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黄铜绘就的世界里一枕南柯，如梦方醒的时候，失落和不安以极快的速度侵蚀着理性的神智，从点点杨花、深深寒色中渴望着春日的卖花声。纷纷世界的眷恋太多，要手不释书，也要当家理纪，还要分一点心给客居禅院的长耳官。不知不觉，已经抵达春的序章，便害相思的淑女却早已忘却。想要刻骨铭心，还需要一段历练。偶然在书桌前瞥见漆匣，才会想起他，也会想起那颗宝石应该在他的鞘上闪闪发光。那段记忆上了锁，钥匙攥在他的手中，任凭旁人再睿智，也撬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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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深日久，作为亲历者的我也置之脑后。闻故人之声，又匆匆的掩面。当我再见到他，犹如抱关执钥，光明泄在蒙尘的黑暗中，将迟疑、愧疚和思念倾泻而出。诚然我此行只为去雍和宫劝慰执掌圉牧的小沙弥，替栖身佛家的小驴置办粮草，所以只着了素服。正值端午，祈福法会香客众多，比丘免不了吃力。我的一点善心，却引来难堪的相遇。在熙来攘往的朝阳门外，我不得不以闺中的男女大防为戒，持着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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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是刚回京吗？【驰骋江山的男子如何知晓女儿的羞赧，如何知晓只有女儿坚守的道，推其所以然。】我的胭脂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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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中再隽永的意境也无法描述我此刻的心情，心有烧眉之急却困在桎梏中。我又透过朦胧的经纬看他，只是不同于往日，这次可以用余光真切的看，不必去猜想，也不必去踌躇。彼时我期盼的春日原来已经结束，但诚心不会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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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殿下是否知道，哥哥已调任回京。

【端午这日，不比两江斗龙舟、夺锦标的热闹，京中虽也游人络绎，但尽向雍和宫一场法会而去。虽非持花成薮的信众，只是额娘谢世年余，大雄宝殿中的奉香与祈念，似乎是我和她最后的牵系了，于是庶务玄功，至此皆要小心相让。纷敷的梵音里，眼前似有万象流转，母亲如若有知，她也会为我难过吗？自盛京一场血雨后，我不再向雪池胡同去，仿佛脚步蹒跚的不是兄长，而是这十余年来错误的执信。至于月前，燕大学士归京述职时，曾经那样一丝不苟，唯恐小子行差踏错的师父，竟也允准我在他面前酩酊，在废墟得以重建——或者说，彻底侵毁之前，那些痛苦与徘徊，其实无比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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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柱线香在雪烟里轻燃，向功德佛垂首再拜，方穿过僧廊，径自向寺院外去。虽是王侯出行，但为避张扬，并不曾打马遣轿，便一面跑神，一面漫无目的地走着。待白纨扇如清风拨云，将少女的身影拂至目前时，才后知后觉停下脚步，把这声更近故人的寒暄，与往事生涩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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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兄右迁归京，是这样好事情，我理应登门道贺。可是，【她的神情依旧耐心，似乎从不催迫我开口，只流连一种宛然可亲的关切。那金水桥头、御门之下，始终滴水不漏的笑容，终于在这人来人往中散去，低声但道】可是盛京一行并不顺遂，仍要为诸事扫尾，这才暌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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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涉廊庙，自然点到为止。但想起那句金石为开的戏语，与一个掷地有声，却终未应验的酬答，忽而有些惭愧，虽在过多情绪的浸淫间，它已然微不足道。沉默片刻，再度望向那双乌漉漉的眼睛，与其说是问她，倒不如说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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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门外有一间加非馆子，从前我在羊城曾见识过，与茶馆、酒楼皆不近相同，你想去看一看吗？

【只恨我有一双善于鉴察的眼睛，菩萨持施无畏印低眉千年，垂眸谛听太多的非分之想，慈爱眼神不再纯粹，糅杂着不可察的伤感，相机观易宝相。试问比丘，观世音是否有怒？将我引向遮藏的背处，金刚却以雷霆之姿审视两般世界。既要千里走单骑，也要对着空诺坚守在桂玉之地，惟以笃信须弥芥子，譬如磨镜、垢去明存，释怀分别念。佛未曾在祗树园言明，我则有歧见，这份执念也是红尘游戏不可须臾离的要素。他有他的踌躇满志，我也有我的誓死不贰，都无权说一句不如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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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回京想必日不暇给，小女回复转告哥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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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望去，亲近庙宇之众掎裳连襼，挈着虔心朝圣，试图从大雄宝殿佛偈的颂声中悟道。我却从偏僻的圉栏处走向他，也未曾染旃檀香，释帝天注定要拥有八花九裂的邂逅，怎能不算奇遇。一别数月，经过直隶的冬、盛京的春，藏在乌木雕花柄芭蕉扇后的音容他依希犹记。蒲节法会仍念纫兰为佩，向香客派赠雄黄、广藿香等物，后苑厢房灌丛滋长蓊郁的艾草，沐梵音长成，孰忍错过？如此，我着素服，小鬟提着呈满芳草的竹筐，不衫不履又怎可见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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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会意的西洋词汇向风靡然，使我忘却与衣冠济楚相背的不肃现状，急遽地从扇后现身。智者早已著述有曰，妄自矜庄，反不如本色家常。今日只作关怀禅龛的小女儿，如上种种也不容置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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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然……想去。广州府竟然有如此多的舶来之物么？幼年我从甘肃来京城，虽也是南下，却少有奇闻。

【我们同在尘篱之内，但她的纵横与超逸，竟不逊自诩异类的王公。待旧事中分出一缕心神，才发觉别氏素鬓洁净，衣饰雪白，浑与一众富贵香客不同，倒更像深林中的丹鹤，不巢短松、不栖尘石，任再多琭簌金锦，无外画蛇添足的走笔。至于她身旁的侍人，提篮中也并非香烛、瓜果诸多贡物，而是碧浓浓的艾草。之于这般不落窠臼的行举，心中确然生奇，因不过一面之缘，与其唐突揣度，倒不比襟怀坦荡。二人并立檐下，但听疏钟悠游，日光淡荡，轻声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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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是佛寺，但你今日，似乎并不为一个心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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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跑的长随似也见机，终于遣着轿马前来，颔首请她先行，又随之对坐幄内。论说蕃舶海来，比起那些轻袍缓带、游走朝堂的男子，女子的向往虽不从容，却令人难免动容。想起初至羊城的黄昏，露台之下，是高鼻深目的藩人、晚风中称臣的奇珍，书中万象更新忽而具化，一切藏在温吞里的志向开始激荡，而露台之上，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与她一般赤诚。可时至今日，既司理画省黄枢，并以此为己任，便很难不变得吝啬又钻营，无论天工、义理或巧思，它们仅仅能是幅员辽阔上一片点缀，却绝不能深入圣朝的心脏，任民智走向肆无忌惮的横流，只因迷蒙与驯顺，才是统辖者宝座的奠基，而太过自由的行走，会让它颠簸浪游，无从计日程功。这样的南辕北辙，思来啼笑皆非，也正是它造就了盛京的囹圄、王侯的困顿，但终于微妙地附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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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珠海，天子南库，自然比这里更开化，但有时，它也更危险，这与关陇至京城，其实不无相似。【兀自摇了摇头，笑着问道】既然如此，你还会好奇吗？

【在晦涩的日子里，我的烦恼如恒辉，夜夜长明却遇风即灭。释者曾说若有智慧则无贪着，涉世未深的别氏却覆是为非，威仪的诸佛经道、朗朗的洪鸣钟声也沦为掩饰真相的托词。我的所思所想，与雁塔题名、戎马倥偬曲为比附，然蕙闼之道亦有不堪言状的艰辛。跃动的心终于在理性围场发刃，人生天地间，原以为悲累身修，灵山似乎近在咫尺。我向他剖白，比宝相前更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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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有两重心愿，想要归去来兮，又想要松萝共倚。只是妾的一蛇吞象之心太过贪婪，佛祖是不会庇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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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粤商贾与人文俱荟，更是窈窕繁华的锦绣城，久居深闺的女郎甚难知晓其与王朝的兴衰有系。如此，我在天子城得一夕安寝，成了忧患不识、薡蕫不知的庸人，爱欲便会缠身。华亭毗邻关山东麓，庶民与缙绅皆游走在蒸沙烁石，纵横在沸浪炎波，我之南下投奔别顾，只有风貌和气候之变，也从他的辞说中窥见原因。陇地的胡烟与塞尘险在表象，贤王的弦外之音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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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事绝于所见，若说不好奇，是否太过问舍求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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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犀火会聚在他的眼底，像如临深渊，也像如履薄冰，彼时莹润的诚心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亮招突兀的含混，撩拨着萋萋芳草。辕马缓驰在洞达的巷道，帘外的风声也在为我的僭越之言怵惕，每一个字都浸淫着欲望、失意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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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看你是不是一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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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才那柄扇后的赧颜又重新来复，却也是破甑不顾。他的答案我并不想亟遽知晓，如是我心子所达、子心我所知。】

【这是红英烁烁、浓翠满城的时节，但目中再多繁华，只会让人心生恍惚。如今声名显赫、民心向望的亲王，其实在禁城内外，也不过无家可归之人。朝柄与茵臣确将他密不透风地围簇，可这些亲近也与风物雷同，越是大方，便越是紧绷，几让他无法在神佛近前，许下与自己相关的愿望。而那句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即是东道，再次读来，竟已近戏弄了。别氏的闲愁听来，暗想她原不必似浮云飘荡，失却旧居，遂关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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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想过回华亭去？京城虽大，但那里才是你的家。我偶尔回头看，【分明面露微笑，却像是梧桐叶上沙沙轻响，因风或雨，都不必厘清】小时候快绿的平安坠、母亲院中的桂花，还有老佛堂的香台与拜凳，都已记不太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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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好像春皱的涟漪，宛转诉尽心事，又像夏日的雷声，足以振聋发聩。王侯不由得一怔，这样的后知后觉，平生绝非仅此一遭。仍与她静默相对，既是举棋若定，甚擅破釜沉舟的政客，理应最知明断，但女子的脸红与衷情，偏令他三思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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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宝贵的心意，无论我今日怎样回答，都注定唐突。【忽而掉转目光，望向窗外人影接踵，有声音平静而郑重，响在微风过处、碧云天里】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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