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丰山恩荣次第》图册回归正名余热未冷之时,获悉失传数百年的明正德刻本《经略录》,早年曾显身于“中国书店二〇〇三秋季书刊拍卖会”,为天津藏书大家韦力先生拍得。韦力先生十分看重这部书。著名历史学家、北京大学教授辛德勇曾托人,欲以高价拍得的《四妇人集》与之交换。辛教授称,他看重此书,是书中涉及了一些不见著录的历史、特别是长城地理方面的内容。但是韦力先生没有转手,盛情难却,韦力先生透露,上海图书馆藏有《经略录》抄本1部。
得此信息,我即刻联系有关各方,急欲获取该书复印件或书页图片。最终,在老朋友、上海图书馆老馆长王鹤鸣先生的斡旋下,终将该书逐页翻拍带回文登,真是苍天眷顾,销声匿迹500年的《经略录》,终于在故乡面世。
《经略录》,是兰祖巡抚长城关隘、经略关防的工作日志。兰祖自弘治十七年(1504)起,至正德十年(1515)止,长期在北方边境经略关防、统兵御敌,时间长达11年,分为经略三关、规画延绥、总督宣大、巡视西路、总制四镇5个阶段。《经略录》由御史张仲修整理,编修蔡昂作序,淮安知府薛全卿刊印,成书于正德十三年(1518)三月。令人惋惜的是,《经略录》成书不久即佚失。嘉靖二十九年(1550),兰祖长子丛磐在选编《丰山奏议略》时提及:“会嘉靖庚戌,北虏犯顺。及询所入隘口,吾考尝遍历险阻,而作为具载于《经略录》,今其详不可及。”
据上海图书馆古籍善本图书专家介绍:这部《经略录》抄本应该是交付刻印前的样本,官员们的作品一般是幕僚下属帮忙润色抄写,但《经略录》是作者的巡边工作日记,所以很有可能此抄本是底稿,亦不排除是作者本人的手迹。这可真是太令人震撼了。
当我在上海图书馆古籍善本馆,颤抖着戴上手套,打开这疑似兰祖500年前的手迹时,顿觉一股罡风从历史深处扑面而来,涤荡着我的胸怀。我像一个朝圣者,伏案稽首,随着一行行书写苍劲的文字,穿越历史时空,来到了1504年的大明王朝。
日记从这年七月十三日写起。其时,北方边境狼烟突起,而大明王朝最为勤政宽仁、选贤任能的弘治皇帝(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恪守一夫一妻制的皇帝)已恶疾缠身。病重的皇帝要为他年少的独子,选一位救时济世的经略巡抚大臣。早朝下旨兰祖巡抚长城后,他高声叫着丛兰的名字,要丛兰随他到奉天门暖阙。病榻上的皇帝,命太监把兰祖领到他的床榻前,屏退左右,看着这位经众臣推举、自己亲自选定的通政司参议,说:“边关重务,到那里着实整理,不要虚应故事,官军少处,即便添拨,官员不职报来处置,许你便宜行事。”
看至此,我明白了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为什么兰祖在弘治一朝,得遇明主,多有建树,却少有迁升?只有在弘治皇帝病重时,才将其重用。而正德一朝,在刘瑾倒台后,兰祖一年内连升四级。原来这是帝王之术,有明一朝最能选贤任能的弘治皇帝,早识兰祖是国之栋梁,但和平时期,他压着用,是想为儿子留一个文武兼备的肱股大臣。
来看看500年前的巡抚大臣,一天的巡察行程吧:
初五日早,阅天桥关。城在山顶,自下而上凡十八里,马可行者三之一,余皆用三四人接连以布绳拽之。至其上,南有大城一道,计数十丈,城外皆有万丈深涧。涧之下即东小龙门乾涧口也。吾欲过其城,守备王京跪曰:其险无二,不可轻过。予恐其有私径,强之,又绕一壁立石山,山北有稍墙一道,墙外立木二株,扶而过之,俯视其下亦万丈涧也。过此而又北,果有偏坡小径,中有断路,守口者用木搭之,令人往来樵采。又过一二里许,平漫大路直抵口外蔚州,遂令铲削八九十丈方回。仍至此口官亭,少憇遂行。申至天津关,城亦在山上,仍旋绕八九里方到,步行半之。上有长城一道,中留旱门,当令塞之。又其上三四里许,有古城一座。吾欲阅之,王京等皆说自来无人肯到,且路多林木及雨冲碎石,崎岖不能尽述。吾以为有此城必通人行,又强而登之,城内通是天生石地。又北行三四里,恐有小路,而三面俱是大涧方回。想在昔创城者必不曾亲阅于此也。营房在山下,止有一泉,仅勾守口者之用。又阅东小龙门,此口不通人马。又阅石港,其路与口外保安不远,平坦可行,虽有城二道,一遇水涨则无矣。乃命知县贺锐,于城头上各立大敌台一座。又阅沿河口,此口迤北六十里通河合口,乃伐木通行河道也,下至卢沟桥发卖。是夕止北山寺。
拜读至此,我潸然泪下。以我的历史知识,我难以想象,在那个被史书称之为腐败的封建王朝,这可是我们寻常印象里那种代天子巡视,威风八面地坐在八抬大轿里的八府巡按,查明代人均寿命才50多岁,兰祖当时以五旬高年,一日奔走雄关险隘,竟达40余里以上。其间且马且步,且攀且拽,或旋绕危岩而上,或崎岖碎石急下。从早至晚,只在下午三、五点前有过一次“少憇”进食时间的记录。为防范边患,彻查长城隘口情况,竟至不听下官跪阻,履险蹈危,身先士卒。虽危壁险峰而往之为快。至夜亦不得息,在那个“北山寺”的油灯下,他老人家还在整理记录着道路远近,地势险平,思忖着何处取水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