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大海】◆240925｜音乐◆聊聊中秋晚会的《仰世而来》

想聊聊上周央视中秋晚会黄霄云和迪玛希合唱的《仰世而来》。
这个现场喜欢的人不多，我一开始也不太喜欢，但总觉得有些可惜，后来在安静的听音环境下认真听了几遍，果然越听越好听，现已加入歌单。
之所以会对不喜欢这首歌而感到可惜，是因为我几个月前就听过《仰世而来》，当时就认为它很有潜力，但出于某些原因，还是没把这首歌加入歌单，那时我还不知道霄云未来会唱这首歌。
知道秋晚唱的是这首歌后，我又把这首歌的各个版本听了一遍，依然觉得可惜，于是便期待霄云能演绎好这首歌，可惜当晚还是并不令我十分满意。
可惜的点都一样——《仰世而来》的词曲不错，底子很好，但总因为种种因素没能发挥它全部的美感。
错过这样一首好歌，对我来说非常可惜，所以我违背了平时听歌的原则，额外多听了几遍。

先说《仰世而来》歌曲本身，再谈秋晚的版本。
《仰世而来》的作曲作词都不错，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作曲方面，它的旋律比较平，可能不符合很多人的喜好，但对我来说刚刚好，不会太“流行”，不会太“小众”。
这里的“流行”指的是那种一听就感觉好听，但疑似过于取悦耳朵的旋律，“小众”则指过于平淡或怪异，疑似刻意反流行的旋律。
更妙的是，可能正因为它旋律起伏不大，我听起来反而不容易腻。
如果大家感受不到这个旋律的美感，可以想象一下，把人声去掉，单纯在耳朵里用钢琴演奏这个旋律，看看能不能有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比起作曲，《仰世而来》的作词更加突出。
吧友应该都知道，我对歌词要求很苛刻，有时近乎吹毛求疵，这种情况下，我却挑不出它歌词的毛病。
《仰世而来》是2018年的歌，它表达的主题并不新鲜，就是勇敢面对生活挑战，不畏困难失败那一套。但在这个寻常的主题下，能写出质量这么高的歌词，直到今天也相当罕见。
下面我会具体分析歌词的优点，不感兴趣的可以直接跳过这一部分。
【偶尔感到失落 我也不会示弱】
shi luo对shi ruo，音相近，难得的是意思上刚好能对应，没有某些歌词强行取近音词的生硬。
旋律上，“失落”“示弱”的音高、节奏似乎也是一致的，配上这一对近音词，就有一种双重复合的美感。
【我做我自己 披星戴月闯荡的盖世英雄】
这里化用了周星驰《大话西游》的著名台词：“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原版的说者显然有一种被拯救的心态，而歌词改为“我做我自己的盖世英雄”，意思和原来几乎相反，巧妙地点明了歌曲主题：我就是我自己命运的英雄，无需等待他人来拯救。
【我是有些笨拙 但我并不懦弱】
跟歌词第一句意思相近。这两句都是前半句偏负面，后半句偏正面，句意转折大，有张力。
【我是我自己的桨 自己的船自己的风帆】
很新奇的比喻，我就是我命运的掌舵者，不会随波逐流，也不必依靠他人。
将自己追求理想的过程比作在海上航行，这并不新奇，新奇的是同时还把自己比作桨、船、风帆，更强烈地体现出除我之外别无他物的决心，这句歌词字句极为简单，“桨、船、风帆”都是常见的意象，连用三个“自己的”，看起来是凑字数，实则起到了强调作用。
用简单的词句表达深刻的含义，远比用华丽繁复的辞藻表达简单的含义来得高级。

【踏浪而来 仰世而来 迎风而来 破晓而来】
承接上一句的船桨风帆，这种排比很戳我的喜好，在顺序上也很讲究，先是踏浪，再是迎风，最后破晓，破晓是指早晨天空刚刚开始发亮，来自于中文母语的敏锐感会让我们迅速意识到踏浪者是穿过漫长黑夜而来的，也许听众的理性还没跟上，他的感性就自动生成了一幅画面。
这里出现了整首歌词中最难理解的一个词，仰世而来。这是一个生造词，百度AI的解答很好：“通过将‘视’替换为‘世’，不仅表达了对世界的敬仰和向往，也传递了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
但实际上无需解释，我们也能通过歌词其他部分隐隐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并且它听起来就很酷，甚至有点中二。
【得不到就别期待就放开就释怀 在这方面我似乎是个天才】
前半句劝说听众释怀得不到的，听起来有些消极，后半句可能有点强行押韵，但确实也通过自我嘲讽的方式令人会心一笑，冲淡了前半句疑似消极的思想。
这里歌词的节奏跟旋律非常一致，比如“别期待”、“就放开”、“就释怀”，意群的划分和旋律搭配得很完美，不管是听起来还是唱起来都十分舒适。
【人生太多意外 来不及停留感慨 握空的都当尘埃】
精彩的连续押韵，押韵没那么难，难的是在押韵的同时保证句意的流畅自然。
来不及停留感慨，言下之意就是“向前看”，这就在无形之中给听者传递了正面价值观。

【想得到就别等待趁现在去热爱 不计后果披荆斩棘多痛快】
和上上句形成形式上的美感，解答了听众对上面“得不到”的隐含疑惑：原来不是自暴自弃的“得不到”，是在积极追求后的“得不到”，将歌曲彻底带回了积极的主基调。
【难免会有失败 没什么大惊小怪 手中紧握的是 蔚蓝】
继续押韵，最后的“蔚蓝”指代蓝天，指代希望。
【乘风破浪 不卑不亢 肆意飞扬 无法阻挡 乘风破浪 不卑不亢】
进一步展开主题，乘风破浪，节奏畅快。
这里的“不卑不亢”是个重点，可以这么说，这首歌词之所以比同类主题的歌词更加优秀，就是因为它花了很多心思来刻画“不卑不亢”。

【你尽管来淹没 我没打算逃脱 我做我自己 披星戴月闯荡的盖世英雄】
豪迈而有趣的说法。
【日夜潮起潮落 绝不迷失自我 我是我自己的桨 自己的船自己的风帆】
继续揭示主题，坚定追求理想，不为外物所动摇。
说实话我很佩服阿肆在这首歌里的押韵，太自然了，了无痕迹。
【踏浪而来 仰世而来 迎风而来 破晓而来】
【乘风破浪 不卑不亢 肆意飞扬 无法阻挡 乘风破浪 不卑不亢】
【浪里旋转翻滚的我 笑着哭着也算快活】
同类主题的歌词，同样有很多将追寻理想比作海上远航，但它们往往都是浅尝辄止，一会海上远航，一会攀登高山，一会奔向天空，这样有它的好处，但画面容易散，会让听众不自觉把注意力集中在理解抽象的概念上。
一抽象，就离人远了，一远，就不亲切了，就难打动人了。
《仰世而来》则不一样，它不止紧紧围绕核心主题，就连表面的意象都紧紧围绕，从头到尾都是在海上乘风破浪，画面很集中，“踏浪”、“迎风”、“淹没”、“潮起潮落”、“浪里旋转翻滚”，都是同一场景发生的同一事物，画面具体集中，十分易于理解。
“笑着哭着”在情绪上比之前的歌词都更进一步，原先的大篇幅虽然也有偏负面的情绪，但整体更像一个执着理想不为所动的苦修士，而现在更像一个会哭会笑的大活人，情绪得到释放，更加鲜活，与前面形成反差，更容易打动人。

【明白人生去日苦多 理想与现实始终胶着】
化用曹操《短歌行》中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表达对时光易逝的感慨、追逐理想的不易。
【浪里旋转翻滚的我 爱过恨过尽量洒脱】
情绪上比“笑着哭着”又更进一步，这个“尽量”用得非常好，知道不可过分执着，但又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只能“尽量”洒脱，真实而动人。
【明白人生去日无多 别摇摆别闪烁 我要我属于我】
最后再次点明主题，完美。

整个歌词牢牢紧扣主题，用词形象自然，歌词之间的联系要么是情绪或意义的自然递进，要么逻辑联系十分紧密，且对仗排比押韵样样不缺，既有对现代背景台词的化用，也有对古代诗文的化用，全篇单拿出来就像一首诗，很容易记住，这就是一首不折不扣的好歌词。
它看起来字字句句都在说“我”，都是自我表达，却能在不经意间使他人同感，让他人受到鼓舞。
相比同类歌曲，它的难得之处在于以更坦然更人性化的方式接纳“失落”、“笨拙”、“失败”等负面信息，既不过分把自己压低，也不过分强调努力，在“不卑不亢”这方面把握得很好。
当然，这也跟我个人喜好有关，很多非常流行的励志类歌曲我都不太喜欢，比如《我相信》、《骄傲的少年》等等，它们要么“过卑”，在情绪释放之前太压抑，苦大仇深，要死要活，要么“过亢”，上来就是要上天的节奏，“相信伸手就能碰到天”，还有的一味否定或忽视负面信息，听着很累，不够自然，也不够现实。
现实世界里，追寻理想的路途总不是一帆风顺的，过程中遇到的挫折、得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处理，许多歌曲总是含糊其辞，或者过分强调意志力，而《仰世而来》给出了一个更贴近现实，且并不因此减少坚定与热爱，因而也更容易让人共情的回答，它让我想起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这首歌的作词作曲都是阿肆，阿肆的歌几乎都是自己作词作曲，她手握《热爱105度的你》、《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等至少两首爆曲，还有一些如《预谋邂逅》等收藏不低的歌曲，自己的原创有这样的成绩，在当代内地女歌手里我只能想到陈粒，除此之外好像别无他人。
然而陈粒虽然现在不够火，但至少开过体育馆巡演，而阿肆好像只能混迹于各个音乐节，也许只能开livehouse巡演，到现在网易云Q音的粉丝数也不过百万出头，名气不大，歌火人不火，她很成功，却又相对“失败”。
对于这些不尽如人意的现状，相信她也会有“感到失落”的时候，可能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经历带来的养分，她才能写出这样一首与众不同的《仰世而来》，在此之前，我只觉得她的歌词直白搞怪，甚至有的有点俗，比如那两首最火的歌，万万没想到这么好的歌词是她写出来的，让我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
说回《仰世而来》，就歌词而言，它比霄云专辑目前已发布的六首歌都要好，这不是因为它的主题比较有深度，只是因为它的内容本身足够优秀。即使在相同主题的歌曲里，《仰世而来》也是一个接近天花板的高度。
希望有一天霄云自己创作的旋律，能适配更多优秀的歌词。

关于词曲，就说到这。
虽然《仰世而来》的词曲很好，但可惜一首歌除了词曲，还有演唱、编曲、制作等方面。
各个版本的《仰世而来》在我看来都各个方面的不足。
阿肆的原版，我不喜欢电子摇滚风格的编曲，虽然刚开始的节奏还挺带感。比起编曲，阿肆的演唱问题更大，唱到长句子时，她一句话几乎要换三口气，听起来整个句子就近乎支离破碎了。
这里不是苛责她，她的能力主要在创作，不以唱功见长，可以理解。但这样很影响听歌，我就只能选择错过。
浪姐三人合唱的版本，太乱了，花里胡哨的，听起来很吵，这不怪她们，如果一定要合唱，最好只有两个人，一旦被迫三人或三人以上，90%的舞台都失去了欣赏的价值。
吉克隽逸的版本，不知道她是不是感冒了，鼻音很重，咬字有些怪，只能跳过。
刘惜君的版本，主歌的听感几乎是所有版本里最舒服的，确实有一种不卑不亢坚定自我的味道，但很可惜，后半部分缺了力度，过于平淡，少了乘风破浪的味道。

最后就是霄云和迪玛希的版本。
很多人不喜欢这个版本，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喜欢这个稍显平淡的旋律，应该说他们哪个版本的《仰世而来》都不喜欢，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部分人我就不提了。
剩下不太满意的，主要有两种意见，一是霄云第一次开口时，气势相较迪玛希弱了。二是最后迪玛希飚高音的时候，霄云依旧唱得很平，还是气势不足。
第一个点可以理解，我第一次听也觉得，这气势怎么差了一截。经过反复聆听对比，我认为可能是以下几个原因共同造成的：
第一，迪玛希的唱法偏歌剧美通，天然就有很强的声音张力，咬字也会更重，听起来更夸张更有气势。而霄云是纯流行，在气势上天然就被压一头。
第二，迪玛希的“气势”起得太快了。歌曲才刚开始，他第三句的“我做我自己披星戴月闯荡的盖世英雄”的“做”字就给了较强的力度，虽然他前后的弱处理也很好听，但实际上歌曲已经被推到了一个很高的情绪点上。
这个处理方式是他的个人选择，我不能说是对是错，但我猜，如果换霄云来处理，她一定会循序渐进，这个“做”她大概率会弱唱，留给后面更多的情绪递进空间。
虽然歌曲的情绪已经起得比较高了，但霄云还是选择按照自己循序渐进那一套来唱，相比之下就显得弱了。
第三，这个音区确实不是她的最优势音区，力度欠了一点，正好此时编曲开始发力，管弦乐的各种配器，如军鼓、圆号（？）等等，开始加入进来，对比之下，听起来就有点被编曲盖过。
总之，前两句“踏浪而来，仰世而来”确实差点意思。

第二个点，认为最后迪玛希飚高音的时候，霄云依旧唱得很平，还是气势不足。
持这种观点的，我觉得可能是没有认真体会这首歌的主题，如果认真听过，还这么认为，那恕我直言，对音乐的理解可能有些粗浅。
首先，这首歌旋律起伏就不大，霄云的唱段也一直维持在不高的音区，在这样一个前提下，她只要正常唱，一定会是相对平缓的，尤其旁边还有个迪玛希在飙高音。
其次，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认真想过，黄霄云明明可以唱更高的音，明明可以有更大的起伏，更强烈的表现力，为什么还在这个音区一直这么唱？
显然，这是因为这首歌的主题允许她这么唱，且在合唱的情境下，需要她这么唱。
我前面提到过，这首歌特意在“不卑不亢”上做了很多功夫，相对于高音，显然中音更能体现出“不卑不亢”。原唱阿肆就是在这个音区，她唱功固然没那么好，但也不至于唱不了更高的音，她本可以写一个高音更多的旋律，之所以不写，就是因为这首歌可以“不卑不亢”地演绎。有些人看到“乘风破浪”，就下意识认为一定要声势浩大，其实是对主题理解太肤浅。
这时恐怕就有人要说了，那为什么迪玛希能飙高音呢？
当然是因为歌曲主题还有“乘风破浪”了！迪玛希唱得那么高，有半点“不卑不亢”的样子吗？既然是合唱，那一人负责诠释外在的“不卑不亢”，一人负责诠释内心的“乘风破浪”，这样不很好么？
从音乐的角度上来说，既然迪玛希中文不好，安排他飙高音了，那再安排霄云飚高音就没多大必要，这又不是要对飚高音的歌曲，不如就维持在中音区，能和迪玛希的高音形成强烈的对比，带来特别的美感，还能避免高音打架。

有些人我都怀疑是不是对霄云有偏见，居然能说出迪玛希发音比霄云还好这种话，咬字重了点，就能叫发音好吗？我想只要不是耳背，都能一耳朵听出哪个是老外，哪个是中国人吧，一耳朵就能听出是外国人，这叫发音更好？迪玛希唱得是很好，但过分尬夸大可不必。
尤其小破站有个人还发视频，一边“锐评”霄云，一边猛夸迪玛希，说实话，我对所谓的饭圈拉踩行为其实无所谓，只要他真的言之有理即可。
但那个人的锐评满满都是偏见，通篇都犯了我前面所说的对歌曲主题理解不深刻的毛病，虽然他声明是个人看法吧。
他最明显的问题是竟然抓着一句“日夜潮起潮落”夸赞迪玛希“平淡主歌里有主要一句完全不同的处理，真令人耳前一亮！”，着实让我无语——迪玛希这个地方唱得确实是好，确实是令人耳前一亮，然而，原唱在这里本就是这么处理的，只是唱功够不着而已，味道还是那个味道，迪玛希这里的处理就是照搬原唱的亮眼设计，不同的是他唱功太好，仅此而已。
我看他后面还煞有介事地贴了阿肆版本的对比，按理来说，如果他真是认真听了，就不应该听不出来这个完全相同的处理，结果却还是把额外的褒奖赋予了迪玛希，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带了什么滤镜。
霄云的演唱固然不是十全十美，但也亮点颇多，比如后面所谓的“平淡”部分，结合歌曲主题，完全能感受到歌声里蕴含的生生不息，以及不为外物所动的坚韧，一字一句扎扎实实，同时又不失节奏感，咬字也尽量在保持饱满的同时做到自然流畅。
当然，把字念错了确实有点尴尬，“理想与现实始终胶着”的“着”，念成了zhe，而非zhuo。

说完演唱，有必要夸一下这首歌的制作。
混音很懂，不管背景那些，先把人声突出了，而且把两个人声音调得很和谐，几乎一样大小，即使是迪玛希在飙高音的时候，也能清晰地听见霄云，听见她维系歌曲主题的那条纤细而坚实的主线。
可惜节目报幕名单里没有制作人，很想知道是谁能够这么精准地抓到这首歌的精髓，最后呈现出这个样子的。
这首歌的编曲很好，是一位叫“丁纪”的编曲人编的，从没听说过。
歌曲一开头，就有一个类似钟琴的叮铃叮铃的音色，赋予歌曲空旷而神秘的色彩，后面逐渐加入圆号（？），到霄云开口加入军鼓，把气氛推进起来，第一段过后，迅速消退，又留出了空白，虽然只有短短几秒，但给人的感觉十分漫长，忍不住想催促歌手快开口，整体配器听起来不多，很干净，给人以一种星空浩瀚之感，听完之后感觉内容十分丰富，可能过去了四五分钟，细看时间，不过三分半出头。这样给人以时空错乱感的编曲，在我这得分都比较高，相较于原版，这个管弦乐风格的编曲更符合我对原曲主题的想象。
总之，建议大家重新认识一下这个版本的《仰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