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多么琐碎的情节,韩煦笑着摇头,可是十年温故常新,她喜欢这么细细地想起,细细地沉迷。
细雨渐收,她不再乱逛,下午约了导师见面,该回去换衣服。
经过孙中山的青铜塑像,她的脚步慢下来了。
雕像下那一片草地,汪汪地湿亮着,茫茫地寂寞在烟水里。
数码相机在背囊里,好想好想现在就照张相。
毕盛最喜欢这一片草地,他说夏天早上,绝早,高大的桉树上小雀儿在叫,露水闪闪的,他就来这读英语,晚饭后,夕阳在天,他的舍友回来这里谈吉他,唱老狼的流浪歌手,总有飘着花裙子的女同学,远远的站着聆听。
他寄过来一张照片,坐在草地上,一个人微笑,那封信他说:真希望你能来中大,来看看,来玩玩,或是来读书,怎么都行,你来就好。
他的信一直都很准时,每周一下午,一定到。
所以那些日子,每周一下午的班会,韩煦总是心神不定的,下课铃一响,抓了书包就往家跑。
她家离卫校不远,三站地,可是很多的时候,她不耐烦等那班车,就干脆跑回去了。
她在风里跑着,在斜阳里跑着,绕过一棵棵开着花的紫荆树,绕过水龙般的车和喇叭,穿过幽深的巷子,转弯,再转弯,她家,故旧的红墙外,挂着一个生了锈的绿色邮箱,捏着小小的钥匙,扭锁,开箱——果然,他的信再里面,静静地安详地等她。
他永远用白色长长的信封,右下角印着“中山大学”,淡绿色的字,优雅而亲切。
她把信小心的塞在书包隔层,愉快地舒了口气,这才慢慢地进屋,和婆婆打完招呼,洗米煮饭。
她能忍住不马上看信,就好像一个小孩子舍不得拆开一块糖,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那块乐和期待就要漫溢,她舍不得一口饮尽,要一点点地啜品。
直到睡前,明明躺下了,信就贴在胸口,最近心的位置。
叹气很久,辗转很久,才爬起来扭亮灯,一点一点地撕开信,一点一点的展开信纸,一字一字地看进眼里。
其实,那些信从没有什么热烈的字句,甚至暧昧,都没有。多是一页,有时两页,毕盛的信就像他的治学态度一样严整有序。
第一段是问候,问她学习,身体,心情。第二段是介绍自己这一周的要事简况,学校同学的一些趣事。最后一段比较活泼,会说自己喜欢得一首歌,自己的梦想,极少极少的,会友一两句像是想念的话,就像是寄那张照片时说的:“怎么都行,你来就好。”
欣喜中的一点怅然,韩煦希望里面还有点什么,可是又怕里面还有点什么。
8
回信最难写的是她的重点中学的生活。
韩煦决少撒谎,这次的慌让她为难。突然说出真相吧,毕生会怎么看她,少女的好强和虚荣,让她迟疑着,而她最迟疑的是,害怕因此失去。
他,多么多么的好,即使自己不妄想什么,难得保持着这种距离,而这种联系,常常获知一些他的消息气息,也算过分吗?
她含糊的原谅了自己。
为了让信的内容充实,他真的买了一套高二的课本,似懂非懂地自学起来。
她频繁地去一中找以前的同学雪芬,跟人加上自习,跟人家打饭,在宿舍听人家评论老师,男生和高考题。
再把别人的故事换个角色,在小台灯下回信,写着写着,甚至有时候真的以为那就是自己。
毕盛从信中看到一个勤奋而优秀的重点高中学生韩煦,她的物理测验考了全班第三名,作文被老师推荐给校报了,她周六日都要补课,她最喜欢数学老师,因为他能用最快的方法算出微积分。
果然,毕盛给予她很多的赞赏和鼓励,他热心的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倾囊而授,学英语一定要背熟一些范文,写议论文可以经常看看报纸的社论,《读者》里的一些小故事可以成为文章论据。
信,就这么一来一往的,虽不热烈频繁,但也不疏远生分。这按时收发的温情和关切,渐渐成长成生命里亲密的习惯,长成无须宣扬的默契。
那时候,韩煦常常想,这样就很好了,这样就很满足了。
他是他精神上的灯塔,远远的,淡淡地,一些光明。不管将来,不想以后,只要目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