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雾蒙蒙一片，正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秦淮八艳之类风流旖旎的故事也便是这盘旋在江南烟青色山石春水里一道韵致的风烟。从来风雨多佳话，迎来送往，好聚好散，多少春梦夏望，也于这多情的山水里淌了又淌。
撑着一把旧折伞，墨鸦穿行在青砖黛瓦之中，他并不清楚眼前的旧巷连着哪一条街，也并不关心道路尽头又是何方，对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而言，未来似乎无从谈起。
飞鸟惊落一丛白花，青笼苍翠的枝桠间便飘下层层“飞雪”，白衣少年逆光而立，恰是青春正好时光未老的干净恬然。
白凤低头，清亮的眼眸里映出墨鸦的背影。很多时候，他们是很不错的搭档，至少在他看来默契已不足以形容，但当他像这样将目光投到男人的身上时，那一身锦缎似的黑羽便会将一切探究阻断，无声地遮掩着他真实的灵魂。
究竟从何时开始，他习惯于注视乌鸦呢？他并不关心死亡，更不想欣赏死亡，但在死亡使者的身上，他似乎能看到更深刻的东西，源于最浓烈的黑夜和最炽热的火焰。
白凤隐约有种预感，感于凤凰涅槃，感于灰烬重生。
“我们的命运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白凤可以确信，不是将军，更不会是韩国。
墨鸦回头时勾了勾嘴角，“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他再次转过身，“命运从来不是什么可靠的东西。”

一语成谶，人最害怕的或许并非颠沛流离的凄苦，而只是独自漂泊的茫然。
笼中之鸟尚有归宿，他却只剩下头顶一方晴蓝。
自由是庄周梦中的蝴蝶，从未有过的虚幻。
“为什么要下雨呢？”惺红浸染白衣，少年睁大了眼睛，茫然无措。
从死亡深渊里爬出来的代价，就是没入更加浓郁广袤的黑夜。
“不敢直视黑暗的人，最终只会被吞噬。”
在墨鸦眼中，白凤看到暗流，看到黑暗，也看到执拗，直到那双眼逝去神采，他都能找到星星点点的希望。
“白凤，你看，天空。”
我看到了，他再次睁大眼睛，尽管酸涩疼痛。
墨鸦收了伞站在一处屋檐下，目光穿透竹席般的雨帘，有什么声音一瞬擦过耳畔，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脑海里不断涌出拢着团团白雾的影像，正似国画里的留白，勾勒些旷远渺茫的意味。
忽而风铃声突兀地流转在那水墨之上，掀开残缺回忆的一角，连檐下不息的风雨一同悄悄填满过去。
少年衣角翻飞，欲乘风起。
“飞得越高摔得越惨，我劝你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墨鸦站在他旁边。
眼中少见的蒙上一层阴郁，白凤皱了皱眉。
他似乎能看到自己手上未干的血迹，眼前萦绕不去的是方才被杀女子的幽魂。

铅灰色的云压在头顶，凝聚着腐烂潮湿的雨，飞鸟被空气无形中扼住咽喉，难以呼吸。
“为什么？”白凤咬紧牙关，驱散恐惧愤怒和不安。他尚能听到孩童的啼哭和尖叫。
几片羽毛落下来，乌鸦的聒噪声暂时安抚了他的耳膜。
“我讨厌雨。”白凤有些孩子气地说道。
墨鸦伸手接下廊前滴落的水珠，“这可是能冲散腥味的好东西。尽管如此，我的想法却和你一样。”
他偏过头，微勾的嘴角让他看起来漫不经心，就像乌鸦，带着冷漠嘲弄的眼光注视着荒唐的人间。
“这更像一种怜悯，而怜悯却不能拯救你。”
墨鸦转身，肩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他却似浑然未觉。
视线停留在他染血的黑羽之上，白凤回收着情绪，却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不会有下次。”他握紧双手。
身形顿了顿，墨鸦没有回头。
水珠顺着发梢流下来，很长时间，他没入雨中，奇怪，阴雨连绵的江南竟是他的又一归宿。
时间湿透，被一场雨穿凿而过。
台上人影憧憧，剧末散场，只剩空荡荡厅堂，和那画里山水锦绣。
罂粟花开，凝在空中的大片暗红色血迹召示枯竭和衰亡，乌鸦流逝的生命里缓缓升腾起火焰，将生死都燃成灰烬。

白凤突然感到无力再挣扎，雀阁深锁的，除了女子的美貌和青春，还有他这只笼中鸟的自由。
“解药在哪？”“在城外。”
这似乎是他们共同的默契。
“她为什么要骗你，恐怕你永远也不明白。”
女子眼里写着怜悯。
可自他含泪踏着羽毛跨出囚牢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清楚，希望只留给了自己。
从囚牢裂开的缝隙里照进阳光，映亮了天空的澄蓝，飘过云彩，掠过飞鸟，凤于九天。
乌鸦悄悄折断了翅膀，抬眼望着无尽的蔚蓝。“白凤，你看，天空。”
他伸出手，指向不属于他的自由，眼眸明亮，带着一点点星芒。
可以睡着了吗？光线一点点扭曲，痛感被抽离出脑海，却终于还有不甘。
为什么？他费力扯出一个微笑，尽管不是很喜欢腐烂的味道，但乌鸦似乎没有争夺美味的资格。如果他们都被系上绳子，且注定只有一个能离开，那么结果早就被决定了。
“如果有机会逃离囚笼，你、会怎么做？”
读出少年眼里的不甘，他笑了笑。
的确不会是笼中雀鸟。
一向敏锐的直觉又给出他正确的答案。

“倘若决定逃跑的话，你最好不要回头。”
他闭上眼，心之所向。
假如害怕的话，就闭上眼，只是闭上了便不会再有睁开的机会。
男孩空洞的双眼注视着这一场血雨，“我讨厌雨。”
似乎很残忍，但是无从选择。
假如有机会，去江南看看，雨还是很美的。
他很想回答记忆里的少年，少年的面容却再一次模糊不清，大雾迷蒙，逝于永恒。
又是一阵风铃声，站在雨里，墨鸦回头，青石巷缓缓拉长，眼前的风雨漫开一片青绿，寻常人家的黛瓦白墙与仅剩无多的记忆重叠。
还好，来得及再遇。
雨又撒下来，带着江南特有的温柔旖旎。墨鸦伸手推开那扇门，正对上一双疏离淡漠的眼，从那里他又一次望见天空的澄蓝。
很幸运，时间蚕食着人存在的痕迹，却在穿梭而过的无数缝隙间撒下希望。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罕见地挑了挑眉，白凤眼里染上些许笑意。
无奈地扶额，作为兄长教育小屁孩的生活又要从头再来了。
“……那就先从……找个弟妹开始。”
“……”
【完】

这个好像是以前给同人志的投稿，但投稿征集后面也没消息了，所以我放了大概五六年？今天整理存货我才发现还有这篇！

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