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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谕广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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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二月,免李谡江苏布政使职,诏回京,暂授礼部右侍郎。三月,国子监王澍案发,帝命毁禁书四千卷,立“观政堂”专授《圣谕广训》,上思虑文字狱已牵连甚广,为稳朝局,欲对李谡明升暗降,以此敲打,并警示朝臣,遂有意授李谡学政职,采纳李谡设立通儒院的建议(李谡正一本),对应“观政堂”,命李谡查缴京畿地区禁书,完善刑部《禁书辑要》,实为考验态度。李谡因监刑时务报、杨适背锅遭贬斥,一度颓靡,杨适劝导李谡振作。


IP属地:上海1楼2025-02-27 12:29回复
    【郑弱翁不该死,至少不该死在我掷出的令签下。我作监斩官,斩的又何止江南名士的筋骨,我所有的愤怒,热烈,不屈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批判与捍卫,也都一并被斩戮,在那个血色的黄昏里。我缩在文明与暴政的夹缝里,写自己的悲剧史,反复地撕扯,理性被蒙昧啃噬,发酵出脆弱与动荡,枯死与复活彼此对峙,无人会为我和他们吟唱安魂曲,要么殉道,此后向地下渗透埋藏,要么换一张狞历的面目,起来搏斗,报复。字狱声势还在膨胀,可谁还敢对秩序发出挑战,谁又甘心再去做无用的殉道,在涂抹修正过的史册里,被污蔑,被唾骂,被诅咒,被打断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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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讽刺和卑鄙的是后续一系列举措。杨大学士以孤臣之姿包揽罪名,贬职卸权成为“顺理成章”,孽子李舜工侥幸苟免,甚至起复——这是他的背义,作为黼座权衡大局的托腔被渲染。从此,他的补褂上永远沾染同裔献血,顶戴太重,再抬不起头来,婢膝太沉,所以彻底地跪下去,这便是他们在驱汉议会里大肆定义的奴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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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这些自我的审视和扣击里,昏昏噩噩地过去十日,杨圆圆仍住杨府,我在石丈斋后辟出丈人洞,镇日与石桌棋盘为伴,与钟乳滴水手谈,三刻一局,可忘掉日月。恭王、雍王的探访屡屡碰壁,李北海、李岑夫来鸿亦沉石塘,我实在不知,用何种的颜容心境和他们见面,一个被剜去明目,压垮脊梁的李谡,还是一个笼鸟槛猿、体面认输的李谡,他们定比我更失望吧?不如不见。可杨府只有一垣之隔,要逃避与老师的见面,并不实际,他与我一样禁闭着。也不一样,他是被帝王明旨禁闭。影园和漉园,由一片缛缛绿竹林连接,所以无论虫歌还是风声,传递总不消一刻钟。查缴京畿禁籍的谕旨入李府时,我才执黑子定下经纬,一局未破,鹤影廊上的丫环小子已隔着洞门,低声喳喳着,商议一桩斯事体大的要务——拦还是不拦?是老师来了。我没有起身,这样失礼地坐着,看一眼石阶的方向,这盘棋如预料地被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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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鬟们自然拦不住他,又远又近地跟在老师身后,怯怯的眼睛,偏透出几分瞧事儿凑热闹的关切。我不做反应,她们被杨老的拐杖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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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由她们去吧,家里主人常年在外,仆妇们瞧我是个新鲜罢了。圣谕意思,想来灵药也一字不落给您念过了,【有些发怔地,勉强点染一笑。】这一场滔滔滚滚的灾难,贬抑了多少汉儒,甚至牵连老师,学生身陷旋涡,如今竟又要化险为夷、全身而退了。


    IP属地:上海2楼2025-02-27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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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影扫过漉园漏窗时,小仆正捧着药盏候在纵笔如云的杨公身侧。圣谕里每个字都似淬了冰的银针,扎得我掌心溃烂,手中的檀管仿佛越发沉重了。杨圆圆在丈人洞徘徊了三天的哭腔比檐角的铁马更锥心——“祖父,他连萃华楼的杏酪都不肯碰,石洞里渗的寒露怕要蚀穿骨头啊”。拐杖碾碎满地月华,却碾不碎诏书里那句“查缴京畿禁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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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晓前最后一场春雪落进襟怀,丈人洞口的青苔上有新踩的屐痕。杨适缓步踏入洞中,拐杖叩击青石,声如更漏。目光掠过湿漉漉的棋局,枯指捻起一枚黑子摩挲着,又放下。青袍下摆掠过满地枯枝——它们在石砖下被凌乱地踩成碎渣、齑粉。洞顶钟乳滴落的水珠正打在石棋盘上,溅起零星的细碎寒光。我的手抚摸着那冰冷潮湿的石枰,想起章业三年殿试,这双手曾扶着新科状元郎的玉带,引他走到鹓班鹭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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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道贵留余地,你却把孤棋困死在东南角。宋破之日,文丞相可是在狱中写下的正气歌。你以为蜷缩在石乳洞里,就能躲过这场倒春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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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云子投入陶罐,复以杖尖挑起垂地的素帘,翻卷时带起潮湿霉气,斑驳光影如刀锋劈开晦暗,惊散石缝间蛰伏的盲蛛。一线天光剖开青年蜷缩的肩背,照见棋坪上经年未愈的旧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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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剧烈咳嗽,苍老喉音混着痰鸣】李舜工,为师背下所有罪名是为保全你吗?错,是要你活着把这些腌臜勾当记清楚!当年司马子长受宫刑著史记,程婴换子存赵氏孤儿,哪个不是顶着千古骂名?【以杖头戳地三下,震落钟乳石粉簌簌如雪,因呼吸急促而不得不放缓语气】自秦焚六艺以来,天下被毁掉的书籍还算少吗?可那些被毁的禁书真绝了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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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老茧碾过青年腕间,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同样这般钳住过重韬的腕,那时烛火也是这样在壁上投出纠缠的影】颓唐十日够久了!皇上要看你当鹰犬,那便撕咬得漂亮些。他们要的是跪姿,我们求的是文脉。尚书头衔不过是弄臣的活碑文,你我要做的是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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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穿透丈人洞顶的裂隙,在承露盘里凝成琥珀色光柱。说话声惊起洞外竹林寒鸦,扑棱棱振翅声里混着干燥的北风】郑弱翁的血早已干涸了。王监生的尸首,也已在乱葬岗被秃鹫啄食干净,别让他们死得毫无意义。明日卯时,老夫在漉园给诸生讲左转僖公二十八年——你,来是不来?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5-03-03 0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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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若要追究李状元的理想主义根源,那些狂热的信仰,甘愿赴死的意志,请先深刻解读一本杨公烈传,去读他蹈赴汤火的一生,顺带剖开他身后的,一部不被修缮粉饰的朝代简史,绝不止有壮阔恢弘的纪事,还有崎岖但也坦荡的史迹,那其中一座瘠瘦的,棱锐的,几近于僵硬的雕塑,即是我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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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老师也并非铁打铜铸的,他的眉嵴已十分凸出,行走必得倚仗,时代的铁屑和熔浆都被舀进他的身体,与他融为一体,他意志上绝不屈从于某种秩序,可脊背终在强压之下弯曲。】倒春寒下,老师的咳疾更重了——【杖头戳地的震颤,更是一种敲打,如挥斧斫去洞内藤蔓,也把一局死棋震醒。潜意识催促着我,起身搀扶,去做老师手里的拐棍,回应他的劲气孤忠。】我并不怕骂名,您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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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饮寒露当鸠酒,错骨扬灰地献身,也是无妨,可他叫我们跪着,这样跪着,【您知道我所指的不是屈膝的跪姿。石乳滴水声渐急,把黑子硌进掌心内,紧盯着老师鬓角的霜雪】比刑蚀险毒百倍。我宁愿做郑弱翁,做江南道上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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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濮一役,晋以偏师摧强楚,非惟兵势之奇,胜败枢机在人和、伐谋、虚实、修德——晋室君臣相协,文公虚怀若谷,虽狐偃、先轸之谋异轨,终能融通相济。绍武四年,老师在江南,也曾讲僖公二十八年,揭王霸之平衡,讲治世当法天道,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之哲思,可明日漉园杏坛,老师预备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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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狱之下,还能阐发春秋大义,还能歌咏礼乐征伐么,难道改弦易调去讴楚强蛮夷,为成得臣写一部刚愎正史?】


        IP属地:上海5楼2025-03-03 1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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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公的案头近来摆着三样东西,太医署的续命汤、翰林院代拟的乞骸骨奏章、还有李谡的殿试策论。他偶尔会抚摸泛黄纸页上“明德新民”四字发呆,继而生出时不我待的忧虑。眼下他惜爱李谡的生命与前程胜过自己。杨适没有完成的事,士林于中朝的未来,需要由他来续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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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要做禁书辑要,而杨适沉疴入骨的躯体,又何尝不是部开始朽坏的禁书?石乳悬垂如倒悬的史笔,滴水声里忽然迸出短促的笑。苍老的指节叩击石枰,惊碎枰洼处的一池琥珀光,恍惚是章业三年琼林宴上被李谡碰翻的酒盏。可惜那年泼出的状元红,早已渗入礼部明堂的石缝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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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缴禁书是明诏,辑要编纂是暗渡。他们要折断文脉,我们就做玉碎的声响。他们要跪姿——【剧烈咳嗽中,浑浊双目却骤然迸出精光,仿佛三十年前在刑部大狱时用石头在墙上刻写绝笔的狠厉】汉宣帝的麒麟阁十一功臣,哪个不是跪着绘像的?勾践尝胆时,跪得比吴宫的阶石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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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弱的老朽不堪这半响的声嘶力竭,拄杖颓坐在石墩上,却依然挺着脊背。苍老声音混着滴水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记住,地火从不与罡风正面相抗。它在岩层下炖着,把射来的箭镞熔成犁铧,把烈士的骨血煅作燧石,等待来年春雷劈开冻土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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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举着的灯笼映亮竹林小径,杨适逆光坐在丈人洞口,白发被林风吹得微乱】晋侯的虚怀若谷,不过是用郑伯袒背牵羊的屈辱换来的。老夫二十年前讲恃德者昌,是要诸生明君子之道。可是如今,该要教他们存身之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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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剧烈喘息,喉间发出拉风箱般的声响】明日的左转僖公二十八年,老夫要讲晋侯侵曹伐卫——【晨光刺破最后一片残雾时,拐杖已深陷入青苔。正如晋军围曹是为避开楚国正面锋芒,而今国朝文脉颠簸之际,亦当效此迂回之术来保存实力。】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5-03-03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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