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睡得不好，入了伏雨水多，雨幕未垂时只翻个身就能热出一身潮溽的汗，左右翻腾了几次，好容易将入睡了，窗外几百只蝉同鸣，惊起一池蛙叫，与之相比，连刘半青在廊下的鼾声都如听仙乐耳暂明。来书房前灌了几碗浓茶，仍顶不住眼下的乌青，似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一般，昏昏沉沉，谙达讲了什么全从脑子里过了个场，半点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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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捱过蒙语和清文，谙达在讲汉学前去了小房喝水，松了松筋骨，“库察”我就趴在桌案上，费扬古在一旁咕叽咕叽不知道和札兰泰说些什么小话，掏了掏耳朵，把脸转过去面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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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低声些，我眯会儿，我感觉脑袋像浆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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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压着半边嘴巴子，连声儿都含糊不清，费扬古回说了什么也一会近一会远，听不真切，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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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费扬古，完球了，我看你咋重影儿了

@爱新觉罗存勖

【哗啦围过来一圈人，甘珠尔还直往里凑脸，我看了眼窗外，还未见师傅的身影，抬手将他们挥散——尤按着甘珠尔的脸推了出去】去去去，都别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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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了指德格类的鼻子又道】没见他快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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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札兰泰一并转身过去，伸手揎了揎德格类的脑袋，直把他压着的脸翻了个面儿。又与札兰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读出了一句话，这个弟弟好像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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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我与札兰泰部院里各自记了名行走，再有月余便不用学堂里点卯了，近日只闲闲听着，师傅在上头讲得唾沫横飞，我二人在底下为争古往今来四大阳谋孰高孰低互不退让，可这会子也达成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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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扭过脸看德格类】你这怎么，昨儿夜里逮青蛙去了？

是知了太吵了，咕呱起来没完没了，哪儿还睡得实？况且这天也太热了些，每月份例的冰一人就那么丁点儿，月初就叫我用完了，我额涅倒是日日差人偷偷给我送，可昨日好巧不巧让嬷嬷撞见了，截了我的冰不说，我还挨了好一顿训，倒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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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熬到日正，谙达过值房休息，侍读们自廊下拎着食盒进来伺候主子用膳，刘半青掀开镂雕的象牙盒盖，抻头瞧了一眼，脸就皱巴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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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绿豆汤没用冰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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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半青祖籍在关外，京城润物无声的风水依然化不开他骨子里的粗放，他一边将小碟摆出来，一边虎着脸回道“我的爷，晒一晌午头了，铁打的冰也要化了，您就凑合喝吧”，我不挑剔他，点了点头，但天热的厉害，不过舀起几勺咽下去，就已经失了胃口，于是这边望着那边好，对费扬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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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啥呢，给我掰一块

【高无庸同梁忠并排站着，正备着晌午饭，头前儿张瑞跟刘半青手脚倒麻利，已伺候着甘珠尔和德格类进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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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趁时扭脸对札兰泰分辨了一句自当二桃杀三士推崇第一，一壁用帕子净了手，接过高无庸递来的一品竹节卷小馒首，伏夏鲜有食欲，除果房湃好的瓜果外，也就几品随膳饽饽吊得住一丝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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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刚咬进半块，余光扫了他半眼，哼笑一声，示意高无庸将奶碟端去他面前】这你也要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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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不想搭他的腔，灼灼炎日，又逢正午，连风都没了力气，背汗湿了干、干了湿，一天一地好似闷在炭火里烹煮一般，墙根儿底下的野草都萎靡枯焦了。热，哪有不热的】听你嬷嬷的吧，回头教阿玛知道了，当心吃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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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四所里，寒来暑往总归是见嬷嬷比见额娘多，我向来爱重奶嬷嬷，今日德格类这话叫我听得不痛快，嬷嬷自当是为了他好，他倒不受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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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了一瞬，继而又道】咱们都是六岁入学受诵经史，十三学诗，十七属文，无日不与诗书相砥砺，德格类，【庆灾乐祸一笑】你且还有日子熬呢。

嬷嬷哪有额涅好啊，我额涅费了老大劲才生了我，为我还落了病根，我是我额涅的半条命呢，世上对我最好的就是额涅，她不舍得我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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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为的什么，我几句话一出口，费扬古似乎挂了脸色，古怪得很。倒也不在意，上手从碟子里抓了块奶糕，一口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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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真慢，要像你和札兰泰一般建牙开府就好了，宫外好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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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吞整个奶糕还是勉强了，果不其然噎住，猛灌了几口绿豆汤顺一顺，哪知道越喝越觉得这味道不对，今日莫非加了梅子一起煮的么？怎么一股酸味儿呢，咂摸咂摸，也不当心，便一仰头全饮尽了，恬不知耻向他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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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扬古，你下回给我捎点小人儿书好不，打架的那种，我可爱看

你……【我见他说得恳切，反衬得我成了个不忠不孝的儿子，一时说左了去，倒不像一番好话了，遂迟缓着开了口】罢了罢了，下回教他们小心些，别再撞了人，又惹你一肚子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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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一入伏，我便不怎么用心食膳，高无庸想了个法子，以冷茶佐饭，泡在一盏里搅匀，吃着或还香些。我吃了有多半碗，又等他架炉烹水，小饮热茶，足足出了满背的汗，却觉格外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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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闲歪着，也没个坐像，高无庸正拧了井水浸过的帕子替我揩汗，透着凉丝儿的帕子，往额头上那么一贴，嘶，骨头缝儿里都透着餍足的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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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他此问，露出白牙，愈有些得意的一笑】宫外天大地大，你说好不好玩儿？小人儿书算什么，等你再长几岁，出了宫，【我同他漫天漫地的信口就来】我府上搭台子唱堂会，你爱看打架的、摔跤的、大闹天宫的，什么热闹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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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而今么，【心思转得极快，正又瞥到甘珠尔，不由坏水儿一荡，笑道】你也甭惦记什么书啊戏啊的了，我有个法子或可解你的热，想不想知道？

那敢情好，到时候你给我多备点好吃的，我一边吃一边看【他和札兰泰一早分了府邸，都在六合胡同里，料想也比宫中自在许多，有些钦羡地点了点头】一准好玩，比宫里可有意思多了，我成日就在四所、书房和演武场，来来回回也没个新鲜的，你就好了，真想现在就出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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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一口闷了绿豆汤，下了几块奶糕，这会儿五脏庙却翻江倒海起来，一阵叽里咕噜，仿佛以肚脐眼儿为圆心向外扩散一圈寒凉之气，伸手一摸，连肚皮都拔凉，“嘶”地倒吸一口气，试图分心压制住越发难耐的腹痛，便接过费扬古的话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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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说来听听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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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我已经全然没有其他念想，只一心扑在自己的肚子上，连带这话回得也有一搭没一搭，更没多心去琢磨费扬古为何而笑，若不然等会他说什么，我做什么也就罢了】

【没留心他此刻神色已然不大对，只以为他满脑袋汗是热的，蒸笼似的天儿，人人都见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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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一手按住他肩头，一手指了指另一头的甘珠尔】从前你励哥比你还怕热呢，今年叫我给医好了，这是我从外头看来的岐黄孤本上的方子，我今日说给你听，你要仔细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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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他一眨眼，笑容转深，一字一句说与他听】西四所出门不远，东南角上有一颗百年老槐，你平日里路过可曾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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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也无妨，【未等他答话，抬掌一挥接着道】那老槐现下正是降神露的时节，一岁十二辰，也就建未、建申两月可得，知道为什么吗？【张嘴开始胡诌乱扯，亏是有札兰泰那堆闲书，素日里翻过几页，竟也可用】太岁在未曰协洽，《占经》里讲言阴阳化生，万物和合，而太岁在申则曰涒滩，是之万物吐秀倾垂，你说是不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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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格类原就不是个读书的性子，这一席说辞无非是要将他绕进局中，好引出我后头这句】总之，你让他领着你去老槐下淋雨。

【什么阴阳化生、万物和合，我是无心入耳了，只约莫记得费扬古叫我去找札兰泰，哦不是，找甘珠尔去干嘛来着……老槐树淋雨……淋什么雨？脑子已狂风骤雨一片，额头冒出一层虚冷的汗珠，脸也煞白，刘半青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虎声虎气问我怎么了，怎么了？看不出此刻我的腹痛已经达到顶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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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我去出个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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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谙达已迈着四方步回来了，问我何意，我怎么说也是个体面的人，哪儿好意思同着这许多兄弟面前提出恭，只好称自己赶着要去官房洒个水，果不其然遭了拒，还未等我铁着脸坐下，只一提气的功夫，竟哐哐闹出好大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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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我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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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上谙达如何，一闭眼就以迅雷之势蹿出了书房，临了只有一个想法，人生啊，总是如此，不情不愿地写了很多课业，抠抠索索地花了很多银两，还有今日这样，偷偷摸摸地放了很多响屁】

欸……【到底是察觉出他不对劲了，可只出了一声，辙被进门的师傅挡回去了后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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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带忧色瞅了他一眼又一眼，而后悄么声的挨着札兰泰，微屈着脖颈，偏过脸，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觉得德格类像病了，平日牛犊子一般康健，这会子蔫儿得跟什么似的，方才一直喊热呢，满碗的绿豆汤一口就给闷了，莫不是中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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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兰泰拧着眉还没说话呢，不知打哪儿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儿，我听着声儿不对，像是谁在出虚恭，还是荒腔走板的一连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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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当即把德格类抛诸脑后，四下张望着始作俑者，却不止我，满屋子除了师傅一个，大抵都在好奇魁首是谁。正当时，又听那噗噗呲呲的动静响起，众人再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师傅见弹压不住，索性背手走了出去——想是透气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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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一走，屋里更没了顾忌，抛书的抛书，大笑的大笑。我实在笑得厉害，反手揩了揩眼泪，好容易又想起了德格类来，张眼去找，可遍寻不到！只甘珠尔耸了耸肩，道是师傅前脚出去，他后脚一溜烟儿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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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我就说吧，他牛犊子似的体格儿，定是装病，这会儿大抵在哪颗树下抓蛐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