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配。”
盗跖看着高渐离的嘴型,不配什么?不配被杀?还是不配让水寒染血……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坐在高处的盗圣心却被抽空了,只有他听出了话外全部余音。
荆轲,你可真是个人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渐离找上盗跖喝酒,可能是因为墨家规矩众多,很少有人喝酒能像盗跖一样放肆。高渐离提了酒坛就往嘴里倒,晶莹的液体阴湿了他胸前的布衫,氤氲的酒气中依稀显出少年的光景来。
“那个时候,我们三个就一起在闹市街头喝酒,他耍剑,我击筑……还有盖聂……”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高渐离总要多含上几遍,就好像强迫自己不要忘记似的,盗跖从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结怨,因为高渐离从未提起,他谈起过往时大都是在醉酒,而找盗跖也从来只有三字“喝酒去”。
而盗跖从来有求必应,他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高渐离的某种需要,虽然是那样的病态癫狂,他亦欣然接受。
魂魄已经被摄走,万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隐隐的,盗跖竟还在这里面觉察出些许的回味来,简直荒唐。
只那日又喝到灯火阑珊,高渐离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盗跖笑着要拉他起来,忽然反被拽住了手腕,那只细白的手紧紧地抓着盗跖,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大的力气,盗跖的手腕很快红了起来,几乎被抓出血痕,高渐离抬起头来直直的望进盗跖的眼睛,似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挤出了几个字:
“荆轲,别丢下我一个人。”
清亮的眼中分明是盈盈泪光。
一瞬间,如遭雷击,让盗跖彻底清醒。高渐离不是他应该招惹的人,这样下去,一切都会被毁了。
盗圣的名号,江湖的逍遥,那份落拓不羁的张扬……
但,那又能怎样呢?竟然这般难以割舍,盗跖对着夕阳大笑,依旧的狂放不改,却抹上了让人心痛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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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跖和高渐离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盗跖活在当下,高渐离却活在仇恨中。
他的心跟着那个叫荆轲的人一并去了黄泉,这是任何人无法改变的事实。
几次看着他精美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迷茫落寞,盗跖就以为他要哭了,想伸手去触碰,就马上又变回了冷漠和恨意。
这样勉强着自己,盗跖不能理解,高渐离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日复一日,把自己从时光中捞出来再放回仇恨的水池,难道就不能认仇恨过去吗?过回清淡朴素的平凡日子。
荆轲。
仰头一饮而尽,被一个没有见过的死人左右了世界,这是令贼王愤恨的,自然也就对荆轲生出些许不可名状的愤懑与不甘,所以他特地跑去看了看那个人的孩子,被唤做荆天明的臭小子。
见了他以后,盗跖多少有了一分明了,如果这是父子的话,那大概明白了荆轲是一个怎么胡来的家伙,张扬耀眼而意气用事,这样的人在乱世中是很难长寿的。
但却也没办法让人讨厌。
盗跖叹口气,转身却遇见了皱眉看着他的端木蓉。
“贼骨头,你以为自己真的有九条命?该罢手了吧”。略过盗跖远远的瞥了高渐离一眼,端木蓉眼中闪过一丝担心。
“呵呵,劳姑娘挂怀,我恐怕一时半刻还死不了。”盗跖只顾笑的不正经。
从端木蓉手上接过一包药,盗跖赶快逃走了,端木蓉是知道的,她看盗跖的眼神,像极了盗跖死去的娘,攥紧他的胳膊告诉他不要做这行,这个行当太危险,总有一天会没命。
高渐离也是危险的,会把盗跖拉向毁灭。
“盗跖,你看这个,要是有这个多好,我们就能用它杀了嬴政那个狗贼,神不知鬼不觉的……”高渐离的眼神疯狂而危险,盗跖知道他早已陷得太深。
“我可以试试。”
几天后,贼王一身是伤的回来了,拿着蜀中偏门邪派的密宝无影神针,引得机关城内一片哗然,端木蓉几乎是愤怒的看向高渐离,却发现他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只接了过来。
“假的。”翻看了一会,他丢下东西,只这一句,转身离去。
“高渐离,你!你别太……”低头看见盗跖扯着她的衣角,一张苦涩的嬉皮笑脸,端木蓉当下心揪的一疼,眼圈险些红了,“笨蛋!”。
盗跖不是笨蛋,他知道端木蓉在关心他,医者父母心,乱世中的关怀,没什么比这再暖心了,但却阻止不了任何事的发生。
后来端木蓉也几次告诫盗跖离高渐离远些,但盗跖都只是笑笑,身上的伤却在不断增加,这些高渐离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只会在酒醉的偶尔清醒时刻忽然看向盗跖,眼中满是惊恐,抚摸他胸口上的伤,露出比盗跖还要伤心地神色,却不曾道歉。
盗跖在被高渐离利用着,墨家城里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了。
“他恨得其实是自己,不能阻止荆轲的自己。”盖聂曾对盗跖这么说,盗跖却是一副早就知道了的笑。
于是愣了半响,盖聂也只能微微蹙眉,在盗跖肩上沉重的拍了下,“记住,你死了会有人伤心。”
会吗?盗跖仰头看天,想起那日原野之上的冲动,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加入墨家的。
乱世中取暖,是为了什么呢?
盗跖大笑着悲从中来,高渐离,我难道是希望你能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