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第四年的春。敕邸月余，辞别抱朴居端坐的慈萱，只身一人挪居此处高大宅第，难免有些屏营不安。既往十数年韶光中，尽然归属于我的，也仅仅不过兰渚的一方狭小天地；我也从未踏出那座巍峨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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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倒是坐拥丰饶，不消远行便可观太液琼华——峰峦苍郁，湖石玲珑。是日择见春亭一处闲坐，周遭游人寥寥，是为捡个清净。侍从垂手静默而立，旁侧小炉滚沸，声响衬得尤突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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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枝叶影绰摇缀间，我仿佛看见人影拾阶而上。不疾不徐将滚水注入茶壶，再会意地替他斟上一碗明前龙井】里尔哈，你来得正巧，茶刚成了。

【我一向以为，四季皆有其玄妙，难说谁更高一筹，但因着越泽的降临，我对于春天的好感也随着春芽的生长而萌发了。在四月的柔软日光下，恭定府的王子拥有着格外的宽和、通达，于是见山如锦缎，见水如翡翠，见亭中青年如月影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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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新觉罗存周却是比风与月更清朗的，自带江南文士的风骨，连斟茶时亦如劲竹，造福我落座即观一副赏心悦目人物画，而盏中芽叶舒展，恰如春华，尚不必呷饮，已爱其澄碧，笑叹。】：是来之不易的新茶。可不好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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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茶香与墨香向来是佳配，便将手中红豆杉的木盒轻推】：尝闻佳句赌书消得泼茶香，今日既有龙井清芬，虽无宝卷，但赠一方山海歙砚，也算沾沾文人气，我想你会喜欢。

【四方禁庭，普天下的许多削尖脑袋意欲窥视紫垣宫阙中哪怕一块砖石。京中贵门朱户遣入宫的少年伴读，难免惶恐于滔天王权而趋承逢迎——里尔哈却是长身鹤立。同样的半副觉罗血脉，便是碧水接天、契合金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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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人甫一落座，只略颔首，且代寒暄。定睛于石案上的雕花木匣，眼帘掀抬，朗声道】一同赏春罢了，要你谢礼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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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歙砚质如美玉，叩之铿锵玲珑，精工细笔、左攀右挽，实在是一份贵礼。面目含笑地阖上木匣，侃曰】如此好砚，若是配我岂不是暴殄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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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堂风来，裹挟着春日里草木的清鲜气味，倒比寻常合香更显亲近浑然。指腹婆娑着瓷杯口沿，询道】近来可是公务缠身罢？我在理藩院都听说刑部忙得脚不沾地。

【宪部执掌刑狱决案，最兴肃杀之威。我未尝得见里尔哈台阁生风的英姿，却也闻言恭定王邸的长子颇有些凛不可犯的尊容。鲜少地将他与剑树刀山相关联，但桩桩件件卓著功勋则替他反复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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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也有你玉面阎罗决断不下的事么？【所谓湖南张陈氏的公案，朝中已是沸沸扬扬。不免大惑不解于妇人的百念皆灰，然并非坐官法司，只知大概，却不知细处】却说——这世间如同炼狱囚牢一般，实在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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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等嵩生岳降的麟子口中道出，实在是不痛不痒的一句话。只是恶鬼横世敲骨吸髓，字字杜鹃啼血，我心戚戚矣，却分毫不知当如何追挽逝水东流。】

【万物有灵，我笃信即便如笔墨纸砚这般为人驱使的器具，亦有其神魄，善书者挥毫间便自成灵气了。而爱新觉罗存周，是最不会辱没文字的精气神的人。因而，我万分诚恳道】
：多少自诩为“书圣”之人，视笔墨仅为工具，用之即弃，而它得你如此珍惜的心意，便算求到好人家了。
【砚台既寻好归宿，便不能辜负了眼前这盏清绿。执盏欲饮】：是有一些小麻烦，还好。【将茶沫一撇，润泽了嗓音，才算寒暄完，道出真正的疑难】
但也真的几分困扰，譬如，死犯求生乃是人之本性作祟，可生囚向死却是为何？
【稍顿，徐徐道】：这桩案子恐怕你也有所耳闻，湖南张陈氏以其夫暴虐成性甚至残害儿女，怒起杀夫，其夫虽未当即毙命，却于逃亡途中坠亡山坡。秋官怜其孤弱，又事出有因，拟免死罪，张陈氏却说——

：是了，你也明白的。我们这些看客其实都明白。
【此处春和景明，光辉照耀处皆是温暖明亮，与牢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我不晓得她是如何透过狭小的被栅栏切割的窗去凝望太阳，但听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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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妇如浮萍，生来无所依......【怙恃早病死，丈夫如虎豺。姑婆不肯容，幼儿已残疾。今我失功德，不如归尘息。那三十余年的苦难悲痛，落在纸上不过寥寥几笔，读罢良久，仍有泪意潸然。我也将这些讲给存周，但两个稚弱的、天真的王孙，又如何能体察其痛。萧萧风过处，唯余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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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格里，若是生命将与太阳永别，还有什么能够去挽留一颗求死的心呢？

【平生所会大多佩金带紫，此时灵台竟难以描摹一张久历风尘的沧桑面孔。富埒陶白的贵子们，竟为一介民妇而忿忿不平——却只缄口不语，只替他空空的茶碗再添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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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宇王府好似一道混然自成的樊篱，将世间横流沧海全数隔绝于外。有人痛惜人生苦短，有人却已达末路，只恨不能遂愿往生。琼岛春阴此般光耀胜景，是他们穷其一生也触之不及的蓬莱瀛洲、仙山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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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沉默。理藩院高情逸态，我并无契机认识那些羸形垢面的穷苦人们；而此时，我一定与他有着同样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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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里尔哈，茶要冷了。

【松格里的一大优点即是诚实，譬如刻下，他并不会如上书房里的夫子那般引经据典，也不会如邻里乡亲那般费尽口舌，他如此无奈，如此坦诚，年轻的、文雅的皇子本就不能与寒微感同身受。】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倘若她一心求死，为什么不能帮她实现呢？这不是她最大的期愿吗？松格里，我不赞成主事与侍郎的宽宥。【疑惑爬上眉间，又在春茶醒神中恍然大悟。】喔，所以他们才会说我，冷心冷情，是吗？我听到许多这样的评价了。
【我好像拨开了一层笼罩许久的云翳，它们曾沉甸甸地压在恭定王子的心头，让他几乎溺毙于纷杂的五音。但在今天，因着松格里的一盏茶，在清癯的竹影下，尝试剖开自我，以此证明里尔哈的赤诚。】

【彼时我仍是缀在王兄身后的幼冲，里尔哈则同我年岁相仿。乾西四所中阒然的夜里，同他悄悄共看月照中庭——难得地，摒却一切烦文缛礼、累牍连篇，只纯一不杂地做松格里。那是我曾反复追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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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各自为仕，因着公务的并不交错，便鲜少再耳闻他提及差事。我只知晓：他总是决断如流、操刀必割的那位。尽管似乎与印象之中的里尔哈迥然相异，可却总是相信，他定是砥厉廉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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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他金玉振声的字句尽数收入听户，我抬眸，凝睇于他微耸的眉山。唇片翕动】不，你不是的，我信你。【几乎微不可闻地太息】他们的饶恕全然是高自标置，神魂已然破灭，又如何存继于世？

【在亲近之人面前，人们似乎总是能够轻易交托信任，于是人情往来成为立足于此世的必要条件，当然我深以为这些都是必要的。情感、血缘，我们天生割舍不下这些挂念。但若是为了守卫更广大的人们的喜悦与幸福呢？】
：刑部会改变决断的。无论是为了张陈氏的解脱，还是……为了秩序与规则。
【秩序是冷漠的、坚硬的，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商鞅之所以能变法，在于「法」的威严。我静静地、专注地注视这位皇子，他应当对我有更深刻的认识】
：松格里，你要相信的，或许并不是我，而是……捍卫秩序的决心。
【夕华向晚，水泽上金色的波澜为这场严肃的讨论划上了句号。微笑】：饮茶罢。

“璇霄丹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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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清和，明妃征兰梦兆，诞皇二十五子于景仁宫抱朴居，四所辟「兰渚」以居。https://tieba.baidu.com/p/9071337038
同年肇秋，以岐嶷殊姿、温文茂德，晋为固山贝子，仍居「兰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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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嘉平，以体备温恭、天姿夙成，册多罗贝勒，敕邸贝勒府于阜成门内雪池胡同，入理藩院。https://tieba.baidu.com/p/9080301680
四年季夏，以符彩昭融、恪慎厥躬，赐封“嘉”，是为嘉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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