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戾叔父统率阖族德高望重，所令所请，我等小辈虽不至言听计从，也当掂量轻重缓急，竭力而为。接乌努家书未几，便启程归京扫宗祠、祭先祖。抵京师未敢误，直奔乌努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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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外历练数载有余，额尔登额已适应了蜀地的烈阳潮闷，经京畿朔朔北风一吹，罕见又不合宜地，生出几分“近乡情怯”来。乌努府、光裕堂一如经年，肃穆中掺杂着股陈木腐朽的旧味儿，为我所不喜，又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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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首进堂，膺内盘算待额尔登布抵京，定要与他痛痛快快一醉方休，回神时魁硕背影立于前，阔别甚久的陌生、迟疑、讶异交织，张口又闭、几经往复，最终化作沉闷而郑重的】阿玛——

【少年履近时，乌努长瀛有些恍惚，昨昔仿乎还是襁褓婴孩，今竟已长成、乃至同朝。心际早修得了无波澜，刻下却也哑了声】来了。到底蜀地风物养人，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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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小子赴任成都之际，正是乌努长瀛离任迁防西安之时，人道乌努一族在西南深耕耘作，却不知晓这内里还有份无处安放的愧怍补偿之心。都称蜀道难，又岂见锦里风流、蚕市之繁，宦海升沉经年，乌努长瀛本是乐在蜀中。为人父母，原是想子胤少弯路、得所见之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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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见过你玛嬷、玛法，咱们就回吧。【到底乌努崇戾的面子大，一语既出、宗子皆应，乌努长瀛并不想在光裕堂中见子，更不需要籍此向长兄示好。】

【额尔登额与父亲，俨然没有寻常父子的亲厚无间，少年长成的诸多瞬间，有慈母的谆谆善哄、有胞兄的鼎力相助，唯与他同行时光屈指可数。少不更事时，惯有质疑、埋怨，如今初为人父却远驻天府，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沉夜里，无端读懂他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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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众多簪缨宗贵无甚分别，乌努几支的暗涌博弈始终存在，风言风语尤以迁任巴蜀父绩子承为甚。额尔登额年少及仕，而今官拜从一，所求所愿徐徐图之，他实在无须替我筹谋，反污赘贤名。父亲或许早已看轻人言，我兄弟仨仍困在名利场中，义愤填膺也好，竭力自证也罢，固守着隆肃府的声誉与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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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父洪厚嗓音间着数年风霜酷暑的沧桑低哑，未应，举步上前奉香跪拜。迨父子再度比肩同离堂，刻意提起家常】额涅总怨我们三兄弟离她十万八千里，而今您升任归京，长长家书里可算能少些唠叨。

【暌违虽久，但到底血脉相系，乌努长瀛亦如小子一般走来，不至读不通父子行止间的疏离、识不清家长里短之余的怨怼。隆肃主并不负为妻本分，更甚是较想象中做得更好一些。但乌努长瀛无从与小子详叙夫妻情短之由，只得拣了句为臣者份内该当的致辞】是该向公主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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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返京师以来，除却永寿正殿中一瞥，乌努长瀛始终没能抬起头，姿态伏得极低，似与昨昔厘清界限】但额尔登额，男儿宜志在四方。你三人年青，头角初露，京中人事繁杂，不利博闻广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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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称父母计、为深远，而母亲灵牌在前，那些强势又固执的排布仿佛随风复至，话峰不由陡转】若你有什么旁的见地，仔细说来，阿玛未必不能由你。

【父亲之于我，是卷丰泽饱满又晦涩难懂的书，而我，充其算张清晰易读的白宣。少年内心深处无法直叙明言的怨怼，在父亲轻描淡写的“赔罪”里，不情不愿的消弭无形。额尔登额不再是期冀、仰仗他的雏鹰，旧事种种，也就无须论出是非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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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为父母者，好为子女深谋，严父难得低下声来，言辞透着敦敦关切、殷殷期怀。额尔登额合该顺势而为，扮扮乖顺，然皂靴一顿，眉目见肃，显然不肯承情】地方势力盘根交错、利益交织，若要脚跟站得稳，须有真本领，倚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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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尔德额是矜傲的，论才能论功绩，他也堪堪算得小一辈中的佼佼，犹如尝过翱翔滋味的鹰隼，亟待摆脱家族、父辈荣耀光环自证。父子前后跨过垂廊，没由来地冒出一句，是提醒又像解释】京中万般好，独缺一份自由。千百双眼睛盯、嘴巴啐，捕风捉影、无风起浪的多了，您只管堂堂正正朝前走。【抬眼去寻】儿子们定能跟得上！

【乌努长瀛不尝见过子胤牙牙学语、开蒙受教的年月，历年归京述职，也来不及多述一二，惟命他兄弟几人听事公主，他等长成之艰可以想见。】想靠自己，期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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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不愿折了小子之志，未明白诉诸高门内宅养出的娇气、簪缨世系护持的顺遂仕途、和他稚嫩的眼识。】额尔登额，既话至此处，在你看，阿玛算不算靠自己，又有几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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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当乌努崇戾的令使是废话，将此间作茶室，句句在闲论家常】你亦为父，不妨仔细一观，何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长出犄角反怕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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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并不讳于在小子这里示弱，止因观他类父，当是吃软不吃硬的生性】前有狼、后有虎，你随着，阿玛少不得要怕了。

自然想，男儿志存高远岂能困于眼前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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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畴昔岁月里，父亲惯是缄默寡言，不怒自威的，他只言万事听顺额涅，从未有一刻如今日，耐心又倾心与我论事。而今姑母尊封太后，乌努族谱里又添之浓墨重彩的一笔，阖族上下与有荣焉，叔伯更常以谨言慎行训诫，唯有父亲胆在此时、此间畅言】您行至此，未敢说全无倚仗，也凭己身闯出一条坦途来，教旁人拿捏不住，这条路额尔登额何故不能走、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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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仕及今，世人皆知额尔登额顺风顺水、扶摇直上，既有乌努望族为后盾，又有觉罗天家为助力，却无人在意我是否愿意。立业成家之余，这位年青的既得利益者，终于生出叛逆而无畏的异心，想靠自己博一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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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唇一扬，实在听不得父亲“虚假”的示弱卖惨，答得轻松自然】您莫怕，【父子间总算却了些疏离】万事有额尔登布顶在前头。兄弟同心——

那你可知，昔我年少，亦在此间，质问双亲、兄长，尚主伴读，哪一件由得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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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于与隆肃主生疏的始因，亦未再有隐避，就着话，将故事的序章讲给他听，后话真假掺半，次子天真，不追询内情便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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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上阵父子兵，但阿玛的路走窄了，你莫要学，也莫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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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昔日的乌努长瀛，并不能想见刻下为子铺路的坚持，也不能察及己身一脉相承的强势】新朝甫定，四海未平，江浙富庶，你往那边去吧。两江总督崇之，是你叔伯中难得的中正之人，曾领事国子监多载，教你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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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小辈而今司掌吏部考绩，以今日之时局、乌努之势，叫小子补个实缺并非难事。闽浙系海防门户，进可与两江成串联之势，怎不算乌努长瀛之背倚呢？】

【父辈旧事，在经年累月里为好事者提炼概总几句，饭后茶余提起，当不得真。罕听父亲提及陈年，短短一句平铺直叙的问，额尔登额恍能从中窥见他锋芒初现、棱角遍布的少时。我尝为氏族枷锁所困，又无法彻底抛却恩荫，摆在一众子弟面前的路，皆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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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功成路上每一道坎一条辙，父亲都亲历过，理应更懂我所思所想。小儿今日肖如他年少时，重来一回，父亲竟有不同选择。是察我能力尚有欠缺，抑或时事未能看透彻？额尔登额眉头紧锁，急呼】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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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受庇于雄鹰丰羽之下的稚隼何时才能真正长成，我有意愿、有胆识，父亲缘何能轻描淡写、肖如族长、母亲那般，假以商量口吻，实来定夺我的人生。额尔登额欲辩妄争，满腹诘问在与之四目而对的刹那，偃旗息鼓，余下一声沉闷的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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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眼神里的情绪太复杂，深究到底，是为子筹谋的拳拳之情。他一路走来得到的多，失却的也多，额尔登额只会成为他未来的依仗、延续，永远不会让他在父子血脉间“输”得彻底。】

额尔登额，你可以——【可以反驳的，哪怕并无用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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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努长瀛略显漫长的人生里，惟感生存之艰，才会被迫改换原貌。在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彼时，尚并不以为需要对谁人低首，并不觉得需要堪识人心，哪怕迎对的是觉罗皇胤、双亲宗长。反观小子的懂事，疼惜之余，业未必无有愧对，话半却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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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未命殒长白，流连江海，竟也历三朝，更不自觉的将人心算计带回了家邸，便是血脉相系也难能幸免。但心膺深处，隐约间，兴许希望少年再长大些，尽快剥离这不为世所容的、类其母的天真，而成大树、荫后生。至于他隐忍未表的话，洗能够想见、便不必听了，只重申】天地之大，何愁不能积功累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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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兄弟三人，或可为后盾，但不能是筹码。人活着，才有说话的余地，乌努长瀛可以棋差一着、但并不乐愿带累血胤、遗恨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