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弱翁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我掷出的令签下。我作监斩官,斩的又何止江南名士的筋骨,我所有的愤怒,热烈,不屈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批判与捍卫,也都一并被斩戮,在那个血色的黄昏里。我缩在文明与暴政的夹缝里,写自己的悲剧史,反复地撕扯,理性被蒙昧啃噬,发酵出脆弱与动荡,枯死与复活彼此对峙,无人会为我和他们吟唱安魂曲,要么殉道,此后向地下渗透埋藏,要么换一张狞历的面目,起来搏斗,报复。字狱声势还在膨胀,可谁还敢对秩序发出挑战,谁又甘心再去做无用的殉道,在涂抹修正过的史册里,被污蔑,被唾骂,被诅咒,被打断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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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讽刺和卑鄙的是后续一系列举措。杨大学士以孤臣之姿包揽罪名,贬职卸权成为“顺理成章”,孽子李舜工侥幸苟免,甚至起复——这是他的背义,作为黼座权衡大局的托腔被渲染。从此,他的补褂上永远沾染同裔献血,顶戴太重,再抬不起头来,婢膝太沉,所以彻底地跪下去,这便是他们在驱汉议会里大肆定义的奴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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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些自我的审视和扣击里,昏昏噩噩地过去十日,杨圆圆仍住杨府,我在石丈斋后辟出丈人洞,镇日与石桌棋盘为伴,与钟乳滴水手谈,三刻一局,可忘掉日月。恭王、雍王的探访屡屡碰壁,李北海、李岑夫来鸿亦沉石塘,我实在不知,用何种的颜容心境和他们见面,一个被剜去明目,压垮脊梁的李谡,还是一个笼鸟槛猿、体面认输的李谡,他们定比我更失望吧?不如不见。可杨府只有一垣之隔,要逃避与老师的见面,并不实际,他与我一样禁闭着。也不一样,他是被帝王明旨禁闭。影园和漉园,由一片缛缛绿竹林连接,所以无论虫歌还是风声,传递总不消一刻钟。查缴京畿禁籍的谕旨入李府时,我才执黑子定下经纬,一局未破,鹤影廊上的丫环小子已隔着洞门,低声喳喳着,商议一桩斯事体大的要务——拦还是不拦?是老师来了。我没有起身,这样失礼地坐着,看一眼石阶的方向,这盘棋如预料地被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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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自然拦不住他,又远又近地跟在老师身后,怯怯的眼睛,偏透出几分瞧事儿凑热闹的关切。我不做反应,她们被杨老的拐杖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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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由她们去吧,家里主人常年在外,仆妇们瞧我是个新鲜罢了。圣谕意思,想来灵药也一字不落给您念过了,【有些发怔地,勉强点染一笑。】这一场滔滔滚滚的灾难,贬抑了多少汉儒,甚至牵连老师,学生身陷旋涡,如今竟又要化险为夷、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