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四月初三
地点:殿选殿外
选女·豆卢蕴儿
阴云漪漪,似蕴着雨水。豆卢女抬起头,见远处宫殿的顶端,覆着一团搅不开的浓墨,跟坊间旅帅的虬髯一般生硬,好像一块铁。她正凝视着,一缕春风悄悄溜进了后颈,她被冷得一激灵:咦。在这方景色萧疏的偏院里,所有人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聊着天,各处瞎转,掩饰着自己,抑制着一些或紧张或激动的心绪。豆卢女倚柱而立,莫名地,她闻到一股颇隐秘的暗香,从墙壁里幽幽发散出来:“像沈香。”她凑近一丛窗下,蹲下去,一只只蚂蚁从她青履边行过。豆卢女更加笃定,和相近的一个选女攀谈起来,“天家豪奢,这么僻静的一个殿宇,竟也用沈香沫来泥壁。你说真正的大内,又该是怎样一副气象呢…?”
选女·许兰苕
起初由嬷嬷领来刚等在这儿的时候,众人还有个队形,兰苕只是规矩地跟在队末,不多觉紧张的。但渐渐地大家伙都各自散开了,又各自都相谈甚欢,耳边细细碎碎地听见有是京中邻街便相知的,有打江南一齐向北来的,兰苕放眼望去,竟没一个是认识的。于是只得退避柱旁,佯装无事的卷着一管手帕。顺着这声望了过去,“沉香沫?”凑近探了探,“嗯,是有香气。不过这算什么,我听说那流华宫里有一座流晶坞,有西域千种奇珍异宝镶嵌而成的一面玉屏,日夜熏的是更名贵的龙涎香、佛檀香,别提多富丽、多阔气了。”
选女·豆卢蕴儿
撑着下巴颏儿,剔透的手指尖儿点在唇角,作思索状道:“是我见识浅了。我原想着,这儿的沉香从林邑舶来,由广东都督府进贡,其价必然不菲,可现在只能随泥湮没,我颇替它惋惜,不过听你一讲,竟也不足为谈了。” 暗中钦佩她眼界儿高,豆卢女朝她一睐,觉得她面相和气,便不觉站了起来,跟人往深了谈说:“我有点好奇了。你知道的这样细体,想来跟宫里沾亲带故了?”豆卢女微微躬腰,藕色的帔帛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摆动,裙际绣着的榴花翩跹跃走,缓缓揖去一礼:“恕我唐突,想请教娘子府上?(就是问你的家庭,姓名,什么的。)”
选女·许兰苕
在诸位选女当中,许家门户大小,兰苕再清楚不过了,哪里禁得住她这一问?…只得尬笑着回道:“这哪有什么见不见识的,这位姐姐言重了。这些都是街边瓦舍里说烂了的笑谈,偶有几个内官出宫办差传出来的,概说是温成贵妃曾救当今圣上于危难,因此宠冠六宫,才有这富丽堂皇的流华宫。“ 自然也当不得她这礼,紧忙也一福回过去,睨见她裙摆边上的时兴纹路与绣样,更觉得自个这身素样儿不中看了,声儿便暗了下去:“我叫许兰苕,家父今年蒙恩才从雍州迁回京中,是吏部主事…”
选女·豆卢蕴儿
身形焕爽,重新板起腰时,脸畔教冷风一吹,多了一抹不自然的粉晕,是以重复着低吟了一遍她的闺名:“兰苕,兰苕…有句诗怎么念来的?对了,念作'花气作阴春昼蒙,蜻蜓斗影兰苕风',怎么样,是不是写得跟你一样漂亮?”豆卢女的“阿姨”(生母)也是兰姓,做了四五年的外室才被纳进家门,谈起来倒颇凄苦。眼前许姓选女,名中恰有一字重叠,豆卢女视为结缘,于是稚嫩未长开的,如豆蔻般的眼珠便里多了层柔和的淡光,她亲切地讲道:“对啦,你别叫我姐姐,我到年才虚十六呢。还有就是,我姓豆卢,祖上是北地的鲜卑,阿爷给取叫'蕴儿',是草字头那个'蕴'。他是个五品武官儿,我哥哥倒更争进一点,未及而立已是兵部员外郎了。”
选女·许兰苕
这句诗念出来时,略有两分讶异,“我父曾说过,这诗正是我名字的由来呢!你竟也知道。”抬眼与她对视,此刻整个人也松散下许多,眉目之上也添了几分柔和,听得认真:“那么,你是叫豆卢蕴儿、蕴儿。那我叫你蕴儿妹妹,我长你快两岁呢。”由衷的叹道:“真好啊(你哥哥),我长兄去年曾得会试,可惜不曾登榜,只能再等今年春闱。我见他日夜苦读,发了宏愿要光大门楣,可恨我只是个女儿,不能为家门添光…”
选女·豆卢蕴儿
心思惯来细致,很能觉察到她一闪而过的落寞,便不由教她牵动。不等人讲完,豆卢女当即打断了她,并宽慰道:“不要这么说!我们之所以相逢于此,不就为有一隙之机,能够留下来?若佛陀眷顾,真的入选做了天子妃妾,不也就能给自己,给家里挣出前程了么?……” 这厢话未讲完,那头角门里就闪出两个青衣少监,皆手持名簿,端着拂尘泰然进院:“都静一静,静一静!”一时间,众选女面面相觑,浮沉不稳的人心按捺下来,终于没那么聒噪。阉宦拉开尖利的嗓门儿,开始点名儿:“羊弗静,王绥,豆卢蕴儿……这几个,都跟咱家来!” 豆卢女听闻,不知所措地捋了捋反绾髻中的金铜杂花,不敢延迟怠慢,“叫到我了,我得先行一步了。”她有些慌乱,提裙欲走前想起许选女的自轻之论,只好难舍难分地撂下一句:“那个,兰苕,你也能为家里争光。你只记着一句,巾帼亦有抱负,当仁不让于人!我祝你所愿成真,以后若还有机会,我们再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