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岁高秋。】
.
【烛龙羽翼锐减，朗风会晤丹宸，寰宇气清高洁，难得一日闲，黎雾行来御园赏秋，停留空隙，观高台流光，圆盖覆池，而荷芰淡疏尽见尾声，恍觉羲雾浮碧鉴画在昨日，又好似隔世。】
.
【黎雾向来不肯久留残景，恰惠风彼时携甜息相邀，才将原行变更至千秋亭，刻下耽溺半仙戏，桂树下起落发呆，恰逢稀客造访。】
.
索额图？【华照方寸，拦住少年去路，而疑问刚好接踵。】
.
这是要去何处？

破天荒地，索额图在转瞬而逝的诧异后便规规矩矩行下端整的礼。
“姐——”
⠀
秋阳悬碧空，不觉间悦色已悄然攀跃眉峰。待存锡再抬头时，昀光透叶穿隙绘就熠熠金辉——好一片斑驳陆离，以致叫他不得不眯起眼。
⠀
而粲然笑意下包藏的狡黠早已无所遁形。少些求人的恳切，存锡偏要将语调打扮作淡然样貌。
“去景仁宫，去寻你。我有事要央你。”
⠀
也不须对还未说出口的忧恼加以分毫遮掩，他心知肚明——这般周正的礼数业已出卖他此时正怀揣心事。

【云涛迢逓，惠然行风。黎雾挚掣秋千索，放弃同嘲风嬉戏，眸色几度窅然，盖因此礼受的突然，尊言亟猝行入耳畔，引出几声微哂、太息。】“可是破天荒了。索额图，我逢年过节也不曾受你这样的礼。”
⠀
“这是沾了谁的光呢？”【高槐斑驳处，羲和馈光，万物皆在见证，放在顾盼之际，旋见金桂滴落雾鬓，戳破一场秘辛。稍驻眉峦的淡然也未尽其然，灵曜甫涌入瞳海，少年心事已无处藏躲。】“哦？”
⠀
【日华几度辗转，叫雾之膺识动辄生出慈悯，打趣的念头堙灭，于是干脆利落，相问。】“何事？先说予我听听罢。”

索额图亦从不曾结舌如今日。
他颇不自在，张张口，欲辩、抑或巧言逗趣，好解去此间窘迫，怎奈并无声息。存锡哑然，窃幸阿姊所询替他揭去此篇，当即亟亟相应。
“算不上甚么大事，不过想请姐姐替我写几个字。”
语顿，自荷袋抽离绢包，复续言。
“在绢上写。”
⠀
“倘能够——”
少年人匆匆觑窥阿姊神情，未及思量即垂落眸光。盖因此番请托之起由令他怀下赧意，兀自揭开两方帕儿，张皇间却只予她一方素帕，央托者在言辞间再添切切。
“倘能与这帕上手迹相似，就再好不过了。”

“是什么金贵的字，也值得咱们贝勒爷低眉？”【刻下醒骨真人贪赏秋朝，无情弥散戏谑，馈奔晷流光至少年的眸中，泰半深蕴着诚挚、恳切，恍若是早春的惠风、夏日的新荷、金秋的甜桂、凛冬的甘薯，断叫黎雾难以分神去鉴别缘由，更遑论直言拒绝。】“既如此诚恳，我当然乐意。”
⠀
【而光影泛起波澜，事态变化不过一瞬，黎雾亟然转了口吻，皆因会晤旧物，再不能斩钉截铁称是、亦或好。】“这是？”
⠀
“这不是周昀……”【此为私语，因而释意】“长春周婉侍的贴身物麽？”【声浪打破此处阒静，震碎温柔的眸风，黎雾望向索伦图的神情是审度与猜测，趁神色脆弱而窥探心膺间的秘密。】
⠀
“怎么在你处呢，索伦图？”

她语间哂谑分明，同样是破天荒地——惯要与她作口舌之辩的幼弟，眼下惟余讪笑。
“明公主的字怎能不金贵？除我以外还有几人能求得明公主手书？”
⠀
存锡原本无意再与他人袒露那日因果，只是这帕好似千钧之担横在心头，好叫他饱受歉疚之苦。
而此言无疑可引去存锡大半心神，他不由侧目，以灼灼眸光与满腹纷惑相迎。
⠀
“你认得她？”
“那——你可知这帕是怎样来历？”
迟疑难掩，转瞬便尽数打消，继又絮絮诉说此一问之根由。
“我见她珍爱非常，只怕我无意惹下塌天罪孽，竟连日连夜食不知味。”

本就满怀愧歉的少年郎再次辨识墨迹后犹如醍醐灌顶。
面对责难声声，他不免频频垂首称是，更苦于深陷泥沼愈加难以脱离困境。岂知转机不期而至，那帕的来由分明暗含下她二人的亲昵。是以俯首诺诺的索额图身形一震，扬起声儿，惊诧之意溢于言表。
“我怎不知你还有这样一位好姊妹？！”
⠀
自幼最倚赖不过的阿姊竟有从未与他提及的密友，这无疑是见外——存锡率先对此作出定义。好似不能置信，再望向明公主的眸中被刻意添补进大宗骇然，他存心要以此为契，企图扭转当前不利之局面。
“既然这样，那——我果真找对了人，快叫我与周昀一并免去烦忧。”
⠀
或因已明了渊谊，存锡便褪去先前全部犹疑。而在此后的言谈中，他虽仍托奉千分恳挚、万分诚笃，却可惜也仍是个无赖。
“姐姐，你只消几笔便可救我出困苦，此乃行善修道。待此事了我定会时时感念阿姐恩德，再将明公主手迹勒石立碑，日后定能熟记于心，再不敢忘。”

【觉罗帝胤生来即接纳逢迎与讨好，大半是刻意做戏，少有真心迎合，譬如当下，最不需费心辨别。而当少年的话一如金秋的桂甜腻住雾公主的心膺，她一改同往日默然相对与充耳不闻，只顾左右而言他。】“诶，是不是西北风起了，我这会儿身上怎么冷津津的？”
⠀
“是我记错……”【十分故意的空留一瞬阒静，好似骤然开悟， 春纤微抚天灵，寸眸睇风，环视方舆，又是一番嘲讽与笑侃。】“哦，大约是听了你这话，才惹了一身寒意……您甭说了吧？再说便有些假了。”
⠀
【待烛龙遗光千秋亭，朗风、月桂、晚蝉皆贪倚秋朝，窥探此三缄其口与欲盖弥彰的戏码。黎雾原为看客其一，一霎作罢八卦，有意放过无助的少年郎，归到正题上来。】“也罢，照前言，既是为了索额图，也为了周昀，我又怎么不应的，只——”
⠀
【旧时私读张生、崔莺莺，左不过看客身，这会儿雾公主伊势扮上红娘，反倒成了作局人。】
⠀
“周昀曾说这是徽州旧物，为足见诚意，你不若再探京畿换来一匹相似料缎，再来小苹阁寻我吧……另外，”【兼谈另一种暗示，】“我也有些想念紫光园奶皮子酸奶了。”

明公主在憋坏。
明公主果真在憋坏。揶揄与调侃虽叫西风挟入正主儿耳中，却不见他恼——只为“把准脉”暗喜。且有必成此事之决心，哪知竟因已历经拣选的绢料作了难，指腹搓捻两帕，再开口时尽是艰涩。“这……”
担在心头的惑附在深长吐息之后。“这有什么不同？”
全不必等她作解，在狠狠皱眉后便从善若流地拢起两方绢。读懂暗示，再谈报酬，此等样薪俸委实落在心坎儿，故而抱以盈盈笑意。
“酸奶、甑糕、还有牛肉火香，包准管够。”
再见，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