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作真时真亦假——闲话杨康的“说谎”

最近在看原著《射雕》，却从评论里发现苗康很受读者喜欢。杨康很坏，苗康更坏，这是读者讨厌他的主要原因。但杨康不仅仅只有坏：康粉们喜欢他的玉树临风、矜贵气度；喜欢他的情根深种，作为一个阴谋家却死于忠诚；喜欢他的聪敏、急智，哪怕他用之于诓骗与诡计……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每当看到他撒谎时，弹幕中就一片欢乐与祥和的氛围，康粉和康黑那时也同声同气起来。其实，我也不能免俗，个人很喜欢看杨康说谎：他深谙人性，很多谎话说得天衣无缝；还有他那该死的诗性气质，让谎话凭添了一份节奏感和艺术气息。

杨康说了很多谎，有些动机易于理解，比如身世巨变后对他人的不信任，比如挖空心思编谎话是为了留住念慈。
但是呢——
惊天巨变前，他已经撒谎成性，感觉他心思很重，思虑深沉。他内心对人不信任，充满戒备。哪怕是身边人，他也不轻易露出自己的行事目的。这一点从他出场时就能看出来。康慈初遇后，他被念慈吸引，就先支开了自己的贴身随从，之后才去跟着念慈。
照理说，他应该是天生自信，行事不多顾忌才正常。为什么呢？他贵为王孙，从小养尊处优，众星拱月；还生得俊美无俦，聪明伶俐，连金帝爷爷都疼爱有加；更难得家庭完整，父母疼爱，又兼之父王在外积极进取，回府对娘亲体贴爱护，一往情深。他不应该缺爱啊，怎么会防备心那么重呢？
对很多事情，他第一反应不是坦诚交流，而是绕个路，用说谎来隐藏真实想法，真奇怪啊。 他的防备心和说谎是怎么早早就养成了呢？

有人说是有样学样，跟完颜洪烈学的。乍一看有道理，细想下又不对劲。完颜洪烈欺骗包惜弱不假，不过杨康出世后，完颜洪烈已得偿所愿。他没有事由再去欺骗包惜弱，杨康怎么有样学样呢？
就算有样学样，家庭生活上耳濡目染，学的也是完颜洪烈伏低做小、软磨硬泡的水磨工夫，这是把妹的好技能啊。
至于完颜洪烈在事业上的诡计，杨康未必看得到。要不然，连欧阳克都知道完颜洪烈要杀郭靖，连沙通天都知道完颜洪烈刺杀铁木真，杨康还不知道。那时的杨康还没有事业心，就是个街头招摇、惹点小事释放精力的青春期少年。
那时的父王在杨康心中就是个爱妻子、爱孩子、拼事业、能开疆拓土、广纳贤才的偶像爸爸。后来，在夜宴群雄这件公事上，完颜洪烈让杨康安排、参与，是在有计划地锻炼、培养杨康，这也不是欺骗。如果看不到父王欺骗，或者说没有耳濡目染的欺骗环境，杨康从何学起呢？

继续强作解人，接着写写包惜弱。
哎，其实我很不愿意说她，她真的很可怜。这剧中所有人的命运都有很强的自主选择色彩，就包惜弱除外：她很多时候是被悲剧推着走的

那来看看包惜弱。在杨康看来，贵为王妃的娘亲是非常反常的：
第一，富丽堂皇的王府中有个专为娘亲设的旧木屋，这就令人匪夷所思，像是个巨大的秘密；第二，甚至在记事前，他就意识到娘亲更喜欢住在一股霉味的木屋里，睡着破床烂被，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总是擦拭一杆断损铁枪，还视若珍宝；第三呢，虽不至于愁眉不展，但娘亲总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康肯定感到奇怪的啊，从小到大，他一定问过很多遍了。但是呢，他一直没有从娘亲那里得到答案。

又一次，他对包惜弱如是说：“嗯，一股霉味。娘亲啊，不如回房睡啊。唉！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好床好被不睡，偏来睡这破床烂被窝？”
杨康再次抛出了他18年来的疑惑，包惜弱怎么回答的？她回：“这里清净。”这个答案【很简短】，而且【没有说服力】，这反映出包惜弱都没花心思编个谎来骗儿子，只是问到临头非常简单地敷衍过去了。这样做会让杨康的困惑更深，不知道她想过这一点吗？
但是呢？杨康又没有追问下去。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娘亲不会告诉他。从小到大，那些反常的事物与现象从没消失，甚至随着成长在他心中酝酿成更大的困扰和秘密，盘踞在康儿的心头。但是，他从至亲那里总是得不到答案。包惜弱不会告诉他，完颜洪烈更不会说（从后面来看，每当杨康向求证时，包惜弱会选择打断，而完颜洪烈会选择打岔。）
总之，杨康知道父母有秘密，但不会告诉自己，哪怕自己因此深受困扰。

这不是很可悲吗？
杨康由此发现，一个人无论外在和地位怎样，但他的做法、想法可能截然相反，内心甚至严守某个秘密：就像他的娘亲，虽在外贵为王妃，其实却住在破屋里；别人说母子连心，但一些事，娘亲对他是会敷衍搪塞、不说真话的。
渐渐的，他也学会了不说真话，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变得不动声色起来。他不再追问，转而去暗地里观察、验证。
所以，当包惜弱吐露杨康身世，而完颜洪烈矢口否认时，杨康就说“我要出去散散心。”他放弃向父母要最终的答案，而选择自己去求证了。

包惜弱会管教杨康，但她经常只停在表面，没有用心去体察杨康的内心。她总是说“你师父一直叫我好好管教你”。其实，这句话里包含的奇怪的心态，一个母亲管教儿子，还要孩子师父来提醒吗？
剧中她一直在管儿子的，明确管教杨康的就有四次：分别是客栈问名，比武招亲，地牢求亲，黄蓉盗药。道理也说了，也训斥了，责打也责打了。
但每次管教都流于浅层，所以收效也甚微：前面认错，后面照做不误，这反而强化了杨康胡扯本领，母子俩也渐渐陷入这种“管了犯—犯了管—管了再犯”的恶性循环

其实，只要她访查一下，深追最近几次惹事的时间、地点、人物和缘由，就知道这些都跟穆念慈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儿子都十八岁了，包惜弱竟然简单地认定儿子“小小年纪，竟然贪图女色”。
两个点都错了：她的儿子已经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穆念慈都比武招亲了，自己16岁左右就结婚了，杨铁心当时很可能不到20岁），而且她的儿子并不好色。她的误解并不是因为轻信杨康的谎话，因为杨康撒谎时她一一驳斥了。
她误解儿子，是因为她没有把心思真正花在杨康身上。虽说她身体孱弱，精力不济，心思单纯，但作为王妃的她有的是时间和人手。她本可以访查清楚的，但她没有这样做。所以，她察觉不到儿子惹事中的细微区别。
对于唯一的儿子，包惜弱为什么会有这样表现呢？显得不那么走心呢？
因为她永远活在18年前牛家村。要不然，她也就不住在那个木屋里了。
母亲住在木屋里，这算是杨康从出生到18岁，人生最大、最持续的困扰，对他的个性形成有很大影响。

可以说，如果这个家庭有缺陷，那就是父亲对妻子、儿子掩盖着血海深仇，爱而不得（他从没有真正得到过包惜弱）；母亲呢，因为失节改嫁而痛苦，追思亡夫，没有真正畅怀适意过；对于这个聪慧而敏感的儿子，父母都藏着惊天的秘密，没有说真话。敏感的杨康或多或少都感觉到了，这让他没有安全感，防备心重。

接下来说说丘处机。这个师父从杨康五岁开始教他练武，却让杨康更加困惑，同时胆战心惊。

剧中通过几个镜头展示了郭靖与杨康幼年学武生活：表面看杨康学武得天独厚，而郭靖蠢笨受人欺负。但留心看下来呢，郭靖有伙伴，他的学武与锻炼是在白天、公开进行的，经受的是一种自然正常的训练。而杨康呢？
小的时候，丘处机专挑夜深人静时来王府教武功，时间上就违背了孩子的作息规律，还背着人，就反常。等杨康长大了，又以拂尘为信，约定到王府外的林间练武。教来教去，都是背着人，偷偷摸摸的。
杨康不感到困惑吗？但他早在母亲那里领教到：大人有秘密，问是得不到答案的。

杨康很惧怕丘处机，这跟丘处机的为人有很大关系。丘处机一出场，就连追十几天杀了王道乾；受了包惜弱与李萍的恩惠得以避开追兵，转头又要杀归家的杨铁心、郭啸天，还回包惜弱一句：“你丈夫就是好人么！”
由此可见，这个人的价值观坚硬得可怕。同样可怕的还有他的行动力，他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他王府找到包惜弱，他乡遇故知，包惜弱很激动。反观丘处机这边只有指责，根本不愿倾听。包惜弱说的话也由最先的“道长，你听我解释”，到后面“你骂我，我没话好说”，到最后干脆摆烂“好，我罪有应得，你杀了我。”包惜弱被逼认了“背负叛国”，终于符合丘处机的预设了。这真是可笑又可悲。
由此观之，丘处机暴躁没耐心，还很刚断独裁。让他换位思考是不可能的。违背了他那铜墙铁壁般的价值观，只有挨打被杀的份了。

但从结果来看，丘处机心中心怀侠义，而又不近人情，但最初却很认可小杨。【林中挡剑】情节中，丘处机就说：“你不仅是我的徒弟，我还一直对你抱有最大的希望。”
杨康怎么做到的？因为他一直在谨小慎微地揣度丘处机的心思。
丘处机回来试杨康的武功，那里就可以看这对师徒日常相处的模式———师徒俩的交流永远是单向的：丘处机教导、命令，杨康动辄请罪、遵命。两人就没有情感交流：杨康虚与委蛇，阳奉阴违；丘处机不察弟子心，沉醉在高徒营造的大梦中。
这对师徒能维持表面和谐十几年，这绝对是杨康隐藏内心、不动声色、曲意顺承的结果；而丘处机的贡献无限接近于0。
可以说，杨康自小就领悟了两个人生哲学：从包惜弱反常表现中，杨康明白“一个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一个人会对最亲近的人隐藏内心”；从丘处机这里，杨康领悟到“要时刻关注对方态度，不要随意表露自己的想法，否则很可能不会有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