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见天日的地下室内，金发洋装的少女正低头摆弄着玩偶，轻轻晃动着双腿。
少女注视着玩偶的双眼，将它握在手中。轻柔的抚摸逐渐加大了力度，她的视线也从手中的玩偶上移开，转向了面前的地毯。那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各种玩偶，在昏暗的灯光下保持着沉默。少女轻叹一声，厌烦地丢下玩偶，向后仰躺在床上。
芙兰朵露·斯卡蕾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姐姐害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所以一直将她囚禁——芙兰是这样认为的。漫长的时间足以使她完全驾驭破坏一切的能力，但这样的生活却永无止境。
推门声打断了芙兰的思绪。她坐起身的一瞬间，咲夜就已经出现在桌前，并将晚餐摆放在上面。
“咲夜，今天……”
“抱歉，妹妹大人，今晚大小姐要去博丽神社参加宴会，我恐怕不能……”咲夜歉疚地说道。
芙兰期待的眼神一下黯淡了。“没事，你去吧。”
咲夜弯腰行礼，随后消失不见。门也随着一起关上了。
芙兰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将盘中的蛋糕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咀嚼着。咲夜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完美无瑕，但此刻芙兰没有心情去享用。
也许不应该让咲夜陪自己玩的。她以一己之力维持着整个红魔馆的运转，自己不应该再给她添麻烦。芙兰这样想着又吃了一口蛋糕，一手托腮，一手用叉子在蛋糕上不断地戳着。
“姐姐大人那么任性，却总能被大家喜欢；而我只不过……只不过想找人陪陪我……”芙兰说不下去了。她丢开手中的叉子，趴在桌子上。
索性就这样，什么都不去想了吧。
“……芙兰？”似乎听见熟悉的呼唤声，芙兰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着了。她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身旁的帕秋莉。
“没问题吗，芙兰？”帕秋莉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关切地看着她。
“……嗯。”芙兰低垂着头，把吃过几口的蛋糕推到一边，陷入了沉默。帕秋莉也没有主动开口，静静地注视着芙兰。
“帕秋莉为什么没和姐姐大人一起去参加宴会呢？”芙兰依然垂着头，低声问道。
“我不是特别喜欢那种热闹的场合……”帕秋莉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芙兰是想参加宴会吗？”
“不……只是最近几天都在开宴会，咲夜都没空陪我玩了……”芙兰再次俯身趴在桌上，话音越来越微弱。
帕秋莉笑着摸了摸芙兰的脑袋，温柔地说道：“总有一天会带你出去参加宴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信。”芙兰轻声说，“姐姐不可能放我出去的。明明我已经不再破坏了……”
帕秋莉脸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犹豫片刻后开口道：“那么，今天芙兰想听什么故事？”
“芙兰要听上次没讲完的，咲夜的那个故事。”
“好，我们上次说到，咲夜来到了冥界……”
自红魔馆搬进幻想乡已经过了近一年。这对芙兰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也就是刚来的那段时间有两个人类闯进地下室，不久就被姐姐赶出去了。为此她还难过了一阵子，更加讨厌姐姐了。后来不知为何姐姐不再阻止她们找自己玩了，芙兰也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那个金发的人类——雾雨魔理沙似乎隔三岔五就会“光顾”帕秋莉的图书馆，有时也会跟自己玩一会。多了个玩伴倒也是不错的事，只是帕秋莉就比较无奈了……
最近似乎发生了春天还在下雪的怪事，咲夜作为亲历者把事情告诉了帕秋莉。现在博丽神社的宴会也是为了庆祝解决此事举办的，已经连开几个晚上了。
听着帕秋莉的讲述，芙兰也有些向往外面的世界——这个“幻想乡”。但，果然只能老实待在这里吧。帕秋莉每晚都会过来给她讲故事，这些故事也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讲完故事后，帕秋莉道了晚安，离开了。芙兰最后还是吃完了蛋糕，想象着一群人聚在一起开宴会的场景，进入了梦乡。

又过了些时日，芙兰慢慢发现，自己身边多出了一个“玩伴”。那些被她丢开的玩偶，又会重新回到身旁，就像有人拿着它一样。芙兰看不见对方，但逐渐肯定了“玩伴”的存在。她并未将此事向任何人提及，害怕看不见的朋友从此消失。
后来芙兰逐渐能够看见她了。她们一起玩到开心的时候，芙兰似乎见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听到了从对方那里传来的笑声。就这样日复一日，有一天这个影子终于不再模糊，完全显现在自己眼前。
“哇！芙兰可以看清你了！”芙兰兴奋地冲过去抱住她，而她也回以热烈的拥抱。
“真的吗？你可以看见恋恋了？”自称恋恋的绿发少女同样欢呼雀跃，身上连着的紫色球状物也随之起伏。
她们成为了好朋友。芙兰不用一个人默默忍受孤独，恋恋会在早上来到她的房间，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去。可能是由于只有自己能看见她，恋恋一直都没被别人发现。
恋恋同样会跟她讲一些外面的事情。她眼中的世界是如此的精彩而令人向往，每一次的描述都让芙兰心驰神往。虽然芙兰想象不到恋恋所见的精彩世界，但她也知道，这片天地——这个幻想乡，已经和之前的世界，她被囚禁几百年的世界，大不相同了。
不过，说实在的，芙兰对自己小时候的事也没什么印象了。她对地下室外的世界毫不关心，即使好奇也只是徒增烦恼。因此，红魔馆幻想入也与她毫不相干，至少芙兰起初是这样认为的。
现在，一些微小的变化正在无意间发生。尽管不愿意承认，芙兰也难以隐藏自己对外界日渐生出的向往。这一点，可能也被恋恋察觉到了。
“芙兰要和我去外面玩吗？”
面对恋恋的邀请，芙兰只能苦笑摇头：“我不能离开这里。姐姐大人她，不会允许芙兰出去的。”芙兰环抱双腿，埋头坐在床上，低沉地说。
“为什么呢？”恋恋轻盈地在床沿坐下，微微侧着身子，“芙兰的姐姐，为什么禁止芙兰出去玩？姐姐就不会把恋恋关在家里哦。”
“姐姐？原来恋也有姐姐吗？”芙兰惊讶地抬起头。“恋恋的姐姐，是最好的姐姐呢！虽然她经常很忙， 但她每天都会陪恋恋玩，还会给恋恋做好吃的！”恋恋笑着说道。
即使无法想象出她姐姐的样子，芙兰也明白那一定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大姐姐。正当她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时，蓝发少女冰冷决绝的眼神全然不留情面地击碎了温馨的幻境，留下的只有现实。
“可是，芙兰的姐姐，芙兰……”芙兰轻轻啜泣，长达几百年的幽闭让她无法回忆起，自己的姐姐是否也有那样一段，像恋的姐姐一样温柔的时光？哪怕只是一次，只有一次也好！
可惜，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芙兰……”恋恋轻轻抱住芙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没事的……你还有恋恋在呢……恋恋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芙兰不要害怕哦。”
芙兰拭去泪痕，静静依偎在恋恋身上。二人一时无言，享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谢谢你，恋。”

二
当恋又一次来到红魔馆的时候，芙兰正望着天花板发呆。
“芙兰？”恋恋躺到她身边，轻握住芙兰的手。芙兰仍然望着天空，轻叹一声。
“芙兰想要出去吗？”
芙兰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可是，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嘻嘻，不试试又怎么知道？恋恋眨眨眼，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芙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突然觉得，如果是恋恋的话，也许真的可以做到！
恋恋身旁飘动着的第三只眼，紧贴上芙兰的胸口。她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自己的意识似乎不受控制，但又从未如此畅快。
“这是……”
“我们出发吧，芙兰！”恋恋拉着芙兰的手，冲向门外。
这一刻，芙兰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追上恋恋的脚步，做出了她一直想做的事。顺手拿起门边的阳伞，她变成了一只飞鸟，冲出了封锁自己几百年的牢笼。她穿过走廊，飞过庭院，飞离了自己的家……
笼中鸟终于见到了外界。
回过神来，恋恋已经移走了第三只眼。芙兰还是无法相信，来到外界竟然如此轻易。
她们正在一个大湖的湖畔。高大的树木将阳光遮蔽，投下凉爽的绿荫。凉风习习，吹起了湖面的涟漪，轻拂过二人的脸颊。向远处看去，还能看到一幢红色的洋馆——这也是芙兰第一次从外面看红魔馆。
“这……就是帕秋莉说的……雾之湖？”芙兰就像新生儿一样，用自己的全部感官汲取着外界的一切。她在阳伞下观察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水上漂浮着几片翠绿的树叶，随着水波上下浮动。一条小鱼灵动地从芙兰眼前游过，吸引了她的视线。她睁大双眼，看着它欢快地在水中自由穿梭。很快，更多的鱼儿出现了，让她目不暇接。“哗啦”一声，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在空中优雅地摆尾，又迅速没入水中。
芙兰惊诧于生命的活力，羡慕着鱼儿的自由。她也想变成一条小鱼，在湖中自在地游动，多么无拘无束！
“芙兰，过来玩捉迷藏吧！”
“来了！”芙兰最后看了一眼水面，起身奔向树林。恋恋正站在一棵树下，等她过来玩。
捉迷藏这种游戏芙兰以前只是听说过，不可能有适合的场地来玩。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她既兴奋又紧张。
树林里阳光不强，芙兰收起阳伞，免得一下就被找到。她悄悄地远离了恋，寻找着绝妙的藏身地。
“我来找你了哦！”
芙兰躲在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后，自认为不会被找到。果然，恋恋经过了几次也没发现她，这让她很想偷笑。不过，这里的空间实在是太狭小了。后面就是一棵大树，把芙兰挤在中间难以动弹。
芙兰轻轻向后迈了一步，想稍微活动一下。不幸的是，她似乎踩到了树枝一类的东西，“咔嚓”一声响起。
“找到你了哦！”恋恋果然没过多久就循声而来，一下抓到了芙兰。
“被找到了……”芙兰无奈地走出灌木丛，“那么，换我来找你了！”
二人愉快地玩了一段时间。她们正准备开始下一轮游戏，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喂！你们想和最强的咱一起玩吗！”
“是琪露诺！”恋恋转过身和声音的主人打招呼，芙兰也跟着回头。
站在不远处树下的，是一个穿着蓝白色裙子的蓝发女孩。她虽然看起来弱小，但眼中透出身为最强的自信，身后飘浮的冰晶翅膀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恋恋要来玩吗？她是……”琪露诺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是芙兰哦。”
“芙兰你好！咱就是冰之妖精，最强的琪露诺！这个就当作见面礼了。”一枚晶莹剔透的冰晶出现在手中，琪露诺伸手想递给芙兰，芙兰也伸手去接。但不知是谁手滑了，冰晶一下子从二人的手上掉落，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芙兰惊呼一声，连忙将冰晶捡起。虽然它内部裂开了一道缝，但外面并没有大的损伤。
“啊……不小心摔裂了。咱再给你做一个？”琪露诺问芙兰。
“不用了，芙兰很开心！”芙兰把冰晶放在掌心，仔细观赏着，“芙兰今天交到新朋友了！”
芙兰和琪露诺也玩得很开心。玩累之后，她们与琪露诺告别，前往下一个地方。

初夏的阳光在上午就已有些灼热，芙兰在阳伞下都感受到了阵阵热气。不过就算热也值得，这和获得自由的喜悦相比，算不上什么。只是冰晶在手中融化，让芙兰有些失落。
“马上就要到啦。”恋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在前面，这时回头说道。
稍稍抬起阳伞，芙兰看见了一片高大的深绿色，向视野两端无止境地延伸下去。清爽的风扑面而来，芙兰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就是魔法之森？好壮观！”芙兰有些迫不及待，森林内部又是一片怎样的天地？
她们步入了森林。层叠的林冠遮蔽了日光，芙兰放下阳伞，倾听着自然的心声。小动物微弱的轻语和风过树叶的沙沙声构成了传入耳中的全部——一份恰到好处的宁静。芙兰和恋恋，都不愿打破它。
可是这片宁静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巨响毫不留情地撕裂。伴随着爆炸声，浓密的黑烟冲天而起。
“是魔法使在做什么实验吗？”芙兰记得魔理沙跟她讲过，魔法之森中居住着很多像帕秋莉一样的魔法使，经常在森林里试验新魔法。
黑烟散去，二人也不以为意，继续前行。这一路上她们看见了很多奇异的蘑菇，散发出摄人心魂的香气。直觉告诉芙兰这不能吃，于是她绕过了这些蘑菇，向密林深处走去。
终于，到了恋恋所说的地方——一片生长着各种野果的树林。
“这里长着最好吃的水果呢！马上就到中午了，我们来野餐吧！”恋恋飘到一棵树上，摘下一颗果子吃了起来。
芙兰却没有飞的打算。她想试试自己的能力——
一个被视为灾祸，导致她成为笼中鸟的能力。
芙兰锁定了一枚硕果，对着连接在其上的枝条，使用了破坏一切程度的能力。
轻轻握拳，枝条的“目”瞬间破碎，整个树枝一下子灰飞烟灭。令人称奇的是，果实并未遭到任何破坏，就落入芙兰的手中。
“这是芙兰的能力吗？好棒！”恋恋对她笑道。
可芙兰高兴不起来。即使这个能力被视为能“破坏一切”，也有一样东西是她永远破坏不了的。
囚禁她的那个牢笼。
芙兰的姐姐，蕾米莉亚·斯卡蕾特，拥有操纵命运程度的能力。她强行将芙兰的命运扭转，使她不得不待在地下室里。芙兰曾无数次尝试过破坏牢笼，但毫无疑问，姐姐的能力凌驾于她之上。时间一长，芙兰也不做无谓的尝试了，慢慢控制了自己的能力。她本以为姐姐会看到她的改变，进而放她出去。只可惜，这仍然是奢望。姐姐对她，永远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
等等，既然如此……
这次是怎么逃出去的？即使有恋恋的能力，自己也根本出不了门才对……
“咔……”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吗？芙兰突然眼前一黑。眩晕感扩散开，她陷入了恍惚之中。
“芙兰？芙兰！”耳边恋恋的喊声让芙兰清醒了过来。她看着恋恋担忧的样子，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芙兰困惑地摇了摇头，“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休息一下，别勉强自己哦。恋恋已经摘了很多水果，我们一起吃吧。”
水果很美味，二人吃完后歇息片刻，就继续踏上了旅程。
二人来到了迷途竹林。成千上万的翠竹倾斜地生长在肥沃的土地上。一阵风吹过，竹子随着风整齐地摇动，却没有一点要倒下的意思。竹林中生长着珍贵的植物，是采集的绝佳地。不时能看见几只白色的兔子跳过，想要寻踪觅迹时，又隐于林中。
芙兰静立于竹间，与自然真切地融为一体。恋恋也欣赏着这一景色，准备带芙兰走进竹林深处。
“……芙兰，我们走吧！”
芙兰恍惚间跟着恋恋走入竹林，随后的记忆就模糊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芙兰……”
意识时断时续，不知为何，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你的……”
困意袭来。那就像是封印了几百年的恶魔，正侵蚀着她的身体。
“翅膀……”
空灵而清脆的炸响，从芙兰身后传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因为太晚了，所以剩下的四个部分明天再更
现在是前两个部分，每个部分分成两楼

三
不知过了多久，芙兰睁开了双眼。她从床上缓缓坐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笼中。
芙兰大概能猜到，姐姐在她昏迷后找到了她，并把她重新关进了地下室。她还不是很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究竟为什么会失去意识？
“翅膀……”
恋恋最后的话语再次响起。芙兰连忙回头，看见自己的翅膀完好无损。她刚放下心来，却发现有些不对劲。翅膀上的水晶，是不是少了几个？
她重新看向翅膀，上面只挂着三颗黯淡的水晶，好像比原来小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看向另一侧，也是一样。芙兰陷入了恐惧之中。
可为什么水晶会碎裂？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咲夜走进房间。看到已经坐起的芙兰，她先是愣了一下，立刻快步小跑到床前。
“妹妹大人，您醒了？”咲夜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激动与欣喜，“大家都……非常担心您……”咲夜好似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低落下来。
“没事的，芙兰这不是好好的嘛！咦？大家？”芙兰的笑容突然一滞。
“妹妹大人没事就好……那个……”
“怎么了？”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大小姐想见您。”
……
“咲夜，你先回避一下。我和芙兰……有些话要说。”
“遵命。”咲夜忧心忡忡地回望，最后还是离开了。
蓝发的吸血鬼少女缓步走向芙兰。芙兰感受到两道利剑般的目光直刺自己的内心，带着视线主人那无上的威严。她别过头，不愿直视步步逼近的恶魔。
从门口到床边，短短几米的路程，却似遥不可及。蕾米莉亚·斯卡蕾特勉力支撑着自己走到床前，注视着坐在床上，脸扭到一侧的妹妹。她缓缓地，在床沿上坐下。
无言的沉默弥漫开来，充斥着整个房间。芙兰听到了有力的心跳声，那里仿佛沉睡着一头猛兽，不知何时就会苏醒。她平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可能觉得室内太过昏暗，蕾米起身拿了一支蜡烛，将它点亮。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身后，占据了芙兰的全部视野。
蕾米望向烛火，火焰映在她空洞的眼瞳中，轻微的灼烧感传来。她没有移开视线，就那样直视着它。身后足以遮天蔽日的双翼微微颤动，不知何时也显出萎靡的样子。它们紧贴在身旁，护住单薄的身躯。
终于，在一片可怕的死寂之中，蕾米打破了沉默。
“芙兰……你，恨我吗？”
也许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直接问出这个问题。蕾米虚弱地咳了几声，将身子伏低。
恨？怎么可能不恨？这该死的恶魔，将自己囚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过了几百年。这些年来，芙兰愤怒过、反抗过、祈求过、 忍耐过。可到头来有什么用？耐心早已被消磨，事到如今为何又明知故问？
芙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恨我。这些年来，我自以为是在对你好，忽略了你内心的感受。姐姐……实在是对不往你……”蕾米轻掩双目，瘦弱的背影在颤抖。
这不知悔改的家伙，又在这玩弄自己的感情了。芙兰轻蔑地想道。以前她也不是没说过这种话，结果呢？该做的事就是不做。美其名曰“为你好”，简直荒唐！
“收起你那副嘴脸，我只问你一件事：什么时候，才肯放我出去？”
蕾米沉默了。芙兰又是一声冷笑。
“把你关在这儿，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我实在不能，放你出去……”蕾米说不下去了，轻轻抽泣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那些老话！这么多年，你就是不告诉我，为什么把我关起来！”芙兰的声音猛然上升，带着无尽的怨念质问道。
“我……”蕾米顿住了，不知该如何向自己的妹妹传达。无论是何种理由，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是那么苍白无力。但，她不能，也不愿，向妹妹说明真相。“你也看到了，出去之后……芙兰会有危险……所以你不能……”
“那分明是你的把戏！”芙兰站在床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蕾米，“你为了防止我逃跑，甚至在翅膀上设了陷阱。这样，我会昏倒，你再趁机把我抓回来。蕾米莉亚……你究竟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已经很久没有乱用那个能力了！凭什么要禁锢我！”芙兰的双目似乎要喷出火焰。哪怕自己出不去，也得让这个魔鬼遭受怒火的洗礼！
蕾米没有回应。她深深地埋下头颅，无言以对。芙兰得意地笑了。
“被我说中理亏了吧？堂堂红魔馆之主，竟然用谎言来粉饰自己虐待妹妹的暴行。”芙兰仍未收手，继续乘胜追击，尝试击溃这恶魔的心理防线。
“不……姐姐不是这个意思……”蕾米在芙兰丢来的诛心之语中挣扎着呼吸， 痛苦地缩成一团。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芙兰歪了歪头，耐心已然耗尽，“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给我出去。”
蕾米愕然抬头，眼神空洞地对着前方。
“需要我请你出去吗？尊贵的蕾米莉亚大小姐？”芙兰讥笑道。
蕾米摇摇晃晃地站起，如行尸走肉一般，逃离了地下室。
目送她走出房门，芙兰得意地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着笑着，她跌坐在床上，泪水夺眶而出。她轻声呢喃道：
“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不爱芙兰……芙兰……到底做错了什么……”

四
夕阳西下，柔和的霞光染在洁白的城楼上，为冰冷的古堡带来一抹暖色。一名金发女孩在城门前的草地上欢快地跑动，那灿烂的金发被晚霞映衬地更加璀璨。在她身后，尚且稚嫩的双翼随着风轻舞，乌黑发亮。
金发女孩身后，另一名蓝发女孩追逐着，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无忧无虑。她的背后同样有一双幼嫩的翅膀，尚未成长为遮天蔽日的巨翼。
古堡的一处窗口，端庄的女性正带着慈祥的笑，温柔地注视着正追逐打闹的二人。她的眼中，满是幸福。
“这是……梦？”芙兰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自己以前还有过这样幸福的时光？她实在无法回想起来。无论如何，哪怕是梦也好，请不要消失——
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阵扭曲，蓝发的女孩已成长为少女。她焦急地奔跑着，呼喊着。风沙迷乱了她的双眼，灌木划破了她的衣裙，她没有停下，只是一味追寻。
她与几个穿着黑斗篷的人展开了搏斗。即使对方比她高大，比她强壮，她也不断迎上，不曾退缩。被打倒在地上，擦了擦满脸的鲜血，她接着站起，再次冲上前。而蓝发少女的身后，躺着半边身子化作焦炭的金发少女。那双稚嫩的双翼，仅剩下空荡荡的骨架。
芙兰瞪大双眼，视线难以置信地颤抖。画面再次显现时，古堡已然付之一炬，那位慈祥的女性也不知所踪。眼前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抱着气若游丝的金发少女，逃避着凶残的追兵。那身影纵使脆弱，却以脊背牢牢护住怀中少女，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景象再次变幻。密林之中，一座森白的洋馆在数日内拔地而起。蓝发少女将自己的妹妹轻放在床上，柔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无论怎么呼唤，金发少女始终沉睡着，丝毫不见苏醒。
蓝发少女精心制作了八双晶莹剔透的水晶，与妹妹那对干枯的翅膀融为一体。从她的指尖飞出一道神圣的光辉，没入妹妹的眉心。少女温柔地看着妹妹，再转过身时，眸中已充斥着无边的杀意。
蓝发的恶魔，日复一日地收割着生命。森白的洋馆被猩红的斑点不断覆盖，成为了一片血色。
时光飞逝。红魔馆的威名远扬，使远近的人类闻风丧胆，也吸引了众多非人之物。它们虔诚地向永远鲜红的幼月献上忠诚，蕾米莉亚·斯卡蕾特之名被作为神圣而传颂。但这一切，都不能使蓝发少女那纯真的笑容再现。她朝思暮想的亲人，迟迟没有醒来……
不知何时，金发少女挥起数尺长的火焰剑，从长眠中醒来。蓝发少女欣喜地迎上前，剑尖却一下抵住她的眉心。她的笑容凝固了。在这长久的岁月里，她的爱意不曾改变，但妹妹一下子变得陌生，反目成仇。
她把妹妹关进了地下室。虽是迫不得已，却难掩她的愧疚。她每天都会去安抚妹妹，等待她的是无止境的怒火和憎恨。即使遍体鳞伤，她也没有放弃，无数次地尝试接近。这些举动让金发少女感到烦躁，她高举右手，准备握拳——
泪水，止不住地下落。金发少女终究没有破坏眼前之人的“目”，双手无力地垂下。
“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决绝地说道。
蓝发少女瞬间失神，跌坐在地。她轻轻呼喊着什么，可妹妹只是冷漠地背对她，不发一言。
蓝发少女痛哭着逃离了。
此后，她再也没有进入地下室。
不同的画面如碎片般浮现，金发的少女哭泣着、狂笑着、愤怒着、平静着。她将仆人送来的饭食掀翻在地，却将那不知是何种族的仆人吸成干尸。她无时无刻不在握拳，破坏了房间里的一切，又继续尝试破除这个牢笼。可无论如何破坏，都无济于事。一定，一定是那个恶魔干的！她加快了握拳的速度，直至精疲力竭才睡去，如此周而复始。
金发少女不知道的是，每一次的破坏都会让蓝发少女感受到尖锐的疼痛。她咬紧牙关强忍着，衣裳被冷汗打湿。她死死捂住嘴，防止凄惨的叫声从中传出。尖牙穿透了床单，她又将被子塞入口中，拼命地咬着。双手无意识地握紧，指甲将手心刺出鲜血，她却浑然不觉。双眼逐渐上翻，她的脊背绷直，向后仰，再向后仰——直至昏迷。娇小的身躯瘫软下去，才获得了片刻的解脱。
日日夜夜上演着同样的惨剧，红魔馆的仆从每天如履薄冰，生怕愤怒的二小姐哪一天跑出来杀了自己。在极度的恐慌下，陆续有人逃离。不知何时，那偌大的红魔馆除了两位少女以外，再无他人。
地狱般的酷刑又持续了很多年。也许是几年，也许是上百年——失去时间概念的蓝发少女早就不清楚了。自某一天起，金发少女就停止了破坏，将她从无尽的痛苦之中解放。至于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其实也能猜到。但，她不能满足这个要求。只有这个要求，她不能答应。
姐姐不能放你出去。作为补偿，姐姐也尽量不让你孤独。

红魔馆恢复了生机。金发少女有了许多新玩伴，在他们老去之后，又能认识其他的朋友。可唯独没有看见那个与自己同出一脉的身影，不管她向谁询问，都没有得到回答。她只是想得到一个理由，一个答案，为何如此艰难！
来自遥远国度的门番，书不离手的魔女，完美潇洒的女仆长，与蓝发少女的命运产生交集。加入红魔馆的同时，她们也成为了妹妹大人的玩伴。至少，使她的生活并不那么孤独。
后来，在妖怪存在感淡薄的当下，蓝发少女带领红魔馆进入了幻想乡。引发了红雾异变之后，她顺利融入了幻想乡，也给妹妹带来了新玩伴。这一切，想必是她乐意看到的吧。
随后的画面呈现出一片混沌，仅在最后的片段上云开雾散。那时的蓝发少女仰起头望着星空，身后站着红魔馆的成员。愁绪在她们头顶郁结成云，肉眼可见的哀思笼罩着所有人。
“虽具逆天改命之伟力，终不免为命运所困。”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本以为自己给予芙兰的是幸福，如今才发现，我只不过是在逃避。”
“我不敢做出抉择，始终不敢，于是以'自己已经给芙兰足够的关心'为借口，逃避了数百年。甚至就因为她当年那句话，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看到她的时候，我才明白，她并不幸福。我从鬼门关前救回了她，却只是让她多受了几百年罪。”
“可是，您承受的已经够多了，我们总能再想一个方法出来，不是么？”咲夜强忍住泪水说道。
“没用的。祂，”她望向天穹，“不会放过我们。我和芙兰，只能存活一个。正是清楚这一事实，我才逃避了这么久。”她无力地笑了笑，眼神变得柔和。
“芙兰，姐姐对不住你，直到此刻，都不能告诉你那个原因。”
“这么多年来，你一定非常恨姐姐吧。”泪水落下，她并未拭去，就那样温柔地笑着，“当你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完成了赎罪，为我的自私与胆怯……”
“我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有一句话无法当面向你传达……”她全身闪耀起神圣而无情的森白光辉，它渐渐吞噬着，与自己骨肉相连的至亲。女仆长、魔女、门番……都单膝跪地，向她最后一次行礼。
“芙兰，姐姐……爱你……”
耀眼的光芒将蕾米完全吞没，画面戛然而止。
芙兰怔怔地盯着空无一物的黑暗，有什么，夺眶而出。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偏见也好，姐姐的爱也好，统统都明白了。
可这一切，来得太迟，太迟了……

五
又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芙兰朵露·斯卡蕾特从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
“梦……是梦吗？”芙兰茫然地摸了摸脸上的泪痕，已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她匆忙下床，顾不得多想，向着地下室门口冲去。往日无论怎么破坏都纹丝不动的大门，却被她随手一下推开。
芙兰愣在原地，如遭霹雳。难道说……她如同疯了一样飞了出去，呼喊着她的姐姐。
她来到了大厅。眼前的景象，瞬间将她冻结。
芙兰见到了姐姐。但姐姐再也见不到芙兰了。
蕾米莉亚·斯卡蕾特静静地躺在水晶棺中，苍白的脸上已找不到半点生机。帕秋莉、咲夜、美铃等人都静立于棺前，合掌祈祷。那场景，将芙兰压抑到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到蕾米面前的。芙兰在水晶棺前跪下，茫然地注视着姐姐。莫非她只是睡着了？芙兰的心中升起荒唐的希望。假如自己呼唤，她就可以苏醒？芙兰轻抚姐姐的脸颊，温柔地呼唤着她。“芙兰……”她似乎听到了姐姐的声音，看到她睁开了双眼，微笑着看向自己。她扑向姐姐怀中，长达数百年的恨意烟消云散……
可，回过神来，姐姐还是紧闭双目，带着释然的微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姐姐，芙兰错了……芙兰再也不乱跑出去玩了，再也不会伤姐姐的心了……你快醒过来吧……”芙兰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抽泣。只是她也清楚，那个不愿承认的事实。
蕾米莉亚·斯卡蕾特不会再醒来了。
……
芙兰沉默地跪在水晶棺前。似乎有人跟她说话，她也浑然不觉。她就那样跪着，呆呆地看着前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芙兰？”肩膀被人触碰，把芙兰拉回外界。她回过头，帕秋莉身着素白衣装，站在身旁。她的脸上虽笼罩着忧伤，却并未倾泻而出，只是保持着平静。
芙兰呆滞地看着她，然后又转回头。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有这天。”帕秋莉缓缓道出惊人之语，芙兰又谔然地看向她。
“你的姐姐，是我的至交好友。而我，也是她十分重要的友人。相识之初，我们就相谈甚欢。之后，在一次日常的闲聊中，蕾咪向我吐露了她的过往。”
“也是在那之后，我理解了她。她背负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以及长久盘旋在她心中的阴云。她请求我陪伴你，因为她自己无法做到。我答应了。”
帕秋莉停顿了一下，温柔地抚摸着芙兰的头。“与芙兰接触之后，我发现，你并没有她讲述的那样可怕。于是我告诉了蕾咪，她也安心不少。”
“可是，我曾经那样恶劣地对待姐姐……”芙兰自责地、带着些许哭腔说道。
“都想起来了吗？看来蕾咪说对了。”帕秋莉犹豫片刻，询问道，“芙兰，你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芙兰一时没领会她的意思。
“导致你们姐妹悲剧的真正原因。蕾咪在世的时候，总想对你保密。但我觉得，如果你始终被蒙在鼓里，对她和你来说都不是好事。你有了解真相的权利，但既然是权利，那就能放弃。芙兰怎么想？”
芙兰陷入了沉思。接着，她坚定地点头。她已经预料到，这一真相并不会是什么中听的内容。正因如此姐姐才一直隐瞒着吧。但是，她不想余生都活在一无所知的歉疚中。她要直面真相。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自责。并不是你让她痛苦的。一切悲剧的源头——是 [命运]。”帕秋莉沉重地吐出这两个字。
“命运？”芙兰感到了茫然。
“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对吧？”帕秋莉苦笑，“初次听蕾咪说的时候，我也一头雾水。 不过，她的能力就是[操纵命运程度的能力]。没有人，比她更懂命运。”
“你的能力, [破坏一切程度的能力]，是被诅咒的能力。虽然暂时局限于有形之物，可总有一天，这份能力会强大到真正能破灭一切。 因此，你的存在，似乎被视为禁忌。”
“这个世界不能允许你存在。你的命运，从出生就已经注定。于是，十几年后的某日，在成长起来之前，你的人生就走到了尽头。从表面上来看，就是你被一群吸血鬼猎人杀死。”
“那个时候，蕾咪的能力也没有成长起来，所以她没有提前发现这点。不过，她在最后关头改变了你的命运，强行把你卡在了生与死的分界线上。这之后，她一直等待着你的苏醒。”
“你的翅膀上挂着水晶，这并不是装饰，而是蕾咪为了隐藏你制作的。它们保护你不被命运感知，一旦水晶全部破碎，你作为命数已尽的生命体，必然会死亡。”
芙兰惊恐地回想着昨天的事情，深深的负罪感席卷了她的全身。姐姐把她救了回来，自己不仅没有感谢，还偏执地认为姐姐是把自己抓回去的。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被恨意蒙蔽了双眼，连至亲的爱都视作了毒药？

察觉到了芙兰的心情，帕秋莉坐在她身旁，轻轻搂着她说：“芙兰，这不是你的错。正如我先前所言，一切都是因为命运。”
“蕾咪的能力成长了，才将你完全拉回人世。但逆天改命不可能毫无代价，她为此付出的是——”
“妹妹变得陌生，她被恨与偏执裹挟，伤害着姐姐。蕾咪通过对你的接触，推断出了以下结论。”
“你生前的记忆已经基本丢失。重生之后的你，不再是她认知中的芙兰了。并且，你只会保留对姐姐不好的印象。无论她如何爱你——在你的眼中，她永远是冷酷无情的样子。”
“可是，这是为什么……”芙兰的衣裳，被泪水打湿。一连串的残酷真相将她的内心洞穿得千疮百孔，她再也无力隐藏自己的脆弱。
“你的命运虽被扭转，但'祂'不会放过你。冥冥之中的命运不是我能洞察的，我猜测你变成那副样子，不仅是蕾咪改变命运的代价，而且是祂想抹除你的证据。”
“抹除……我？”
“蕾咪将你囚禁实在是迫不得已。真正的原因就是，她将自己的能力用来维持一个结界，阻隔着命运的探查。只有待在里面，你才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因为一直在维持那个结界，所以她的能力只能被动触发了。你本能地想逃离地下室，就是祂想让你自寻死路。”
芙兰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自己憎恨着她，到头来执迷不悟的却是自己。她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后来，你成长了。虽然还受着祂的影响，但你克制了自己的破坏欲，不再试图逃离了。这也减少了祂对你的干扰，因为那个能力使用越频繁，祂越想抹除你。蕾咪也给你找来了很多朋友，我、咲夜、美铃都在其中。”
“为了寻回妖怪的存在感，也为了给你找更多的朋友，蕾咪决定进入幻想乡。她先发动了吸血鬼异变，击败了绝大部分妖怪，也认识了不少友人。符卡规则制定后，她又发动了红雾异变，灵梦和……魔理沙，也是那个时候闯进了地下室。蕾咪一开始怕她们伤害你，后来也就允许她们来玩了。”
“我们本想尝试一下，进入幻想乡能否脱离祂的视线。可这结果，毫无疑问是失败了。蕾咪最近逐渐减弱了地下室的结界，没有出现什么异常。一点也没有。可能正因如此，你才能跑到外面去玩，蕾咪直到中午才发现。找到你的时候，水晶已经裂开了五对，只剩最后三对还坚持着。”
“她明白了，祂从未放过你。于是她也下定决心，见了你一面。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来之后，蕾咪就做出了选择。”
“选择？”
“这选择的结果，就在我们眼前。”
“你是说……”尽管有所猜测，但芙兰还是感到了震悚。
“她将你的命运彻底改变。从此，祂再也不会尝试抹除你。而作为代价的，就是她自己的生命……”帕秋莉眼中的悲痛，正逐渐溢出。
“同时，她自己的记忆也会出现在你的脑海中。这也是，她早已知晓的事。想必她最后要传达的那些话，也已经成功传达了……”
是的。它们实在地传达到了。被那冷漠的真相和'祂'击倒的自己，心中万千的情感在此时找到了突破口。
她，紧紧抱住姐姐冰冷的身体。
任由，无尽的哀思奔涌而出。

六
红魔馆为蕾米莉亚的离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她生前的友人和敌人在水晶棺前对这位红魔馆之主，致以了最后的敬意。
众人决定将蕾米下葬。她很快就会长眠于地下，完成历经坎坷的一生。
也许不忍看到姐姐消失，芙兰朵露并没有出现在送葬的人群里。她坐在雾之湖畔的一片树荫下，仰望着天空。
愁云遮蔽的空中，一只鸟儿盘旋着，漫无目的地拍打着翅膀。芙兰看着它，或许也不在看它。
从远处传来脚步声。芙兰并未在意，但那声音正逐渐接近自己，于是她回过头。
粉发的少女，在她身侧坐下。芙兰茫然地看着陌生的来客，不记得以前见过她。
突然，视线被对方胸前飘动的第三只眼吸引。这一特征实在太过罕见，一个猜测出现在芙兰心中。
“你……是恋的姐姐？”
粉发少女点头。不知为何，目光与第三只眼对上时，芙兰感到一阵不适，仿佛自己的秘密都已一览无余。粉发少女注意到，立刻移开了它。
“我是古明地觉，恋是我的妹妹。我这次来……有些话想对你说。”觉轻声说道。
芙兰点了点头，思绪却飘向别处。觉确实像恋说的一样，是温柔善良的姐姐。可是，自己的姐姐已然不在。
“在思念蕾米么。”觉一语道出芙兰心中所想，“那就先讲讲我和她相识的故事吧。”
芙兰转过头来，注视着觉。
“那还是吸血鬼异变的时候……蕾米让地上的妖怪们溃不成军，俨然要成为幻想乡之主。事态紧急，就连我都被请来援助。后来蕾米终于被击败，我和她也逐渐成为了友人。”
“我具有读心的能力，能够洞察人心。人们畏惧着我，但蕾米并没有那么做。也许是因为，我这份能力，让我可以理解她的一切。”
“她的确有着惨痛的过去，至今还未从中解脱。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提出让我的妹妹陪你玩。蕾米很高兴，立刻同意了。虽然她看不见恋，但也从我这里听说，你们玩的很开心。”
“恋恋有时会告诉我，你们之间的交流。她是无意识的觉妖怪, 只有纯真无暇的小孩和妖精才能看见她。我身为姐姐，有时候都看不见她。”察觉到芙兰心中的疑问，觉解释道，“无意识，就是什么也没有在想，仅凭本能行事。因此，那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的读心也没有用——一个什么都没想的人，我只能读出一片空白。”
“我和蕾米都没想到，恋会带你跑出去。她绝对不是故意，无意识的她根本不知道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觉歉疚地看着芙兰仅剩的三对水晶，“对不起……”
芙兰摇了摇头。她从来没有责怪过恋。听过帕秋莉的解释后，她也明白，姐姐早晚会发现祂并未罢手。那时的姐姐，也一定会做出那个选择——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心里清楚，芙兰还是痛苦不堪。这几天，她的心里一直满载着说不清的感受，堵得发慌。也许她知道那是什么，但没有勇气去面对。
读出芙兰心中所想，觉明白了她的烦恼。“我再讲个故事吧。芙兰要听吗？”
芙兰点头。
“很久以前，在旧地狱——地下深处， 生活着一对姐妹。地底的妖怪们都是被地上人厌恶，十分难对付的家伙。但它们畏惧这对姐妹，因为她们能够读心。”
“这份畏惧让二人成为了地灵殿的管理者，统领着旧地狱的罪人。与之相伴的，却是其他妖怪的厌恶。没有妖怪会喜欢一个，能洞察自己一切秘密的怪物。
“即使那份厌恶藏在心中，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姐妹二人读出。因此，本就不喜热闹的姐姐，选择整日闭门不出。”
“可妹妹生性外向，爱与人打交道，无时无刻受到的怨恨使她痛苦不堪。她也不愿像姐姐一样与世隔绝，也许命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将象征身份的第三只眼合上。从此她不能读心，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这对她 来说算好事吗？姐姐也不知道。当笑容再次回到妹妹脸上时，姐姐明白了——虽然在外人看来她做出了极大牺牲，但是她以自己的选择改变了命运，获得了自由。”
“这就是恋的过去？”芙兰好像从中抓住了什么，转瞬即逝。她沉思着，觉也没有出言打扰。
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觉才说道：“你的姐姐隐瞒了真相，因为她不想让你自责。你了解真相后，认为她是为了你才死的，连带着过去发生的种种，产生了要将己身压垮的负罪感。”
负罪感。没错，她隐约察觉到了心中交织的感情。即使帕秋莉多次告诉自己，这是命运造成的，是祂造成的，眼下的事实还是摆在那里。这不能成为给自己开脱的理由。

“蕾米不只是为你而死的。”觉恰到好处地开口。
尽管觉得对方只是在宽慰自己，芙兰还是静静注视着她。
“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埋藏着一个心结。她其实一直很迷茫、软弱，这一点她 从未向任何人提及。”
“她在自责。她不想失去你，但她知道你生活得并不快乐。她认为是她的自私导致了这一局面，却没有果断到能放任你自寻死路，或者牺牲自己。她每日麻痹着自己，尽管十分清楚没有第三个选项——就这样度过了几百年。这也是她不愿见你的另一个原因。”
“我本不想这么说。如果我处在她的位置，只会比她做得更差。”觉带着歉意说道 ，“可我如果不说，你只会被负罪感淹没——这是祂想看到的。”
芙兰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姐姐并非完人——但这也不能消解心头的阴云。芙兰仍然沉默着。
“她的命运是一块只有一个支点的木板。向左走，会摔下；向右走，也会摔下。无法做出选择的她，只好原地不动。”
“她也好，你也好，我也好，这世间万物都是命运的笼中鸟。最终，她不甘居于笼中，一头撞上了牢笼。她并未突破命运给她的两个选择，却也远离了日复一日拖延下去的笼中日常，以自己的方式抗争了命运。”
芙兰睁大了双眼。这就是她的选择所含有的另一层意义？也许负罪感没有减轻，却让芙兰轻松了不少。
姐姐不是自己的替死鬼。姐姐是抗击命运的勇士。
“当年的我，也和现在的你一样。面对恋的选择，我感到了深深的自责。我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在她痛苦无助的时候没有及时给予关爱，直到事情发生才意识到。”
“我被罪恶感折磨了很久。不知何时我才醒悟，恋恋是以她的方式改变了命运，她肯定不希望我因为此事陷入自责，被过去的枷锁囚禁。”
“笼中鸟不可能逃离牢笼。知晓这一点的人们循规蹈矩地结束一生，从来不打算见识笼外的景色。 这正是'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
“但我身边出现了一只不合群的鸟儿，她向着坚不可摧的牢笼发起抗争。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见识到笼外的景色，至少她无愧于本心。”
“我明白了。既然我没有注意到她的苦痛，那就让我更好地尽到自己的责任。”
“我背负了觉妖怪应尽的责任。我无视众多的恶意，为旧地狱带来了秩序。同时我每天都会陪伴恋恋，尽到姐姐的责任。”
“这就是我的抗争。所谓抗争，不一定要舍弃什么，反抗什么。不漫无目的，浑浑噩噩地活，而是找到自己活的意义，不断在其上累积未来。”
“累积……未来？”芙兰轻声重复道。
“我想，蕾米也不希望你被负罪感束缚在过去。她已经为你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觉带着希望向蓝天伸出手，笑着。
芙兰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阳光已扫尽阴霾，一望无际的蓝天展现在眼前。那只盘旋的鸟儿，猛一振翅，飞向无垠的天穹。
芙兰轻轻笑了。这一刻，她明白了，姐姐真正想传达的东西。
找寻自己的意义，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更完了

没人看也无所谓，反正放在这里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