事。
        我喝了一口,这咖啡甜得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而当我从这种失位感中挣脱出来时,有人正在给我扣安全带。
        “记住了,小子,你还未满十八周岁,最多只能将螺旋艇开到距离地面80公里的中间层。”这个布满络腮胡的男人说,“如果你因为违规丢了性命,可怪不到我们。”
        “明白。”我调整呼吸。
        螺旋艇,原来我是在训练吗。
        叶片状的顶部打开,数十架螺旋艇一窝蜂直冲云霄。
        “臭小子,你还在等什么?”
        我启动引擎,仿佛被吸入旋涡一般原地转了十圈,他的络腮胡扭曲成团状,又在下一个瞬间化作一道笔直的幻影。
        四年一度的希里克斯杯,是圣岛之上最为盛大的一次狂欢。它的规则很简单,参赛者驾驶螺旋艇,在环绕圣托里斯群岛的空中,对电子飞蛾进行射击,击中的飞蛾越多,积分也越高。而离地面最高的逸散层,飞蛾的机动性快到几乎超出肉眼能及的范围,因此击中后所得的积分也会相应增加。希里克斯杯面向全岛的民众,无论种族,无论星籍,无论性取向,所有年满十八周岁的人类都能参加。也正因其直观明了的规则以及开放度,才使得每一次的希里克斯杯都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全民狂欢。
        基于对经费的考虑,预赛在虚拟网进行,千万人次的参赛者中决出三十二强,而后进行捉对实战,直到决出最后的胜者。
        而上一届希里克斯杯的最终胜者,正是蕾的丈夫,托托·里维拉。
        但这一次,冠军将易主。
        因为这一次的螺旋赛开赛之时,我,允野,将年满十八周岁。
        不瞒你说,对于患有全动态症候群的我而言,这螺旋赛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哪怕是逸散层那些在普通人眼里快如闪电的飞蛾,在我看来也不值一提。
        我时常要忍受来自宇宙全动态的折磨,因此击中这些飞蛾于我,同上果树摘个苹果吃无异。
        当然,只有蠢蛋才会在训练中展露真本领。每一次时长半个小时的训练,我都需要将三分之二的目标刻意打偏才能让最终的积分显得不那么离谱。
        “臭小子,我看你还是别来参赛了。”半小时后,那络腮胡对着我的最终计分说道,“省下的报名费你还能请个妞儿吃一顿。”
        “我喜欢男人。”我故意说,“要不你赏个脸?”
        “你想得美。”他说,声音中竟带了丝娇嗔。
        反倒害得我狼狈跑路。
        回到家中,屋内和篱园都未见外婆。我打开语音留言箱,外婆说她周末要去采风散心,两天后才回。
        于是我只得放上肖恩·列侬(Sean Lennon)的歌,一边切两个西红柿,准备煮点意面当作晚饭搪塞过去。
        而在我煮意面之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咚咚咚清脆有力的三下。
        我困惑地过去开门,门廊外除了潮水上涨的低吼外,只有篱园挂着的铃铛规则晃动的声响。
        门外空无一人。
        我重新关上门,打开门外的监控,却发现这该死的监控已经停止了工作。
        思索了片刻没有头绪,我眯着眼望向天色黯淡的窗外。
        煮意面的电子炉已经烧开,淡淡的面食香味弥散。
        这个时候,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IP属地:浙江4楼2024-07-08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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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找找,我细品读读


          IP属地:辽宁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4-07-08 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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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鼓点。
            鼓点的背后,是躁动,黏稠,冗长的人声。
            我仿佛成了鱼缸中的金鱼,周围尽是些稍纵即逝,却源源不断出现的五彩水泡。
            随后,鼓点焉息,萨克斯风伴随着一个男中音将所有的泡沫一一戳破。
            “你还好吗?”耳边响起了蕾的低语声。
            我回过神来,瞳孔前的那一层厚重迷雾逐渐散开。
            “皇家吉勒雷恩。”我闻着从蕾身上传来的清香,“浆果味很浓,这是刚出的新品?”
            “你真的没事吗?”蕾没有理会我的问题,她今晚穿得美极了,露肩的红色晚礼服,长发扎了起来,瓷器般白皙的锁骨看起来格外优雅,“你一晚上都看起来心不在焉。”
            “是呢,担心秘密警察来查我的身份证。”我自嘲般地说道。
            “你这卡萨诺瓦式的气质,警察除了出于感慨和嫉妒,不会多看你哪怕一眼的。”蕾抬起手,在确认什么似地从上到下抚过我的领带,“我就说,这西装很适合你,我眼光不错吧。”
            “蕾。”
            “怎么了,突然叫人名字。”
            “我现在有些混乱。”我说。
            “不用害怕,恶魔里维拉和他的下属们现在不在岛上。”她调笑般地说。
            “不是的。”我说,“这种混乱来自于我的感官——它在近期出现了一种我无法控制的跳跃性。”
            “你那症状(当然是指我的全动态症候群)加重了吗?”
            “我觉得和那个无关。”我清了清嗓子,“这次是时间感的跳跃,比如我没有自己穿上西装,和你一起来到这里的记忆。我只记得在此之前,自己看到了外婆的留言,煮上了意面,然后听到了敲门声。”
            “敲门声?”
            “对,有人在敲门,但我打开门之后,外头却是空空荡荡的。”
            “或许恶作剧的人穿着光学迷彩。”
            “如此大费周折的目的呢,仅仅是为了吓唬我?”我说,“即便那只是个恶作剧,但自己近期时间性的跳跃感又该作何解释?”
            蕾的身子紧紧探了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双眼,她温热的鼻息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你干嘛。”我低声说。
            “我在观察你是不是拥有不止一个人格。”她终于将身子收了回去,“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的记忆断层就说得通了。”
            “所以有结论吗?”
            “很可惜。”她呷了一口面前的翡特69,“只有一个允野。”
            “那个光头失踪了。”我说。
            “光头?”
            “被巫师宣判死刑的光头,他还有一只不知去向的猫。”
            “巫师?猫?”蕾拿起酒杯,左手大拇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杯底,每次她紧张,困惑的时候都会这样。
            “北岛的诺查丹马斯,他是我们圣岛近期家喻户晓的明星。”我看着蕾,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不是吗。我的眼神如此说着。
            “有这么一个人吗,我从没有听过什么北岛的巫师啊!”蕾说,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关于巫师的记忆。
            我思索片刻,在餐桌上打开虚拟网,翻阅许久,圣岛的虚拟网中确实已经没有了任何关于北岛诺查丹马斯的内容。
            “你还好吧,小野?”蕾担心地说道,她注意到了我额头的冷汗,“关于这个北岛巫师的信息,很重要吗?”
            “不好意思。请问您听说过北岛的诺查丹马斯吗?”我转过头,问了旁桌一位年长的绅士,对方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礼貌地回了句没有先生。
            “曼德拉效应?”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却只尝到了满嘴的果香。该死的,我什么时候才能年满十八周岁啊。
            “你是说你的记忆和岛上民众的一般记忆出现了偏差?”
            “不知道。”我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萨克斯风的婉转和那美妙的男中音在此时一同消失。
            那些该死的水泡重新开始集结。
            我起身,松了松脖颈处的领带。
            我要去北岛见见这个巫师——在我彻底遗忘他之前。


            IP属地:浙江6楼2024-07-09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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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潮水在暮间北岛日复一日的酣眠间隙里,倏然退了下去。逶迤的海岸线拉起一条长长的白线,海陆就此隔断。
              褪色风干的帐篷群歪歪扭扭地排列至视线尽头,仿佛一处早被遗弃的乱坟岗。
              这里的路况糟糕不堪,像极了安东尼奥尼的黑白电影中,几百年前的乡间小道。
              祷告的人们已然离去,巫师亦是不知所综。
              只有不时传来的叫骂声,呻吟声,以及让人皱眉的尿骚味,令人不快地刺激着我和蕾的感官。
              身着晚礼服行于此地,实在愚蠢至极。
              三个流浪汉在角落中窃窃私语,不时发出怪笑,看到我和蕾走近,顿时息声而立,停在我们面前。
              “这妞长得不错。”其中一位说。
              “高跟低胸,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骚味儿。”另一位说。
              “可惜跟了个小白脸。”剩下那位对着蕾说,“我敢保证,这细皮嫩肉的混球一定满足不了你。”
              “我们可以。”三位齐声,露出一连窜焦黄的怪牙。
              我跨步上前,却被蕾拦住。
              “好啊。”蕾露出媚笑,竟走到了三人的中央,伸出双手朝着身侧两位的裆下探去,“那就让我尝尝,你们之中谁最可口。”
              这三个怪物此刻的嘴角已是口水横流。
              然而下一秒,三声惨叫惊起,三人纷纷捂着裆下满地打滚。
              两手一抓,右脚一蹬,干净利落。
              “走吧,小野。”蕾说,“找个地方洗洗手。”
              “够狠的。”我说。
              “没办法啊。”她满不在意地说,“我得保护你这个未成年。”
              我们来到一家木屋餐馆,破败的广告牌呈三十度角倾斜,里头的霓虹灯滋啦滋啦闪烁着。店里此时人数刚刚好,少一个冷清,多一个吵闹。北岛的服务员都是从黑轮运过来的被淘汰的上世纪次品,次到连基本的图灵测试都过不去的那类。但好歹我们不是要吃什么华夏美食——我们仅仅只是想点两份热狗,配上些番茄酱罢了。
              “我们像不像瑟曼和特拉沃尔塔?”她说。
              “不觉得。”我说,“我可不想挨枪子儿。”
              两分钟后,服务员送上餐,餐盘古旧,但食物本身无可指摘。
              “巫师不好找。”蕾说。
              “想来也是。”我将热狗掰开,倒上些意大利青酱(Pesto sauce),“毕竟这个年代,水验(中世纪猎巫运动的一种检验巫师的方式)是一种犯罪。”
              “更何况。”我啃上一大口,慢悠悠地将其吞咽下肚,“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样貌音容。”
              “这个简单。”蕾起身,跟前桌的食客嘟囔了几句又折回。
              “你在做什么?”我问。
              “发挥女性的魅力。”她说着,举手招呼服务员过来。
              “你是认真的嘛,这些老古董发条人可不吃你这一套。”
              “叫你们店长来。热狗里有异物。”蕾说。
              “异物。”服务员说,那声音从头至尾都停在了升F调,“怎样的异物,尊敬的顾客。”
              “让人反胃的异物。”蕾说,“足够让我以此向卫生局举报的异物。”
              “尊敬的顾客,如果您需要举报索赔,请拨打XX……”
              “闭嘴!”蕾显然被他那不和谐的音调惹怒了,“在我举报之前,我会将这家餐馆砸个稀巴烂!”
              不到片刻,店长出来了,那副消瘦憔悴的模样,与其说是餐馆老板,倒不如说是某个落魄的吸血鬼贵族。他耳朵里的一小片感官体没有摘除,显然对我们打断了他虚拟网的体验颇有微词。
              “是你说要砸店吗,这位公主。”德古拉店长耷拉着脸,极近嘲讽之色。
              “不说砸店,能把你从你的爱丽丝仙境拉出来吗?”蕾也回以颜色。
              “你说的异物是……”
              “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异物。”蕾带着一丝挑衅说道。
              德古拉店长长叹一声,脸上的血色也愈发稀少,我甚至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倒地不起。他上下打量了我和蕾的装束,“我想你们应该是迷路了,这里不是你们富人的城堡花园,酒池肉林,这里只是寒酸北岛的一间寒酸小饭店,来这儿吃饭的只有两类人,逃犯和无家可归者。”他抬眼看了看我们,“所以你们属于哪一类?”
              “据说贵店在北岛很火。”蕾突然语气一转,神色也变得无比敬重,“所有来北岛的人都会在这里用餐。”
              “因为便宜。”德古拉店长毫无表情地说道。
              “味道鲜美,价格亲民,谁能拒绝这样的地方呢。”
              “没事的话我走了。”店长丝毫没有要理会蕾的意思。
              “我们在找一个巫师。”蕾说。
              “巫师?”他说,“别涮我了,这位公主。不瞒你说,我已经大半个月没从虚拟网登出了,就算先知摩西在大西洋劈开一条道儿我也不可能知道。”
              “但角落这全息监控知道。”蕾说。
              德古拉店主顿时警觉起来,“只有警方有回溯全息监控的权力。”
              “不对。”蕾站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店主,“在圣岛,还有一股势力可以回溯全息监控。”
              “你们是恶魔里维拉的人……”
              “你觉得呢?”蕾反问。
              德古拉店主瞬间低下了头,一边说着稍等一边回到了他的暗房。
              不出片刻,他沉着脸走了出来。
              “太古怪了。”他嘟囔着,“全息监控云端近半年的日志,都被清空了……”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吗?”蕾问。
              德古拉笃定地摇了摇头,“云端日志的访问需要我亲自进行生物特征扫描,在这家饭店五代人的记录中,从未有过任何的画面丢失,更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清空日志的权限……”
              出了饭店,我们来到一处弯月型的浅滩,浅滩的对岸,积木般齐整的楼房拥挤地堆叠着。人类是虫卵,积木是他们的巢穴。
              帐篷群,积木房,无家可归者,这一切构成了圣岛的另一面。
              夜风顺着洋流扑打在公元纪元末尾的圣岛海岸。乌黑色的海鸟啄着立在沙中的人字拖,碎酒瓶,以及四散零落的焦黑木柴。
              无边浓郁的夜幕中,我再次想起了那只猫。


              IP属地:浙江7楼2024-07-10 1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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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圣岛的整个北区,都被某种停滞的,淤积的,无法言说的不良实体笼罩着。我知道这样说抽象且无所指,但置身北岛之中,这便是我最切实的感受。
                我们来到一座高耸的积木楼,顺着破败漏风的楼梯向上。
                楼墙上布满了各类广告以及凌乱的涂鸦,一些楼层被人占据,一些楼层则成了后现代艺术展馆。
                我们在楼道与墙体间穿梭,这废弃的积木楼已是无数流浪者的居所。这里像是一座立体迷宫,里面蕴含着地球所有古老文明的后裔。一无所有是他们分享的唯一共同点。
                这些无产者在北区的积木楼,以及浅滩对岸的帐篷群驻扎而下。对于其中很多人而言,这可能是他们所能找到的唯一安身之所。
                这里早在很多年前便被划入了待开发区之列,关于拆除积木楼的听证会也开了不少。但奇怪的是,无论是积木楼还是帐篷群,都在听证会每一次无厘头的辩论后被保留了下来。
                “北岛的帐篷群区无法开发的理由居然是——土质不合格!哈哈哈!现在是什么时候?公元二十六世纪!火地战争结束了已经近三百年,奥尔特星云到处都是人类的矿场。而在大名鼎鼎的圣岛,居然出现因地质不合格而无法开发的可笑之事!”
                每一次听证会后都会出现如上所述言论。但那不重要,任何政治向的激烈言词都会在极短时间内被算法所淹没。
                夜晚的十七楼,阵阵海风吹来淡淡的椰子清香。我们爬过三角型的围墙,和几只老鼠打了照面,又沿着一条仅肩宽的石板走到下一幢楼。
                积木丛林,而我们是猿猴。
                这里随处可见被丢弃的避孕套,空酒瓶,以及破碎的瓦砾。
                我们经过哭泣,狂欢,寂静的人群,来到一处天台。
                四侧都是观光玻璃的天台。
                这里的沙画已进入尾声。
                画中的女人黝黑,矮小,在整幅沙画的尾端手脚并用地描绘着。
                天台是她的宣纸,她是自己的笔锋。
                为了这幅画,她已经不吃不喝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和蕾的到来。
                她的沙画像是春日清晨烟波浩渺,又像冬日夜昏冥昭瞢暗。
                良久她停了下来,不知是在思索还是放空的眼神望向我们,什么话都没有。
                而后她爬到稍高的位置,看了一眼她不眠不休方才完成的作品。
                仅仅只有一眼。
                她便毫不犹豫地将观光玻璃镂空一处挡风的几块隔板移开,凛冽狂风当即呼啸而来。
                顷刻之间,这梦幻的沙画宇宙归零。
                沙艺人没有名字,不知年龄,听积木房周遭的人说,她可能比我还要小上两岁。我不知道,因为那并不重要。从我第一天认识她起,她便是这样一副模样,像是椰子树枯萎之后的树干。我一直叫她沙,当然无论我叫她什么,她都不曾应我。偶尔我会来到这里,给她带些吃的。她不允许她的沙画被人拍摄,记录。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少了两根手指。
                周围的人知道沙偏执到疯狂,因此无人会在她作画时干扰她。有一次我问她你没钱买吃的时候要怎么办时,她只是指了指自己——我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我不至于傻到问她作这些沙画的意义。我们做任何事的任何意义又是什么?
                她或许是个疯子,但她也是我十七岁的人生中遇到过的最纯粹的艺术家。
                我们给她留了一些易保存的干粮以及饮用水,便离开了这里。
                回程的途中,一轮弯月从乌黑的云群中探出头来。
                “有些难过。”蕾说。
                “我也是。”
                “最后还是没能找到巫师。”
                “去***巫师。”我说。


                IP属地:浙江8楼2024-07-11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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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这一晚蕾跟我回了家。
                  到家时,指针已经指向后半夜。
                  但我们都毫无睡意。她侧躺在沙发的一端,架起雪白的双腿,拿出烟,点燃一根火柴。我打开那台古董卡普哈特留声机,放上巴克豪斯,然后拿出一些克罗地亚姜饼,热了一份三明治。
                  将食物端上的时候她已经喝上了葡萄酒,两个杯子,其中一个杯口已然沾上她的唇印。
                  她招呼我坐过去,她指尖的烟头正滋滋地冒着光。
                  “你外婆不会介意吧。”蕾指了指酒,此时她的礼服吊带偏向一侧,半个乳房呼之欲出。
                  “不会,她很好说话。”说话间我拿起酒瓶,准备给另一个杯子倒酒。但蕾拦住了我。
                  “这个杯子不是给你喝酒的。”她说着,边露出坏笑,将烟灰掸了进去,
                  “因为我还未成年?”
                  “因为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她迷离着眼神又狠狠吸了一口烟。
                  我闻到了一股连续的草腥味,“这烟……”
                  “自己卷的,危地马拉运来的好东西呢。”她说。
                  她抽完一根时,巴克豪斯临近尾声。我吃了几个姜饼,啃了几口三明治。
                  蕾喃喃自语般地说着危地马拉的卡其客汤,随后她又给自己倒了几杯,喝完之后像是绵软的触手生物般倒在了我身上,嘶嘶睡了去。我将她背起,送到我的房间,盖上一条薄毯。
                  我回到客厅,坐定,才发觉自己的心脏正狂乱跳动着。梦到她死去的那个夜晚,我如何也想不到此刻蕾会在我的被褥里甜甜睡去。
                  杯口的口红印在月光下投出一道迷宫。
                  凌晨三点的灯塔立于波涛之中,宛若废弃庙宇里的青青古钟。
                  我将那盏月球氛围灯再次调暗,而后将自己陷入了沙发之中,这个位置依旧残留着蕾的体温。落地窗外的海潮在浓浓的夜色里仿佛一只摇着婴儿椅的双手,吱嘎吱嘎地晃动着陆地的人类入眠。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哒哒哒三下有力的顿挫。我忽地想起那天的敲门声,立马警觉地站了起来,我蹑脚来到厨房,拿起一把刀。
                  门外却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
                  “允野同学。”
                  风见葵?
                  我放下刀,诧异地开了门,风见葵套着一件北极熊模样的外套,伸手朝我打招呼。
                  “这个时候应该说晚上好呢,还是早上好。”她说。
                  我有诸多疑问,但无一个成形,于是我只得跟她说了声嘿。
                  “不邀请我进门?”
                  “哦当然。”我说。
                  “我不知道这个点应该请你喝柠檬水还是咖啡。”待她进门后我说。
                  “柠檬水吧。”她此时看到了茶几上摆着的蕾的酒杯,“有其他访客呀。”她接过柠檬水,有些歉意地说道,“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坦白说,确实有些意外。”我回复道,“但不碍事,访客已经睡下了。”
                  风见葵松了一口气般哦了一声。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看过我们班的登记名册,我记忆力还算不错。”她解释说,“今天在附近的酒吧有个雷鬼(Reggae)演出,结束之后我在附近闲逛,看到允野同学家里亮着灯,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吉他手?”
                  “贝斯兼主唱。”她说。
                  “有些古怪的组合。”我说,“但听着不赖。”
                  “篱园里的花草和这间别致小屋登对极了。”她拿起柠檬水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我外婆打理的。”我说,“她一直很喜欢这些。”
                  “小时候在这附近的海边见过一艘船。”她突然说。
                  “怎样的船?”
                  “帆船。白色的桅杆,鲜艳飘扬的旗帜,它飘荡在蔚蓝色的,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乘风来到岸边。它停在一块巨石边,仿佛只是在那酣眠。它太美了,那摄人心魄的外表甚至超脱了一切具象的词汇。于是我好似着迷一般游了过去,但登上船后,却发现里头没有一个船员。”
                  “后来呢?”
                  “我躺在甲板上望向天际之时,灵魂好似离身似地打量起了自我——我在那一刻注视着天空,也在观察着甲板上的自我——我害怕极了,于是飞也似地逃离了那艘帆船。第二天我回到原处,那翡翠一般的白色帆船,已经被拆成了一架只剩废铁的灰色空壳。”
                  “像是一个寓言。”我喃喃道。
                  此后很长的间隔里我们没有说话。壅蔽四侧的烟草味仍未消散。而后月亮下沉,海风离散。
                  直到她将柠檬水喝完。
                  她站了起来,“下次如果失眠,可以来看我们的雷鬼演出,如果不嫌弃的话。”
                  “一定。”我说。
                  她走之前,我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她,“有没有听说过北岛的巫师?”
                  风见葵愣怔少许,那表情分不出是错愕还是别的什么。
                  “旧世界没有巫师。”她说。
                  她旋即消失,留下我呆立原地。
                  我将巴克豪斯的唱片换下,放上爱德华·格里格的《培尔·金特》(Peer Gynt)。
                  我蜷缩在沙发中,任由凌晨残留的夜色将我虏获。


                  IP属地:浙江9楼2024-07-12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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