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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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集头一次回长安看我,人都进了我院子还特意退回去仔细看了两眼我院门口悬着的匾,指着那别字一脸惨不忍睹地看着我,表情堪比当年我给小鹰取名字那会儿。
我抬头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开口:“刚来的时候觉得这房子当真风雅,我觉得我或许也能被熏陶一下,所以特意挑了几个字,但是没两天就觉得没意思,连小花园都给我推成了小校场,匾都快刻完了,也就懒得改,干脆让他们加了两笔以昭我不通风雅,是不是很合适?”
李集搭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儿子,你知道吗,你只有心虚的时候才一堆话——等会儿,你刚刚说把什么推了?”
到底是错别字还是故意为之已经不重要了,阔别长安已久的定川殿下因为一座小花园拎着鸡毛掸子追着亲儿子绕着王府跑了八圈,什么久别重逢的父子温情悉数不见,鸡飞狗跳重新闪亮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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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集在西北惯来不拘小节,但骨子里到底浸泡着一把长安贵胄们锦绣堆里的风花雪月,是个风雅人。当年出宫建府的时候,许多事都还未来得及发生,他还是那个天塌下来也有母亲兄姊撑着,只管逍遥快活的小皇子。平康坊的这座府邸,位置是他精心挑的,游廊庭院是他和工部一点一点磨出来的,一花一草一木全都是他的心血。可观星,可游湖,可消暑,可赏雪。
而我却与他不同。什么清风明月,四时好景,一应不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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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雁行却又与我相去甚远。他喜欢博带风流,喜欢朝夕日暮,能为美酒宝马驻足,也能因春花垂柳开怀,他笛子吹得很好,闲来时爱坐在院子里看风看月。
我一般都会作陪,有时候压在他肩头哈欠连天,随口说着闲话,偶尔心猿意马,便凑过去讨个亲吻,于是风与月便当真成了风月。有时候干脆什么都不做,他看景我便撑着脸看他,毕竟我王妃有一张可堪入画的侧脸,怎么都看不腻,然后便会等到他回头,轻易撞进一双含笑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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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两地的时候,我们之间往来的信函里,他时常给我写河北辽阔的平野,不输陇右的风雪,巍峨的山与成片的云杉,写街头的百姓,伶仃的乞儿,日渐掌控的时局,诗会上大出风头的学子和章台里才情横溢的舞姬(备注全靠听说没有去过)。我仿佛又回到当初目盲时,透过他的字句,看见他眼中的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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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信时恰在官署,有堂官送了文书等我批复,大抵窥我难得和悦,多嘴问了句闲话,问我看什么如此开怀。
我将信妥帖收好,心情甚好地应了他一句:“王妃的家书。”
三两句的工夫将人打发走,一时间满桌等着看的卷宗都入不了眼,便干脆全都堆到一边,堂而皇之地给人回起了信。我说堂姐店里的烧饼,昨夜的星宿,大朝上吵架吵成鸭子的百官,我说长安的雪化了,路过东市看见一株漂亮的牡丹,买回了家,陈韧说我暴殄天物,我回他“有本事你给时迁送一盆”,广陵月的鱼一如既往地好吃,桥头绿柳新芽,春天要到了,张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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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煞是可爱,我甚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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