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江宁府，软语随江流。虽不得闻‘我有一段情，唱给诸公听’的婉转，而临安西湖的碧荷已然将草木之情迢递赠来，令人暂且忘却弦音。苏州驻跸后船往南行，经嘉兴、观海潮，而后钱塘近在眼前。帝姝常于紫禁，不知镜花水月实则于江南更添柔情。水汽氤氲着一日，待得天明，雨终是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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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中玉兰最盛，昨日饱饮露水，如今更作澄澈。不作艳妖之物，独独以素色压群芳，恬淡中有傲骨，倒很不寻常。收去油纸伞，绣履提步时还掠过昨夜的落英，那上头沾了雨露，盘桓着不肯离去。未几，是白沙堤在前，昭彰着白公昔年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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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乐天之字甚好，乐于万物，踏天而行，不必拘泥俗世。至少他纵游西湖，是当真快乐顺遂。姊妹在侧，停驻一处亭下，且观游鲤来去，自在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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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是，前头有一处断桥，还藏着千古的传说呢。”

（暮春的西湖笼在淡青色晨雾里，垂柳新裁的碧玉绦扫过御舟鎏金舷窗。掀开轿帘一角，明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外头的景致。远处青山如黛，近处游人如织，处处透着江南特有的温婉气息。忽然，一阵清风拂过，几片柳絮飘进轿中，伸手去接，却见一只彩蝶翩然而至，在指尖轻轻一点，又振翅飞走。云袖轻抬，指尖点在雕花窗棂上，将团金牡丹纨扇虚指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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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姊，你看白堤烟柳，倒似给游龙裁了件翠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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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边衔珠凤钗随画舫轻晃，在菱花镜般的湖面投下碎金似的光斑。抬眸远眺，湖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远处的断桥若隐若现，仿佛一道横亘于水天之间的幻影。目光久久停驻在那桥上，眸中泛起一丝涟漪，似是被皇姊那传说中的故事勾起了无尽遐想。）
：皇姊，是什么千古的传说呢？

【翠色映溪，长柳伏岸，万物在朦胧的水汽间变得绰约多姿，而日色降临，羲和始露真面目时，又有珠光熠熠，如梦似幻。自西湖长堤行步，有乱花浅草迷去眼帘，只是少见游蜂戏蝶，大抵还在花丛更深处。她来得好，不知是簪花亦是脂粉香引了彩蝶，成了雕花窗上的一抹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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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再有旁的颜色，想必更为斑斓。不过烟柳很好，诸物在纱帘间，犹抱琵琶，更令人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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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徂往京师茶楼间，常有说书者惊堂木拍案，赢得满堂喝彩。说得最多，便是西湖白蛇，许仙痴情。冯梦龙撰于警世通言，于后世却是一桩笑谈，至于警戒为何，已被逐次淡忘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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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听闻过白蛇传？白蛇修炼千年而化形，盗仙草、水漫山。”

（纨扇边缘的鎏金丝线忽然缠住一缕游风，指尖无意识摩挲过扇面上绣着的灵芝纹。画舫正经过三生石畔，石隙间几簇忍冬藤缠着未化的晨露，倒映出雷峰塔顶的鎏金葫芦在雾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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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推开层层碧波，惊起两三只青羽水鸟掠过菱花窗格，将碎金般的光影揉进少女眸中。）
：盗仙草、水漫山？——"（尾音被风裹着坠入粼粼水纹，远处雷峰塔影忽然在云霭中朦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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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转身，鬓间珠坠撞出泠泠清响。）：皇姊——我想起！（话音未落，一尾红鲤突然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沾湿了石榴裙摆，惹得低呼着后退半步，绣鞋却仍倔强地抵在船头。蔫着头，续道）：想起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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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着雕栏向前倾身，杏色披帛滑落舷边，恰似一片被春风挽住的流云）
： 是许仙跟白娘子的姑娘么？

【发髻抚过榴花钗，垂苏微曳，迎风而舞，似贺暖春丰年。而此间玉兰盛、桃夭绽，浑然是春季盎然，绝非夏花染指，大抵是珠翠有情，亦欲发花春时，一展其姿，好夺花魁之名。且抚腕间翠色，碧玉镯于日色间光彩熠熠，澄澈无量。江入荒野，拨开涟漪阵阵，恰映雀鸟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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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柳画桥，风烟翠幕，或也有十万参差人家。钱塘繁华，柳永亦醉心其间。任波澜缕缕，雀声跃跃，且道传言趣闻，偷得浮生，未负半日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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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唐书中所载水漫洛城，便是此文之借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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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红鲤跃出，可惜此间并无龙门，只有帝姝跳跃的朱钗。露珠接踵而至，我私心里一厢情愿得以为那是生灵的馈赠，欢喜我们来此游历。递去绣帕以拭水珠，其上柳枝垂垂，多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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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脍炙人口的却是许仙，篷船借伞是缘起，此后钟情，却无奈有人相阻。可见神话，也并非圆满。”

（指尖倏地攥紧纨绔扇骨，鎏金丝线在掌心压出细密的纹路。羽睫轻颤时，正见雷峰塔尖挑破晨雾，塔影斜斜坠入粼粼波心，恍若一道鎏金墨痕晕染在碧玉砚台里。裙裾间未干的水渍洇开浅绯色海棠，却浑然不觉，只将纨扇缓缓转出半轮新月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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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娘子分明是报恩呀......（尾音轻得似柳絮坠入涟漪，云头履无意识地碾过甲板半片柳叶）
：法海禅师既通佛法，怎不知破人姻缘也是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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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又向前半步，绣着缠枝莲的袖缘几乎要拂过雕花围栏，惊得近岸芦苇丛里扑簌簌飞起数只白鹭。）
：要我说——分明是那许仙...好好的白白枉费了白娘子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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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白鹭掠过断桥残雪的倒影，眸底泛起三月湖面般的雾霭。纨扇悄悄移向心口，团金牡丹恰好遮住被春风鼓动的珍珠璎珞，却遮不住菱花镜里映出的微蹙眉山）
：皇姊，你说那雷峰塔底......当真镇着千年不灭的痴心么？（话音未落，一粒晶莹忽而坠在扇面，不知是柳梢垂露，还是画舫推起的浪沫）

【金丝团扇抚风掠意，引绯色入幕，波澜惊身。远眺山峦，唯见塔尖傲然，欲入云霄。而今风平，西湖水不起波涛，何人又知千百年前，此地如何汹涌澎湃。人道有情，佛道孽缘，孰是孰非，唯心之所向，不可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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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七窍玲珑心，却易遁入执念，万死不悔。”【在言白素贞之多情，也道法海除妖之执拗。忽闻鸥鹭惊起，却绝无游人争渡。偏首，是她情之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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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娘子末了被法海收于钵中，是一腔痴情所付，要救爱人于水火，未料成了自己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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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之上，方寸之间，便是人生虚妄。未于临安听戏，只信口所道，便惹露珠连连。绣面的牡丹也垂泪，明艳中哀情，更是摄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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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想，白娘子会后悔吗？许仙又是否后悔自己作了人质，引来了这无妄之灾呢。”

（指尖倏然触到微凉的湖水，原是画舫转弯时激起的细浪溅上雕栏。垂眸望着涟漪里破碎的塔影，忽觉胸口压着的珍珠璎珞竟比雷峰塔更沉重。柳絮沾在纨扇鎏金丝线上，倒像是牡丹泣露，偏生这泪是轻飘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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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是牢笼，何苦要撞碎南墙？（声音比柳丝更轻，惊觉发间衔珠凤钗不知何时垂下半缕流苏，恰似白娘子被佛光劈断的青丝。画舫过处，几尾锦鲤追逐着船尾的浮光，鳞片在春阳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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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有清风自湖心起，将鬓边石榴绢花吹得簌簌颤动。伸手欲扶时，却见那抹艳色打着旋儿落向碧波，惊得探身去够，云头履险些踩空船头雕花围栏。幸而及时抓住垂柳新枝，细叶间凝着的晨露纷纷坠入涟漪，恍若替那沉入湖底的绢花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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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白娘子那样的人，若重来千遍…（忽将纨扇抵住心口，团金牡丹纹路硌得珍珠璎珞微微发颤。远处残荷丛中惊起两只交颈鸳鸯，水痕却划向相反的天际）定还要盗仙草、漫金山，可许仙——（尾音被暮风绞碎，化作柳浪闻莺处飘来的半阙南屏晚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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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鞋突然碾过甲板一片银杏，叶脉断裂声清脆似法海钵盂收妖时的诀咒。俯身拾叶时，鎏金护甲不慎勾断青丝一缕，发尾竟随落叶齐齐坠入湖心。暮色里望那缕乌发与银杏厮缠，倒像白娘子与许仙在佛前燃尽的痴缠线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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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姊你瞧！（倏地指向湖面碎金，嗓音浸透三秋桂子的涩）许仙的魂灵怕不是化作这满湖的波光，看似潋滟多情，偏生——（风鼓起杏色披帛，缠住雕栏外探进的半枝残荷）偏生连片完整的倒影都存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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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雷峰塔顶亮起长明灯，倒把西湖水染作鎏金钵盂的色泽。画舫灯笼次第亮起，却照不见眸中摇曳的水雾——那原是白娘子困在塔底望人间时，生生世世化不开的江南烟雨。）

【私以为江南多情，亦难起波澜，唯长久浮沉于此，送千万生灵远去。可我忘却此地的水也隶属于大江大河，独有的澎湃并非因潜入南国而消散无踪。譬如眼下正谈白娘子的旧闻，水漫金山是过去，眼下却忍俊不禁，偏生要撞上围栏，落入画舫之中，更要沾染帝姝衣衫，携一缕脂粉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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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人总有执念，那一缕虚无缥缈的念头总能支撑着往天南海北去。真撞破了，才去想后不后悔。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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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绢花也有关于悲怆，在清风中悄然扑向水的怀抱。弥湄不愿它落入凡尘，便极力去追，险些将榴裙绣履，连着那金丝团扇一道葬送于临安的怀抱。动静颇重，远甚画舫击水，不由引来侧目。挽过她藕臂去，那掌心还残存着柳叶，离围栏远些，雷峰塔亦能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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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汤能忘却前世今生的苦楚酸涩，白娘子虽作蛇妖，却也有饮一碗的权利。她会选择忘记？还是带着记忆回来许仙的身边？总之她很痴情，也要等一世团圆，等一个长相厮守的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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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到吗？远处忽有雾霭层层，羲和的日色皆在那样的重云里消散殆尽。我仿佛得见雷峰塔间的缕缕青烟，那又是谁在祝祷？缄默半刻，耳闻一声惊呼，原是凑不齐的影子，虚幻得成为了海市蜃楼。可一片叶子落下，那碎影便不复存在。是而，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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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忽有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正落在纨扇牡丹纹上，宛若当年白素贞盗仙草时，昆仑山巅坠落的千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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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雷峰塔檐角铜铃随风转，将百年前的诀别词碾成齑粉，纷纷扬扬洒在苏堤春晓处)
：都说蛇妖冷血，可皇姐你看——这满湖碎金原是白娘子被佛塔镇碎的情魄，春水暖时化作锦鲤，寒冬至便凝成残荷枯叶。偏那许仙的魂，倒成了塔顶长明灯里永世不灭的灯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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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着如此痛苦的回忆，有何好，不如多喝几碗孟婆汤，忘得干干净净的好！
（指尖正碾碎半片叶，金箔似的碎屑簌簌落在石榴裙裾，恰似金山寺飘落的香灰覆住蛇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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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驶过苏堤春晓旧址，惊见芦苇深处浮着盏褪色的并蒂莲灯。纨扇拨开暮霭时，晚风送来灵隐寺的梵唱，混着柳浪深处飘来的《渡情》小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