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川归海吧 关注:104贴子:9,587
  • 16回复贴,共1

(漫长的告别)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IP属地:四川1楼2024-11-27 19:11回复
    【马蹄浅浅碾过初生的草地,毫不留情地碾过草地上冒出的绿意。北京城外的杨柳树上业已发出新芽,与数月前一片枯黄的景色大相径庭。于我而言,数月之前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事成之后,仍旧飘飘然,洋洋自得的。直至收到广州的来信,向我相告了一个残忍的事实。看完信后,我在灯下枯坐了一个夜晚。在灯油烧尽的最后一刻,我落笔于铺开的宣纸上,于是有了今日。】
    【仍记得很多年前,我受阿玛的威逼利诱,很不情愿地随他出门办差,每一次离开京城时都在想:何时才能回家。然而今日离京,我却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广州。属于嘉瞻郦陆的前半生皆是浑浑噩噩的,被家族、被父母推着前进,从未受过什么苦,一路顺风顺水,轻而易举地获得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用我的前半生去思考,都未得出答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只是我想要的已经从我手中流走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如短暂的美梦。人生最怕是后知后觉。】
    【但我还是要回去,即使那里已经无人等候,人总该要回家。】
    【手握缰绳,挥鞭疾行。路远迢迢也不要紧,我总会到的。行了片刻,有些意外得,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正新的杨柳树下。】
    希斋?


    IP属地:四川2楼2024-11-27 19:45
    收起回复
      【马蹄浅浅碾过初生的草地,毫不留情地碾过草地上冒出的绿意。北京城外的杨柳树上业已发出新芽,与数月前一片枯黄的景色大相径庭。于我而言,数月之前的事情仿佛只是一场梦。事成之后,仍旧飘飘然,洋洋自得的。直至收到广州的来信,向我相告了一个残忍的事实。看完信后,我在灯下枯坐了一个夜晚。在灯油烧尽的最后一刻,我落笔于铺开的宣纸上,于是有了今日。】

      【仍记得很多年前,我受阿玛的威逼利诱,很不情愿地随他出门办差,每一次离开京城时都在想:何时才能回家。然而今日离京,我却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回广州。属于嘉瞻郦陆的前半生皆是浑浑噩噩的,被家族、被父母推着前进,从未受过什么苦,一路顺风顺水,轻而易举地获得旁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用我的前半生去思考,都未得出答案。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只是我想要的已经从我手中流走了。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如短暂的美梦。人生最怕是后知后觉。】

      【但我还是要回去,即使那里已经无人等候,人总该要回家。】

      【手握缰绳,挥鞭疾行。路远迢迢也不要紧,我总会到的。行了片刻,有些意外得,看见一个身影立在正新的杨柳树下。】

      希斋?


      IP属地:四川3楼2024-11-27 19:46
      回复
        【章业元年的春朝与过去的无数个没有甚么不同,一样淡而乏味的绿,一样的风与沙,千篇一律的黎明从石狮子风化了的背脊上升起,殿前的鲜血早已清理,或渗进古老的红漆中,令国朝更鲜艳如新生。遇到宗氏时,已从太白星高照的乾清门下归来,她当然在等玺儿,等待的姿态使她像滇南的木芙蓉,浸在鎏金瓶子里,新开寒露丛、远比水间红,花也似曾相识。玺儿母亲的忌辰快要到了,天干物燥,季候和纪念日一并教她闷闷不乐,与她在静还通会友也要小心火烛,摘去朝冠,同这年轻女孩子谈了几句,再更衣,再策马,险些误失嘉瞻郦陆离京的时辰。】

        【倘使我是他,是绝不肯走的,纵使你大可以美称这辞行为激流勇退、归去来兮,称作范蠡式的一舸江湖风月多。但嘉瞻郦陆毕竟不是我,初识之日已不可考,漫长的交游后,实不难猜到这却步抽身。】
        【马蹄声近,待他下马后相迎,一笑,显是戏谑的话。】

        来送国丈,黄某焉敢不起早?【城墙巍然,折柳不必灞桥。】老三,何必如此匆匆!


        IP属地:北京4楼2024-11-27 22:03
        回复
          莫要打趣我了。

          【利落地翻身下马,却不想一声国丈入耳,仿佛石子跌入浩海中,再如何细小,难免会引起涟漪。微不可察地眉心一跳,随后不太在意地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算是对他的回应。再听得往日属于老友的称呼后,心头的褶皱总算被抚平。路远迢迢,不急于这一时,还是那句话——我总会到的。】

          【走近后看清他的面容,眉目清朗,隐约含笑,显出一派的自在。这并不奇怪,不仅仅是黄希斋,紫禁城的每个人如今都是这幅神情,轻松而愉悦。原本我也该是其中的一份,不,我会比他们更快活,更得意,因为是我亲手铸造的这一切。我很早就知晓,凡成大事者,必有所牺牲,亦做好了流血的准备。只是没料到,我的牺牲不在去岁寒秋的紫禁城中,而在千里之外的广州城里。】

          【思及此,眉间不免郁郁。也听懂了他隐晦的问句,毕竟早已不是当初的愣头青。踌躇着开口,素来在他面前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实在不习惯讲述这样沉重的原因。】

          绍武十三年九月,一纸诏书将我调回京城,我就再也没回过广州了。

          【顿了顿,惆怅的尾音消失在三月的春风中。】我得回家。


          IP属地:四川5楼2024-11-27 22:49
          回复
            【京师的风平浪静下尚有流血日的余震,北迁禽鸟的长鸣撕破了朝云,它大约很似养心门前,我并未听到的那一声尖叫。据说那惨烈至极、撕心裂肺,人们把陈其芳(后来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从浓烟中拖走时,她仿佛正企图用眼泪浇熄火堆,而黄小兕则没有走出那场火,我的妹妹用焦骨向我证明她的滔滔恨意,并以死写就最后一封情信。我只采纳后者,代她陈情:皇贵妃愿侍奉先帝于九泉之下,她奉献出佛山女人要纷纷引为表率的贞烈,不应得到更好的奖赏吗?先不说黄小兕了,死亡在这冬春纷至沓来,刻下他仿佛伤心。】

            节哀顺变。【适时地不笑了,神色是怀缅的,彼时在粤省,公主们很有些郊游舞会一类的节目,直至佛山黄园常掩起门扉,直至爱新觉罗宠宴的衣箱已落满尘灰。】隆庆也是春天走的。从前她们姊妹同在广州府,想必彼此也有许多慰藉。

            【回家——假若换个日子,我就要取笑嘉瞻郦陆了,他的志向既不准确也不高远,何苦作暮气沉沉的慨叹,何苦像头找寻坟墓的云南象?“嫂夫人”的威严散去后,人生还剩很多乐趣。】

            你回去后,有甚么打算?


            IP属地:北京6楼2024-11-28 19:40
            回复
              【当他提及宠宴,又不免使我怔忪。回忆起当初他与宠宴的结合,忆起自己目瞪口呆的模样,微微垂眉,在眉梢,在嘴角,扬起一丝怅然的笑。仿佛张灯结彩还在昨日,但一晃眼,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上天垂怜,让一个在黄金屋中只会昏昏欲睡的少年郎终于体会到了前人透过字句想传递的感情,这是时间的力量。】

              【但我料想黄希斋不会这样。相识数年,早已洞悉他的脾性,包括他的志向。他足够清醒,足够理性,倘使他将这样的清醒与理性付诸于感情之中,是否会称得上冷漠。忽然有些难过,即便同在广州,我也甚少登门,没有去问问宠宴,这些年她过得好不好。因为我很忙——哦,又是这个缘故。】

              【打算?其实哪有甚么打算。在褪去一身庶务后,我只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人,一个鳏夫罢了。】

              我还没想那么远。

              【偏首看他,揶揄一笑】你放心,我总要回来看看你的。


              IP属地:四川7楼2024-11-29 10:08
              收起回复
                【算来我与嘉瞻郦陆颇有些过往可供凭吊,同历过黄海冷浪与南洋热瘴,海寇和法兰西人的脏血洗过铠甲,也广府珍馐前有过密盟,我感到惋惜,像失掉趁手的旧刀,但一向很想得开,兵器总要卷刃,还好时刻俱有年轻的、锋利的、渴求功业的白铁从炉中炼出,新鲜滚烫。摇了摇头,热心地筹谋起这恐无回头的南下。】

                三月三的北帝诞最是热闹,可惜你赶不及了。【仍年年着从海港运去盒子花,爱庆祝的城镇长沐此恩德,讲至得意处,一抬眉。】你若游历佛山,记得去黄园一住,我准你做客,纵是三山五园、南苑热河,也不及南国缤纷之万一。

                【一如我曾预见的,那新居我没有住过几日,倒是阴差阳错,教神英揾着数。园子初修成时与她在禅城过年,白日吵够了,躲进院落深处,听不到锣鼓声,窗外那棵树她不喜欢,花匠列出的名目从案上垂到地上,最后她选了北山玉堂春。】
                【且住,我本为圣训而来,这亦是不答“回来”的缘由。】

                不过老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陛下践祚未久,自要时时处处留心,唯恐慢待功臣。【不以为意地。】且宽心,广州足够你玩乐,享你的清福去吧!


                IP属地:北京8楼2024-11-29 19:48
                回复
                  【险些忘了,黄希斋祖籍佛山,聊起家乡的风土人情时眉飞色舞。枉费我在广州待了这些年,他所说的这些热闹我竟全无半分印象。昔日随官游历,若论最喜欢的地方,理应是喀什。那是我第一次带着隆熙赴任,尽管山高路远,条件全然比不得京城,但我与她却格外自在。新疆的瓜果甜,于是我命人在府中移栽了不少果树。长居京城的公主殿下头一次见着了浩瀚的星海,在我的指点下终于认出了迢迢银汉,以及分隔于银汉两边的织女与牛郎。】
                  ⠀⠀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隆熙尚在,对于黄希斋所说的这一切我会很有兴致的。但还未来得及叹惋,他之后的话轻飘飘地拂过耳畔,如一阵冷冽的风,骤然使得整个人都清醒了。看着他,眼中留存的温热一点一点流失,复抬了抬颔,重新以审视的眼神打量他。】
                  ⠀⠀
                  【是我想茬了。杨柳树下候着我的并非是相交数年的老友,而是有着红宝石顶冠的黄大学士。方才所说的不是贴心的关怀,而是来自上位者的吩咐。显而易见得,谁又能使唤得动一品大学士呢。】
                  ⠀⠀
                  哦,原来黄大人今日是受人所托。
                  ⠀⠀
                  【神态漠然地陈述,刻意地改了称呼,仿佛与他置气。】那么,黄大人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就说我知道了。
                  ⠀⠀
                  【我很清楚,畴昔在宝王府里密谋过的一切将成为年轻帝王心中的忧虑。恐怕在看到我乞骸骨的折子时,他就在心里这样打算。怀疑是君主与生俱来的本事,即便我的女儿也随他一同走进了那座大殿。忽然忍不住想:到底有几个人相信,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想离开庙堂。】


                  IP属地:四川9楼2024-11-29 21:18
                  回复
                    【看吧,他简直像个善变脸的川人。嘉瞻郦陆和黄小兕在某种程度上竟略有相似,他们出于天真烂漫、肝胆相照的天性,对眼前一头饥饿的笼狮视而不见,手安然伸到兽吻里,待到人提醒,则表露出仿佛才刚刚被辜负的委屈。我还能讲些什么呢?葆有这性情堪称幸运,他近来确乎幸运,那么更不要用这眼光望着我啦。】
                    ⠀⠀
                    你不要对我冷言冷语。【白费力气。更白费力气者在下一层,所指很分明,笑说。】更不消同别人置气。
                    ⠀⠀
                    【疑心是遗传,是传染的病症,寄生于那把孤独而豪奢的龙椅,君王坐上去,就有了深邃的爱张望的眼睛。何况人们还没有对绍武年末全然失忆,何况九门提督解绶也像流放。】天祉初年你就该明白,羁网一入,大都有去无回。【而我颇乐在其中,这亦是命里注定的天才。让我们用顽笑的、柔情的事物消解严肃罢,像宽慰,也像提醒。】何况令爱今在中宫,也要思念她的阿玛,你要同皇城隔绝音信,做山林散人,又哪里能够?别太狠心了。
                    ⠀⠀
                    【也别太贪心了。】
                    ⠀⠀
                    这难道不算个善终?


                    IP属地:北京10楼2024-11-30 11:17
                    回复
                      【与他相对而立,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所谓的九门提督仍旧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一脚踏进庙堂里的浑头少年。而黄希斋,他仍旧是那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深谙行走于庙堂中的规则,任何时候都比我更得心应手。倘若易地而处,我是绝不肯领这桩差事的。无法坦然地对旧日好友传达这样一道残忍的旨意。又或者,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残忍。他没有错,是我太天真。】
                      ⠀⠀
                      【当他提及藻首,像一种隐晦的威胁(也许他并没有这层意思)。透过他的脸,我仿佛看到帝王站在养心殿中,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而在听到善终二字后,终究是忍不住了,胸腔内的怒意顷刻间被点燃,声调随之加重,厉声道】
                      ⠀⠀
                      我失去了我的妻子。为了这桩大业,我让她自个儿孤零零在广州,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我只有一封书信,一封向我告知她死讯的书信——你说这是善终?
                      ⠀⠀
                      【鲜少有这样激烈的情绪,尤其在他面前,怒目圆睁,向他进行犀利的诘问。怒意在胸膛间激荡,不住地起伏。我在质问他,也在质问自己。我记得她与我同去新疆又一道辗转往广州府的欣忭,所以我怎么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广州了呢。我向黄希斋表达愤怒,更难以启齿的是悔意。是的,我后悔了,所以要急切地回去,要进行一场愚蠢的夸父追日。】
                      ⠀⠀
                      【我想,我跟黄希斋到底不同路。于是不再需要他的回答,是而简单拱手,径直翻身上马。在离开的前一刻,我看了他最后一眼。】
                      ⠀⠀
                      黄希斋,你还会回广州吗?
                      【不待他说话,忽又讥诮一笑,自言自语】应该会吧,毕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
                      【回头看了一眼京城,我在这里长成,无数次从这道城门走出,无数次地从这道城门回家。半年前,我与乌努在这里阻拦了贤王回家的步履。而现在,我将永远地从这道城门走出,永远地离开这座城池。春草来年绿,王孙不再归。】
                      ⠀⠀
                      【笑了笑,目光重新看向远方。握紧缰绳,熟练地驱动身下骏马,没有再看黄希斋,往家的方向策马急行,尾音也消弭在猎猎风中。】
                      ⠀⠀
                      等你回家时替我带坛湾酒吧......假如那时我还活着。


                      IP属地:四川11楼2024-11-30 19:49
                      回复
                        【唉,他恨他自己。如此可怜情状,便不必斤斤计较地,强呈出更多分说,或与他一样生气了罢?难道毕生荣辱成败,竟要系于天赐妻子寿数几何?假使嘉瞻郦陆真的怀抱如是信仰,他何不早去广州、去山水间,反在此蹉跎数月,亡羊已不能补牢?因“大业”更值得我们的时间,即使坦白讲出来,也没有人会怪罪你无情的,就像我能烧与爱新觉罗神英的,不过是发端自唐风、光大自潘元的满纸悼亡,恒陵中无人解读它的真假轻重,只聊施与笔记作家,为绍武新编之养料,阴阳相隔我们也能做楷模。】
                        ⠀⠀
                        【佛山自然会回,京师门庭我也都要,看他上马,这道别忽然有些像永诀。风吹过,绿野如粼粼的池塘,光阴在急遽地奔流,却谈笑一如当年。】
                        ⠀⠀
                        会吧!在那一日之前——【回首高声。】你别死了!【天地阔大,终归于无声。】


                        IP属地:北京12楼2024-12-01 11:0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