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hes
[ 上 ]
【一】
所谓记忆，是指人类对经验过的事物的识记、保持，再现或再认。
梅西的记忆，开始在苍白寂寥的冬天，楼道内常年泛着灰白的楼梯角落里。
七岁的那一年，他和母亲从公寓搬到了这所旧舍，他站在弥漫着灰尘味道的屋内，看着母亲从皮包内抽出几张钞票递给了站在门口的女人。
他们的房东是个肥胖的中年人，乱糟糟的金发如杂草般胡乱堆积在头上，被肥肉堆砌而成的脸上一双绿色的眼睛诡异地睁着，像是画册里夜行的野兽。偷偷地和她对视一秒后，梅西立刻转过了身，被污渍覆盖得有些模糊的窗户外，一群候鸟拍着翅膀飞过。
这将是他的新家。
三个月之后，梅西被母亲送入学校。
每到周末，他都在学校的铁门内试图等待母亲来接他回家，只是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等待。
然后看着其他寄宿的孩子一一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或者是被温暖的大掌心牵起离开，只剩下他自己。原本还有过的哭闹与折腾全都突然冷落了下来，连内心也随着冬季傍晚的温度不断沉郁。
最后还是只得自己收拾衣物一路走回家。
这个时候母亲通常不在家。她所租的屋子在二楼，要过一个拐角，上两次楼梯，一次十二步。当梅西走完这二十四步路程后发现大门依旧冷冰冰地闭着眼，任他怎么敲也不打开的时候，他选择一个人坐在门口逆时针向上旋转的楼梯角落里，躲避那些钻进通风口的玻璃缝隙进入逼仄楼道的寒风。
这片位于巴塞罗那郊区的老旧工业城区侵染在灰暗的色彩里，像一张陈旧的黑白照片。天空里静止的云朵渐次密集，开始酝酿一场出人意料的大雪。
母亲披着一身雪花回来的时候天通常已经黑尽，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匆匆瞥上坐在楼梯口的梅西一眼，她脸上通常没有什么表情，偶尔会如同外面的天色一般阴沉。
随后梅西跟着她转身走上那短短的二十四步路程，等待她摸出那串老旧的钥匙一一辨认之后开门。
有时她会顺道在面包店带回一袋面包当做晚饭，大多数时候没有。把那个边角已磨损得有些严重的皮包取下扔到沙发上后，她从冰箱里翻找出一块吐司，切下两薄片后用刀尖挑起些花生酱或是番茄酱抹在上面，递给梅西之后径直返回卧室关上门。
被随意涂抹的酱汁经常蹭在手上，吃完过后梅西去洗干净手，趴到窗户旁盯着被路灯撕开一个缺口的夜色发呆。
梅西的床就放在客厅里，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的小床外还有一个散发着陈旧气息的木质衣柜，一张桌子，灰色的沙发以及一些零零碎碎被堆放在墙边的杂物，没有电视。
唯一的电视在母亲的卧室里，那个盛放着似乎取不尽的欢乐的彩色盒子与他所处的空间被一扇门隔绝，梅西也从未想过打开门进去和母亲一起看电视。
那扇门意喻他们之间永远的隔阂，如同他时常听到母亲打电话时刻意压低声线的只言片语。
送走。
指针划过十点，感觉到困意后梅西从窗边回到客厅的地板，转身爬上自己的小床，脱下衣裤后过上被子睡觉。
第二天清早，被母亲以从床上拎下地的方式唤醒。女人略显浮肿的双臂从被窝里拎出梅西就像是拎一直雏鸟那么容易，叫醒他之后，母亲返回卧室继续睡觉。
梅西的脚踩在拖鞋上，从床上拖下衣物像裹洋葱一般一层层给自己穿好。桌子上会摆放一个面包，梅西伸手拿起碟子内那个逐渐冷却下去的面包，吃完之后一个人去学校。
路上会经过两家低档餐厅，一个小咖啡馆，一个面包店和另一所学校。
向左拐两次，之后直走直到出现岔路后再左拐一次。耸立的铁门便会出现在面前。
经过面包店的时候闻到新鲜出炉的黄油面包的味道，梅西突然很想吃。于是站在顾客来来往往的店门口直到所有面包卖光，期间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用来盛放面包的橱窗和烘焙用的烤箱。直到一个高中生捏着最后一块面包走远，他转身继续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于是他继续拉开冰箱门准备着食材——在哈维的母亲离开后他几乎打扰遍了所有的女同事，为了得到一些简单而美味的菜谱，他不能老让哈维吃快餐。而如今这一原本是为了哈维能吃上营养三餐而做出的举动似乎又有了更大的价值。
哈维和梅西坐在餐桌的一端等着开饭。两人都没说话，哈维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样沉闷的尴尬，但又苦于沉稳内敛的性格，始终找不出话题。
他其实并不是特别了解七八岁的孩子究竟喜欢什么，玩具？糖果或者是动画片？
说到动画片，Leo他会喜欢看超人吗？那部动画片是哈维姑姑的孩子——那个八岁的小鬼头在上个夏天缠着哈维陪他看了两个月的片子，那时他甚至信誓旦旦地对哈维说：“上天作证，这个世界上找不出一个不喜欢看超人的小孩子。”
那个狂热的小超人迷的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和超人有关，所以在给Leo布置房间时，哈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他铺上一张一样的超人床单。
思考时的哈维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冷冰冰地像是在发呆。
直到哈维感觉到梅西正在偷偷地打量自己，用他那双可爱的蜂蜜色眼睛。
他转头看向梅西，刚洗完澡的梅西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乳香味，混合着小孩子特有的味道。由于屋子里中央空调的缘故没有穿那件红色的棉衣，他的胸前系着淡黄色的餐巾，手指揪着毛衣长长的袖口。双眼盯着哈维，似乎想说什么。
柔软，这是哈维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形容词。
当然，他知道用“柔软”来形容一个人，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也并不恰当。但那个词就这么不合时宜却又贴切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所以他望着梅西，勾起嘴唇笑了笑。
梅西的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过了一会了，才抿了下嘴唇，小声地说：“你看过超人吗？”两个酒窝随着他抿唇的动作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唇边。
“恩，我看过。” 哈维看着梅西认真的表情，对他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Leo你想看超人？”
哈维想，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的契机。
梅西看着餐桌中间的那壶热巧克力，抓了抓耳垂后的头发说：“你会和我一起看吗。”
“当然。”哈维说话时两道浓浓的眉毛随着他脸上飞扬的神色而微微挑起。“我有超人的全套光碟，就放在你的房间里，吃完饭后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梅西没有说话，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父亲一边说话一边端上最后一份火腿沙拉，“两位小超人，咱们现在可以为攻打敌人而补充能量了。开饭！”
梅西成功地被他逗笑了，哈维微笑着看着他的酒窝深深嵌在小脸上。梅西有点不好意思，但同样回赠了他一个笑容。然后端起那杯父亲为他倒好的热巧克力，大大地喝了一口。
到梅西真正开始吃东西时，哈维才见识到了他吃东西的速度。
他吃得非常快，虽然还算不上狼吞虎咽，但这速度也的确快过了哈维从小到大见过的任何一个小孩子。
哈维和父亲不得不几次停下来告诉梅西其实他可以吃得慢一点，但这似乎并不奏效。
小男孩依旧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往嘴里塞着食物，看着他小小的嘴被食物填得满满的，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努力往下咽的样子，连哈维都替他感到难受，他只能不断地提醒着梅西让他喝点东西以免噎着。
梅西似乎对热巧克力很有好感，不一会儿那一大杯热巧克力就见了底，哈维杯子里只少了三分之一，而父亲——父亲根本不喝这类甜腻的饮料。
哈维看着梅西望着自己杯子的样子，便起身再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热巧克力，这导致一分钟之后他不得不再给梅西倒上了一杯。
梅西就这么风卷残云地消灭掉了自己面前那份炸鸡肉饼，牛排和火腿沙拉。但是哈维发现，梅西在吃火腿沙拉时总会一脸嫌弃地戳起里面的生菜，放到盘子的一边，然后再叉起剩下的火腿吃掉。
一开始哈维还以为梅西习惯把生菜留到最后吃，直到梅西扫干净所有食物（除了火腿沙拉里面的生菜和那份被他推到一边的蔬菜面条汤），将小小的身体靠在椅背上愉快地看着他，之前脸上还有的一点点故作冷静和保持距离也似乎随着食物一扫而光。


哈维望着他盘子里的蔬菜，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华金当然不会看不到，“Leo，生菜是必须要吃的。”故作严肃的脸在对上梅西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后又不自觉和蔼了下来。最后实在没什么哄孩子经验的父亲将这个话题的矛头抛向了哈维——“你看哥哥都要吃干净生菜。”
随着父亲这句话和梅西望过来的目光，哈维原本戳向牛排的叉子不得不硬生生地调转了方向，叉起沙拉里的生菜以一种近乎夸张的动作吃了起来。
梅西望着不断叉着生菜吃的哈维，又低头望向自己盘中那篇绿油油的食物，随即再把目光投向依旧吃着生菜的哈维。
如此反复以往几次，才有气无力地叉起一片生菜，放到嘴里嚼了起来。
梅西吃生菜的速度与他吃其他东西的速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哈维和父亲吃完的时候，他盘子里的生菜才动了一小半。
照他这个速度吃下去，哈维怀疑梅西至少得花上两个小时才能解决掉自己盘内的所有食物。更何况还有那份蔬菜面条汤——蔬菜面条汤？它是在什么时候被推倒自己这里来的？！
但某个罪魁祸首埋着头一下下地拨着盘里的菜叶，一边慢吞吞地咀嚼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哈维惊愕的眼神。
在这场漫长的拉锯战里，最终还是父亲先宣告失败。
他面对着可怜兮兮的梅西叹了口气，“Leo，实在是吃不下的话就算了吧。”
话音未落，梅西就立刻抬起了头，神色欢快地看了父亲一眼。立刻放下了刚戳起一片生菜的叉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
他飞快地蹦跶到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哈维面前，“我们现在可以去看超人了吗？”
坐在沙发上的哈维抬头，刚好可以和梅西平视。他望向那张愉快的小脸，伸手取下还围在梅西脖子上的餐巾，帮他擦了擦嘴角残留的酱汁。
“是的，我们应该去看超人动画片了。”
他拉起梅西的手带他走向楼上的卧室，期间不小心瞥到梅西那隔着毛衣都还能看出弧度的小肚腩——他确信小Leo今晚真的吃得非常非常多。
#
其实就哈维本身而言，他并谈不上有多喜欢看动画片。
只是在幼年时期多多少少地看过一些，与父亲和母亲一起看的，奇幻的搞笑的或者是富有教育意义的。
无论什么类型的，他看到一半时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走神，双眼盯着屏幕而大脑确是呈现的一种放空状态。
母亲倒以为他看得颇为认真，于是又买来更多的动画碟片兴致勃勃地陪着他一起看。哈维不忍辜负母亲的好意，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坐在电视机前面，没过一会儿就又开始走神。
他这种姿态和梅西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那个小家伙在电视屏幕刚配合着开场音乐亮起字幕时就立刻坐在床上端正了身子，一脸严肃地望着屏幕。看着那副认真的表情，哈维不由得回忆起了小学时按着老师要求上课严威谨坐的样子。
梅西看得非常认真并且投入，在三集动画片的时间里，除了飞快地上了两次厕所之外，其余时间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电视。
在看到紧张的打斗场面时，他还会伸手拽紧哈维的裤腿，待激烈的打斗过去之后才会慢慢地松开手。这导致不一会儿哈维的裤子就被揪起了一团小小的褶皱。
哈维半靠在床头，双手枕在脑后，他的身体挡住了台灯的大半部分光线。从他的角度侧一点身，望过去恰巧看到梅西的侧面。
那张小小的脸上弥漫着的是异常严肃的表情，眉头微微皱起，嘴唇不时地抿来抿去。仿佛正面对着一场生死攸关的战斗。
这点与哈维的小表弟不同。他的小表弟总会在第一集还没开始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告诉哈维这一整部的结局，弄得原本还想看看的哈维彻底没了观赏的兴致，并且在心里不断地疑惑着，为什么同样一部动画片，他就非得要第二第三第四遍地反复看。
并且小男孩看到精彩处还会捏着拳头激动地胡乱挥舞，时不时地就砸到了哈维的头。期间哈维曾好几次捉着他的手想故作凶狠地警告他，但一撞上小男孩肥嘟嘟的脸上那双马上就要溢出液体的眼睛，又只得自认倒霉地放下手。继续无奈地陪着小胖子看电视。


【三】
第二天早上哈维醒得比平时晚一点，扬手拍掉闹钟之后连忙起床穿衣洗漱。
半眯着眼刷牙到一半时想起还没起床的梅西，嘴里还叼着牙刷，哈维几步跨到梅西的房门内。
果不其然，小家伙蜷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被子外只露出了柔软的发丝和小半张脸，睫毛随着呼吸一下下在眼睑上轻轻扇动着，鼻翼突然小小地抽动了一下，似乎还在做梦。
哈维弯下腰叫醒了梅西，伸手把还处于半梦半醒间似乎连眼睛都还睁不开的小家伙拉了起来。
当他脱下梅西的睡衣把T恤给他穿好之后，梅西似乎清醒了一点点，抱过哈维递来的毛衣自己套上，穿好裤子之后爬到床沿，垂下的双脚摇摇晃晃地踩上毛茸茸的拖鞋，然后被哈维拉到浴室去洗脸刷牙。
洗手台前那个巨大的矮凳是父亲特地为梅西放的。
他踩着拖鞋踏上去，这个高度刚好够他的双臂搭上光滑的台面。
梅西抬头望向镜子，里面浮现出自己还没睡醒的脸，蜂蜜色的头发左右乱翘，有一撮还滑稽地立了起来。
梅西抬手按了按，没平，抹了抹，还是歪歪地翘着。
这时一个漱口杯和一把牙刷伸到了他面前。哈维取下嘴里的牙刷吐掉泡沫说：“Leo，刷牙。”
梅西随着声音望向哈维的脸，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立刻接过了牙刷和杯子开始洗漱。
由于他一直深埋着脑袋，镜子里照不到他嘴边深深的酒窝，但是一耸一耸的小肩膀还是怪异地进入了哈维的视线。
哈维一头雾水地望向镜子——自己头发的状态比在上面放一个手榴弹再引爆之后的情景好不了多少。
有带着太阳暖色的光亮透过窗户照到浴室。镜子里映照出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动作整齐地刷牙洗脸的身影。
一会儿之后水龙头被关上，大一些的孩子拉着小一些的孩子走出浴室，下楼去吃早餐。
父亲因为工作上临时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空荡荡的家里就剩下哈维和梅西两个人。
哈维在热牛奶的时候回头看到坐在餐桌旁等着他的梅西。小家伙无聊地用手托着自己的腮帮，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碟子上的花纹。
早晨的柔光顺着窗户的痕迹一股脑倾泻下来，铺洒流淌在餐桌上。梅西的头发被光线衬得颜色更浅，些许细小的不易觉察的发丝也在明亮的笼罩下呈现出来。
哈维远远地看着他，觉得这个小家伙是那么乖巧可爱。他一边往三明治里抹着沙拉酱一边想着，恩，如果小家伙能改改吃相就更好了。
平日里都是父亲为他准备早餐，偶尔父亲不在，哈维就动手自己做。
父子俩都吃得简单，一个三明治或者一个面包，能暂时填饱肚子就好。有时哈维贪睡起得晚，嘴里叼着片白吐司就跳到大门的矮柜旁背书包穿鞋，到了学校之后再随便地吃一点，一切方便又快捷。
但是现在不行，哈维准备好三明治之后还特地做了两个煎蛋，这个时候牛奶也热好了。哈维把三明治和煎蛋分别装到两个盘子里，随后把它们端到了餐桌上。
梅西抢先把两杯放在一起的牛奶摆正到自己和哈维的座位上，表情严肃地把两个杯子的位置调整到同一直线。
“一杯是你的，一杯是我的。”他看着哈维的眼睛，胸有成竹地说。
哈维看着他的表情，还以为他要和自己嗜血为盟。
拇指和其余手指扣成圆环，哈维端起牛奶，微笑着看着他，“好的，谢谢。”
双手握着杯子一口气喝干所有牛奶之后，梅西放下玻璃杯，嘴唇周围蹭了一圈可爱的奶沫。他偏过一点头望着厨房的方向说：“今天没有热巧克力了吗？”
“恩，今天没有。”哈维咽下了一大口三明治。
“那好吧。”梅西垂下眼睛，有些失望地说。双脚一下一下地甩着那双小小的拖鞋，抓起叉子叉下一块煎蛋送到嘴里。
梅西今天早晨吃东西的方式比昨晚慢条斯理了很多，吃完煎蛋后他拿起一个三明治，研究了一会儿后伸出两个指尖捏着夹在里面的生菜慢慢扯了出来，把它摆到盘里后捏着已经没了绿色掺杂的三明治，张口咬了起来。


哈维喝着牛奶，视线从杯沿滑到梅西的盘子里。
当梅西吃完第一个三明治再拿起一个时，他的指尖还没触及到里面的生菜，就听到哈维的声音，“Leo，别把生菜拿出来。”
梅西拿着三明治的手搁在餐桌上，吸了下鼻子后抬头瞅向哈维，对方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梅西有些无奈地低下头。只得把三明治再送回嘴边，低头咬下了小小的一角。
哈维满意地点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食物。
不明白为什么吃起来没什么感觉的生菜到了梅西嘴里会变得那么难以下咽。嘴里咀嚼着食物，哈维疑惑地看了手中的三明治一眼。
当他消灭掉自己那份早餐后，梅西手中的三明治才吃了一小半。不，应该是四分之一的分量都不到。
哈维擦了擦嘴，瞟了眼梅西空荡荡的杯子，起身握住杯子问梅西，“牛奶还要吗？”
梅西埋着头，蜂蜜色的小脑袋摇了摇，随即抬头望着哈维说：“我吃饱了。”
“饱了？”哈维皱了皱眉，他觉得梅西一早起床应该还是会觉得饿。不管晚餐吃了多少，早餐毕竟是早餐，是晚餐吃再多也无法取代的。
但梅西点了点头，异常肯定地说：“Leo真的已经吃饱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的三明治放回了盘子里。
哈维闻言放下了杯子，开始收拾餐具。这时突然想到在厨房里还有一盘烘焙面包，他一边把餐具放到厨房一边问：“要不要再吃一块面包？”
“不要！” 梅西的声音迅速地从客厅方向传来，回答的速度快得在哈维还没把“面包”这个单词说完就已经听到了明确的拒绝。
哈维无奈地对自己撇了撇嘴，随后抬手看了看表，“那好吧。”他一边取下梅西挂在架子上的小外套一边说。
待梅西穿好之后再把散发着崭新味道的书包递给他背上。“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出门上学了。”
看到梅西乖乖地点头后，哈维拉起他的小手，侧过一点身子关上门，随后两人一齐踏进院子内松软的雪花里。
#
从哈维的家到学校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如果时间不是很急，哈维通常都选择步行去上学，在这并不漫长的路程里他可以利用那十分钟来想事情，诸如他今天的安排或者是一些没有完成的事情之类的。如果搭计程车则会大大地缩短这段时间，那么他可能就没有很足够的时间来思考问题。
而现在这个偶尔会出现的小小困扰已经彻底地消失，梅西的学校就在那十分钟的路程以内。
如果把他们的家和哈维的学校看成两个点的话，那么它就处于连接那两点的线段的，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
也就是说，现在哈维每天早上所走的路程中，其中一大半时间他牵着梅西，把梅西送到学校之后，他再独自去上学。回家时亦是如此。
平日里哈维在上学途中都是面无表情地经过沿途风景以及无视周围路人，但今天他明显地注意到他牵着的这个小家伙。
梅西的手软软的，被他牵着。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和行人，棕色的小脑袋随着视线的不断转移一晃一晃地。过了会儿又低下头来数着脚下踏过的地砖，由于低着头，棕色发丝和黑色针织围巾间只露出了一点点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哈维的步子本来就大，就算刻意缩小了脚步也得时不时地停下来等着落在身后的梅西。
他随行人一道在路口等待着路灯，回头看到落在他身后一点点的梅西，小男孩一步一步认真地走过来。哈维默默地看着。
等到梅西走到他的身边，哈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在梅西把头抬起来时用眼神指向了不远处一所典型欧式风格的漂亮建筑。“Leo看到了吗？那是你的新学校。”
梅西的目光随之定格在那上面，随后仰头望向哈维的眼睛，点了点头，冬日的空气里他嘴中有一团小小的白雾呼出。
到达学校的大门，哈维低头望向梅西，发现梅西也正抬头看着他。
“你记得去教室的路吗？在路上告诉你的，还记得吗？”
梅西对于他这个问题稍稍畏缩了一下，继而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哈维望向那张微笑的脸，随后恍然大悟般地转身弯下腰，把还没有柜台高的梅西拉到自己怀里，双手扣着他的大腿和背把他抱起来。
“Leo你想吃什么。”
梅西从他怀里扭过一点身子半趴在点餐台上，“热巧克力。”
“就这个？其他的呢？”
梅西对着花花绿绿的图片菜单研究了一会儿，咬着手指说他不知道。
哈维从他窄窄的小肩膀上探过脑袋，看到菜单上的汉堡图片里全都夹杂着绿油油的生菜，了然地笑了下。
“那好吧，给他来杯热巧克力，炸鸡翅还有……恩，薯条。”
“好的，一杯热巧克力，一份炸鸡翅和薯条。”服务生微笑着说，“请问您还需要点什么吗？”
哈维放下梅西，一手拉着他一手伸向口袋摸钱包，“那给我来杯咖啡。”
“好的先生，一杯热巧克力和咖啡。一份炸鸡翅和薯条一共2.85欧元。”
哈维掏出钱包付了钱，带着梅西去洗干净手后将他带到座位上，然后站在点餐台前等着他们的东西。
不一会儿，服务生将食物放在托盘上递给他。“您要的东西好了。”年轻的女孩朝他愉快地微笑着，眼睛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坐在座位上的梅西，“谢谢光临，另外您的弟弟真可爱。”
哈维无声地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一眼梅西——小家伙双手撑在座位的两旁，摇晃着悬在空中的小腿，也正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望向这边。看见哈维望过来的目光，嘴边绽开一个笑容，深深的酒窝又一次嵌在脸颊上。
哈维也轻轻勾起嘴角，“是的，谢谢。”他一边端起托盘一边对仍在微笑的服务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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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托盘放在桌上，在梅西的对面坐好。“吃东西吧。”
梅西点点头，立刻抓起鸡翅大口咬了下去——这速度跟他昨晚吃晚餐的样子真没什么两样。
看着这个“只有一点点饿”的小朋友抓着鸡翅和薯条使劲往嘴里塞的样子，哈维连自己的咖啡都忘了喝。
最后看不下去的他不得不让梅西停下来，扯过一张纸巾一边擦干净他嘴边和手上的番茄酱一边说：“Leo你真的应该吃得慢一点，否则照你这么快的吃法，你的胃会来不及消化，到时候你的胃口就会被撑坏。那你就不得不去医院，就没办法再继续吃这些食物了。”
哈维严肃的表情和认真的口吻似乎唬住了梅西，他一边伸长脖子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边睁大眼睛望着哈维。过了好一会儿，才像理解了哈维的话般点点头。
满意地看到梅西明显放慢的进食速度，哈维继续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发呆。直到梅西的声音打断他的走神，“哈维，你不吃吗？”
哈维循着声音望向对面，梅西把下巴抵在桌面上，一脸稚气地望着他。
“呃，我不怎么饿，你自己吃吧。”哈维一边说一边用眼睛扫向桌面，看到面前一片狼藉的空盘子。
“已经吃完了吗？”哈维有点惊讶。
“恩，”梅西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抬起眼睛有点怯怯地望向哈维。
“我还能再吃一点点吗？”
“呃，当然。我再去买一些，你等等。”哈维点头，随后又给他买了一些食物。这次他在梅西的强烈反对下将热巧克力换成了热橙汁。
尽管这样，这些东西还是被梅西全部吃掉了。之后小家伙似乎总算吃饱了肚子，腆着肚腩很愉快地望着哈维。
哈维看着坐在对面的梅西，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只吃饱喝足的小猫。按常理来说……接下来小猫应该睡觉了。
果然，随即他就看见梅西困倦地眨了眨眼睛。“吃饱了吗？”哈维忙分散着他的注意力，“接下来我们应该去学校了。”
梅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好吧……看来他一点也没有配合的意思。哈维无奈地叹口气，“Leo，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想去学校。但是现在大家都呆在教室里面，而我们，你和我，却在这里吃早餐。你的新老师找不到你一定会很着急，同学们也一定都在等着你。不是吗？”
梅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小声地说：“我很困。我可以睡觉吗？”


“可以，但那是在放学之后，到时候你立刻就能上床睡觉。”
梅西没有做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那我不睡觉了。”
哈维倍感无奈。“Leo…”他拍拍梅西的后背，“你为什么这么抗拒学校呢？”
梅西只是摇头。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哈维不知道梅西是怎么想的，他只能在脑海中尽量地组织些词句来劝说梅西。但无论他对梅西说什么，那个孩子都以沉默或是摇头作为回答。
再这么僵持了五六分钟后，哈维终于决定放弃了。那个固执的小家伙依旧不愿听进他的任何劝说，也不愿就哈维的问题给他吐露任何信息。
“既然你不愿意和我一道去学校。”哈维故意说，“那么我只好自己去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待在这里，等下你的老师就会找到你，最后你还是得被带到学校去。”哈维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向前倾斜着身体。“现在，我要走了。Leo你确定不和我一道？你确定？”
梅西抬头望着他，直到哈维都快束手无策的时候，他柔软的声音在哈维耳边响起。
“我会在哪里待多久？”
“什么？”哈维有点理解不透梅西话里的意思。
“我会在那个学校里待多久？”
“什么待多久…当然是一直到下午放学，其实时间也不会有很久。你们中午会有两个小时的午餐和午睡时间，而且下午应该还会有活动课，你不用一直坐在教室里……”
“下午？——我不用在那里待上一周？”梅西睁大眼睛，吃惊地打断哈维的话。
“……你当然不用在那里待上一周，下午放学了你就可以回家，当然是得等我来接你之后。”哈维不禁有点怀疑梅西是否听进了自己把他送到学校时对他说的话。
他注意到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皱着眉又问：“你以前都在学校待那么久？”
梅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振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拽过放在一旁的书包背好。
这一系列的动作很快，以至于当他站在一脸惊愕的哈维面前说：“我们去上学吧”的时候，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哈维着实吓了一跳。
“那好。”哈维一边说一边拉起他的手，“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去上学，但是在我把你送到学校之后，你不能再跟着我。”哈维一边说一边望向梅西，蜂蜜色的小脑袋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望着前方，直到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注视，梅西才抬头对上哈维的眼，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而且如果之前你是因为不想在学校待一个星期而拒绝上学的话，这个顾虑完全可以打消。我们的家离学校很近，每天你都可以回家而用不着在学校寄宿。并且我每天都会来接你，你不用担心。”
“真的吗？你每天都会来接我吗？”梅西欢快地说，琥珀般的大眼睛闪烁着光彩，而他脸上的表情又是那么可爱的天真。哈维看着他觉得自己的整个内心也跟着变得柔软起来了。
“是的。我保证每天都会来接你。”
梅西又一次笑起来，小跑两步跟上哈维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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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枝混合着挂在上面的积雪横亘在空中，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划开天空的线。当太阳终于挂上那条黑白相间的线时，哈维把梅西送到了学校。哈维拉着梅西走上二楼，梅西的老师正微笑着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现在该上学了。”他松开梅西的手转而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乖乖上课。”
梅西用力地点了点头之后转身走向教室，脑后那撮一直没有抹平的头发随着走路的动作调皮地跳动。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哈维看着那个金色的小家伙踏着一地光亮跟着老师走进教室，在踏进教室门口时还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抬手对梅西挥了挥，脸上是淡淡的微笑。


看着梅西欢快地窝到了沙发上，哈维哭笑不得地望了眼自己的杯子。
吃完饭后哈维将餐具和盘子收拾到厨房，华金负责刷碗。
梅西听到声响从沙发上转过头，看了他们一会儿后跑到厨房里面，“我呢。我做什么？”
华金回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杵在自己身后，“Leo，你不用做什么，现在你可以去看电视。” 他微笑着说。
但梅西坚持要帮助他们，于是他只好让哈维给了梅西一张抹布，让他擦擦桌子之类的。
梅西接过哈维递来的抹布便趴在餐桌上开始很卖力很认真地擦着桌面。这让哈维有点忍俊不禁，这孩子真是可爱。
“Leo，今天在学校过得开心吗？”华金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
“恩。”梅西一边擦桌子一边点头——也不管在厨房的华金是否看得到。“Lisa把我介绍给了新同学，我们在下午还一起踢了足球。”他脸上的表情随着愉快的语调也一齐变得生动起来。
“喜欢踢足球？”哈维拉开一张椅子，在梅西身边坐了下来。
原本跪在椅子上埋头擦着桌子的梅西一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立马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哈维，认真地抿了下嘴唇说：“我非常非常喜欢踢足球。”
“那好啊，哈维不也经常在周末出去踢球吗？可以让他带你一道，Leo。”华金一边擦着手上的水珠一边从厨房内走出来，“而且你们俩都喜欢踢足球的话，咱们还可以在后院草坪上安两个小球门。这样的话还可以组织附近的孩子们到家里来一场足球赛。这个主意怎么样？”
华金兴致勃勃地提议者，看着梅西揪着抹布两眼泛着光不断点头，最后就差跳起来举手大喊同意了。
华金哈哈大笑，伸手轻轻掐了下梅西的脸颊。
梅西兴奋地回头拽着哈维的衣服，“我们可以在家里踢足球吗？还能举办足球赛吗？”
哈维微笑着看着梅西雀跃的表情，“对。这个周六我们就可以去买两个小球门安在后院，周日就能叫上附近的孩子们来场球赛。而且，”哈维把手搭到梅西肩上，低头凑到他耳边说：“我们一定会赢。”
夜晚时哈维走到父亲的房间，却看到他蹲在柜子前不停地翻找着什么，甚至一点儿也未觉察到自己的到来。
“……爸爸”华金的脑袋终于随着哈维的声音抬了起来。“你在找什么？”
“噢。”华金一边回答一边把一盒CD从柜子里取出来，“我在找那盘唱片，黑色封面的，几年前买的那盘，你还有印象没？黑色的。”哈维盯着窗帘垂于地面的一角，想了片刻之后沉默地摇了摇头。
华金见状，扭头继续在一堆CD和唱片中翻找，过了会儿看到哈维仍站在房间内，便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哈维，有什么事吗？”
哈维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进来看看。”
“噢。”父亲点了点头之后伸手把一张滑出来的CD装进盒子里，“Leo呢？睡了？”
“没。”哈维一边说一边坐在床沿上，拿起一张唱片细细端详着。“在玩你买给他那个拼图。”
华金笑了笑，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对了，Leo的老师今天打电话告诉我Leo第二节课才去上学。怎么了，是睡晚了？”
“没有。早餐他没吃多少，半路上饿了，我带他去吃了点东西。”
“又是快餐？”
“……恩。”
“总吃快餐可不行，这样吧。等下我去问问Leo喜欢吃点什么，早上可以帮你们准备。对了，今天早上你给他准备的什么？”
“煎蛋、牛奶和三明治。”
“怪不得。”父亲一副很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你弄的三明治味道还真不怎么样。”
哈维一时无语，看着一脸无辜地父亲叹了口气。之后把目光转向地上的那堆杂物。
“这是……”他好奇地上前两步，弯下腰拿起地上一个圆圆的小东西，凑近之后才发现那是个蘑菇形状的小灯。灯罩上的那只蘑菇头上盯着个巨大的包，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望着他，那神情像极了某个人。
“这个啊”终于找到了唱片的父亲走到他旁边，从他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灯。“这还是你小的时候，你母亲给你买的，小夜灯。她总觉得你一个人睡在房间里睡觉，黑漆漆的肯定会觉得害怕。结果啊，你从小就好像一点也不怕黑，她每次到你房间都看你睡得那么熟，便没有用。一直到现在，你长大了，她走了。这灯还是一次也没用过。”
哈维伸手拿过那个小夜灯，攥在手心注视许久。
“现在有用了。”
华金不解地回头看着哈维。哈维撇着嘴唇轻轻地笑了下，“Leo。”
父亲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对他点点头。
哈维紧捏着那只蘑菇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被父亲叫住。
“哈维。”
哈维回头，父亲站在房间内望着他。
“你喜欢这个弟弟吗？”
哈维看着父亲，灯光在他的五官上投下立体的阴影。过了会儿，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蘑菇，轻声地说：“我很喜欢。”
随后他看见父亲在一屋子暖黄的灯光里，对他露出欣慰的笑容。
哈维走进Leo房间时看到他仍旧趴在床上研究着那副拼图，两只手攥着几张拼图碎片凑到眼前不断地比较着。与一个小时前唯一不同的，就是超人的脸在梅西的拼拼凑凑和哈维之前的帮忙下已经显露出了一大半。
梅西听到响动，抬头望向哈维，随即又把头埋下去。“再花一点点时间就可以拼好了，然后我就睡觉了。”
“好。”哈维点下头，走到床头柜旁蹲下，将手中那只蘑菇脚底的插头插到墙上的插孔里。转头看到趴在床沿望着他的梅西，伸手拂了下他额前的头发说：“以后睡觉可以开灯了。当然了不是台灯，用这个小夜灯比较好，它的光线比较柔和。”
伸手摸了下蘑菇头上的包，哈维继续说：“这里是开关，按一下就可以了。”
梅西从床上立起身，坐到床头，伸长手摸了摸蘑菇头上的包，然后摁了一下。
淡黄色的光线柔和地倾泻了下来，像一滩温润的液体。
哈维蹲在地上继续摆弄着那个蘑菇，梅西坐在床沿摇晃着小脚丫，两手撑在身旁，认真地注视着哈维的头顶。


【五】
从天空的视角看下来，操场被分割成了几个区域。
二三年级的孩子组成两队合在一起踢球，100米的直道上有班级在测试短跑。沙坑旁围了一圈人，穿着运动服的教练不断地演示着跳远的标准动作，之类。
一个足球弹了几下后径直往沙坑里滚去，人群里出现一片整齐的抱怨，随即产生小小的躁动。梅西转头望了一眼沙坑，然后径直跑去捡球，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水被阳光照得发亮。
即使气流被中午才露面的太阳烘托出了些暖意，但冬天永远是一个寒冷的季节。梅西跑得有些急，风直接拍打到脸上，顺着脖颈窜入衣领，身体接触到一股凉意。他不禁再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足球滚落到沙坑旁，被一群人的腿给阻挡，球面上沾了些褐色的泥沙。
梅西跑到空地上捡起球，刚拍了拍上面的沙土，就听到人群里一片惊呼。
他立刻转头望向操场，那里已经迅速围拢了一圈人。过了一会儿，人群被拨开一个口子，一个大个子被左右搀扶着走出人群，坐到了球场边。
梅西怀里抱着球朝球场边走去，见那大个子身旁的人大多已三三两两地回到球场，只剩法布雷加斯（梅西于今日上午才记住名字的同桌）还叉着腰站在他旁边。梅西慢慢靠近，恰巧听见一句“你那么大的个子还被绊倒，怎么搞的。”
听见这话，梅西忍不住迅速地扫了大个子一眼。
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几天他都和自己坐在同一间教室里，梅西铁定会以为他已经四年级。
如今那大个子耸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活像一棵快枯死的粗壮树苗。法布雷加斯见他这副模样，便放轻了语气说：“皮克，你的脚还痛吗？” 一边说一边用鞋尖轻轻地碰了下他的脚跟。
被叫做“皮克”的男孩愁眉苦脸地抬起头，五官皱成一团活像一只猴子。
他转头可怜兮兮地看了法布雷加斯一眼，随后又慢慢转头望了眼梅西。
“Cesc，Leo。我的脚痛死了。”
法布雷加斯点了点头指挥道：“那你自己在这里好好休息。”
“那我们队就少了一个人……”
“不会输的。”法布雷加斯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随后他转头看向梅西，“对吧，Leo。”
梅西的视线从怀里的足球向上移，对上法布雷加斯的目光，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要上战场的战士。
牙齿不动声色地咬合，梅西把目光转向皮克那张焦虑的脸。
“恩。”梅西看着皮克的蓝眼睛。
“我不喜欢输。”
双臂更用力地环紧怀里的足球，有些残余的沙砾硌在手心里。
比现在更小的时候，整天都只能待在那所破旧的小学里。寄宿的孩子们时常以打牌来消磨被拉长得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时间。偶尔加入他们，为了不输，梅西甚至不惜耍赖和作弊。被其他人发现和埋怨的时候，他也是说：“我不喜欢输。”
——就像现在这样。
孩子们自发组织的球赛谈不上丝毫正规，各年级为队，只是随意地凑足了相等的人数便开始比赛。甚至连守门员都没有，双方都只是拿着球胡乱地往对方球门乱攻。
应当说，这样组建的队伍并没有默契，而且每个人都想表现自己，多踢一会儿。时常拿着球就不愿放，导致最后被对方三五人围攻之后夺取。
梅西与其他孩子比起来相对矮小，挤成一团的人堆里他插不进去，但还是坚持跟随着有球的人不断地跑动。这时对方一名男孩带着球跌跌撞撞地突出人群，法布雷加斯紧贴在他身后，伺机加速冲了上去抬脚断了他的球。
对方的两名男孩迅速地对他围了过来，法布雷加斯猛然抬头，在两名男孩的空隙中看到朝这边飞奔过来的梅西。
没有丝毫犹豫，法布雷加斯迅速地抬脚。
传球。
连十岁都还未满的孩童没有更花哨的球技，法布雷加斯给他的只是一脚再简单不过的直传。梅西将球稳稳地停在脚下，他得到球了。
眼角的余光迅速地扫了法布雷加斯一眼，立刻甩开身后的人带着球朝对方的球门跑动。
他全力向前飞奔着，呼啸而来的寒风灌进鼻腔和喉管里也丝毫没有感觉到冷。


“我不喜欢输。”梅西这么想着。
离球门已经很近了，跟在梅西身后的人都死死盯着他的脚，知道他就要射门了。
隔梅西最近的男孩却拼命向前跑动了几步，伸长了胳膊往他的右肩上推了一把——
梅西重心不稳一个趔趄，一下跌坐在草坪上。
球被那个男孩断下，转身开始带球回跑，人群开始向反方向移动。
在开始回移的人群里，法布雷加斯突兀地独自朝这边跑来，他停到梅西跟前，伸手拉起了他。两人都没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看向那个带着球的身影。
这时他们的视线里却突然闪现出一个大一号的身影——皮克一瘸一拐地冲上球场，截到那男孩的面前，伸手用力地在他的胸膛一推，接着气壮山河地吼道：“你想打架啊！”
原本带着球的男孩被推倒在地上，失去控制的足球歪斜着往场边滚去。
四周跑动的人群全停下了脚步，但没有一个人去捡球，所有人的目光都沉默地集中在这边。周围的气压低得骇人，战争仿佛一触即发。梅西和法布雷加斯望着球场中间，之前还摆着一副愁苦表情，痛得冷汗直流的皮克这会儿好像变了个人，气势汹汹地站在那男孩跟前。
倒在地上的男孩手肘撑着地坐起来，抬头莫名其妙地望了眼皮克，又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梅西和法布雷加斯。最终什么也没说，兀自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泥土，站了起来。悻悻地看了皮克两眼之后跑远了去捡球，人群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松散了下来，渐渐地两队又开始跑动，有细微的议论声从人群中传出来。
皮克不满地回头看了看逐渐跑散开的人群，铁青着一张猴脸以一种别扭的走姿向梅西他们走来。
梅西看着他一瘸一拐但又努力维持着平衡的走姿，有点想上去扶，但看着那张板着的脸又有点迈不开步伐。就只得这么看着对方走到跟前，皮克那只崴到的脚却又一下硌到一块石子，疼得一咧歪。腿脚一时间搭不上力气，整个人就这么向一边倒下去，梅西和法布雷加斯连忙把他给拉住。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皮克示意梅西和法布雷加斯松开手。受伤的脚试探性地在地面上踩了踩，还好，还能走路。
“Leo，你屁股摔疼了没。”
“啊？”原本看着草坪的梅西把视线迅速地往上抬，瞅见那双蓝眼睛正纠结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梅西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听到梅西这么说，皮克自顾自地点点头，随后大义凛然地说：“下次有人再推你，咱们三个就揍他。”大一号的手随着话语没轻没重地往梅西背上一拍，梅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拍得往旁边一歪。
法布雷加斯把梅西给扶住，没好气地对皮克说：“你自己去旁边坐着吧，还没踢完呢。”
“那好吧，你们可得加油别输了。”那双蓝眼睛里带着些许愁苦，说罢仍有些不甘心地朝着场边走去。梅西背着手，回头看见他裤子后面沾着的些许泥土和草屑。
鼻梁小小地动了一下，梅西转身跟着法布雷加斯一齐跑进人群。
比赛以下午的放学铃声作为终止讯号，但直到那个时候，双方也没有在对方球门中射入一个球。
人群纷纷作散，三年级的男孩抱着自己带来的足球离开，梅西的眼神追随那颗足球许久，直到那男孩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梅西抬头看了眼被教学楼挡住的太阳，慢慢地走回教室收拾书包。
走出教室时左肩突然被拍了下，梅西回头看见左边没人，下意识地再向右边看一眼，依旧空空如也。
疑惑不解地把头转过来，却被眼前那张放大的猴脸给吓了一跳。
“Leo，你踢得真好。”由于身高原因，皮克撅着屁股压低脖子凑在梅西跟前，将自己的脸放在和梅西同一条水平线上，望着他傻呵呵地笑着。
“对啊。后来只要你拿到球他们基本都抢不过来。”法布雷加斯适宜地嵌进两人中间，笑眯眯地望着梅西。
梅西的脸上泛起些许亮色，随即又有点失落地望向自己的脚：“可惜我们没有进球。”
之前他打中过一次门框，还引起了一片惊呼，但是他心里还是很失落。“那个球，再差一点点就可以进了。”梅西这么想着。


“没关系，明天我们再和他们踢，咱们肯定能进球。”法布雷加斯一把拍上梅西的肩膀。
“对对对对，”皮克不顾自己的脚伤，手舞足蹈地在一旁连声附和，“下次我们三个一起上，一定能赢他们很多很多。”
梅西扯进书包带子背好，用力对他们点点头。
“对了Leo，那个棒棒糖好吃吗？”
梅西回头望着法布雷加斯，对方笑起来时眼眸里总会闪现友善的光泽。
“很好吃。”梅西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顿了顿又说：“谢谢。”
“不用谢。”法布雷加斯无视了身后皮克“我也要吃”的哀号，搭着梅西的肩膀说“下次我请你到我妈妈的蛋糕店去玩，她做的蛋糕特别好吃。”
“好。”这下梅西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
三人一齐走出已经变得很空旷的教学楼，皮克问梅西：“你家住在哪边呢？我们三个可以一道。”
梅西摇摇头说：“我哥哥会来接我。”
“有哥哥接真好，”皮克一脸羡艳地说，“我也想有个哥哥来接我。”
法布雷加斯惊悚地看了皮克一眼。转头跟梅西道别。
“Cesc，”梅西犹犹豫豫地开口，看见法布雷加斯他们回头，有点不自在地望着远处的篮球架说：“谢谢你今天给我传球。”
再看了眼皮克的那张猴脸，梅西接着开口：“还有……”
话没说完就被皮克急匆匆地打断：“还有我，Leo，还有我。”
“还有皮克，谢谢。”梅西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脸变得有点红。
“你干嘛跟我们说谢谢啊，Leo。我当然要跟你传球啊。”法布雷加斯友善地对梅西笑着。
梅西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下次我们要赢他们很多。”
“好。”
“好！！！！！！！！” （……）
夕阳西下，三人挥手作别。
梅西走出两步，回头看了眼两人的背影，提了下背上的书包，开心地朝校门口飞奔而去。
#
哈维在校门口等待多时，终于看到梅西从操场那边飞奔而来。
小家伙几乎是整个人扑到他腿上，哈维一时没准备，被扑得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上一根电线杆才停了下来。
哈维拉开梅西，看着那张兴高采烈的脸，“Leo你今天怎么了？这么高兴。”
手指触上梅西有点肉肉的脸颊，拇指往旁边轻轻一擦，抹去脸上蹭的一点泥。
“我不告诉你。”梅西笑嘻嘻地看着哈维。
哈维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取下书包打开，伸手在里面拿着什么。
“普约尔知道我来接你，这个是他给你的。”说话间眼睛望了梅西一眼，哈维补充道：“普约尔，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头发很像泡面的家伙，应该还有印象吧。”
梅西立刻无声地做了个“噢”的嘴型，一副了然的样子慢慢点头。
哈维掏出两板巧克力递给梅西，“找到了。”
梅西原本还想再小小地难为一下哈维，就告诉他自己今天在球场上的表现，但哈维好像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他心里原本还有点失落，但瞬间就被食物吸引去了注意力。
飞快地伸手接过巧克力，梅西拿起一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上面金色的锡箔纸。
“……这个是什么？”
“这个……巧克力。”哈维疑惑地望着梅西，“你没吃过巧克力？”
梅西低头看着手中的巧克力——它和自己在以前的学校时吃过的巧克力长得一点也不像，那个寄宿的小孩请他吃的那块巧克力是一颗糖一样的形状，而且颜色也是黑的。
“大概吃过。”梅西抬头迅速地看了哈维一眼，随即肯定地点点头，“我肯定吃过，巧克力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一口气可以吃下十个。”
梅西那一脸试图伪装的表情瞬间就被哈维识破了，但他没有戳破这个小家伙的谎言。而是叹服地点点头：“我一次也只能吃下两个，你真厉害。”
“是的，我很厉害。”梅西把其中一板巧克力举在眼前说。
哈维只得蹲下来给他撕开那层薄薄的锡箔纸，“你可以这么打开它。”哈维把打开的巧克力送到梅西嘴边，“然后你就可以吃了。”
梅西使劲地咬了一大口——那板巧克力至少消失了四分之一。
“好吧，咱们可以一边走一边吃。”哈维轻轻抚摸着小家伙的头发，带着他往前走。
“恩。”梅西嚼着巧克力，含混不清地回答他。
不到一百米的距离，那板巧克力就全部落入了梅西的肚子。哈维不得不停下来看着他：“我说，Leo，你不用……”眼神触及到梅西仰头一脸无辜的表情和已经开始撕第二块巧克力包装的手，哈维闭眼叹了口气，“没什么，”他说，“走吧。”
梅西舔了舔上唇还残留的巧克力碎屑，抬头看着哈维的下巴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
哈维看了梅西一眼，忍着嘴角的笑意说：“呃，事实上，不怎么想。”
“好吧。”梅西一脸无所谓地低头继续撕着锡箔纸，撕开一大半的时候又抬头问哈维：“你真的真的不想知道吗？”
哈维打定主意，摆着一脸“爱说不说”的表情笑眯眯地看着梅西。
“我并不是特别想告诉你。”梅西得意地咬了巧克力一口。
“那好吧，我很遗憾。”哈维故意撇着嘴摇了摇头，拉着梅西继续朝前走。
……
……
“我们今天又踢了足球。还是和三年级的孩子踢。”
果然，还是没忍住。
哈维笑着蹲到梅西身前，“恩，然后呢？”
“我差一点点就进球了。”梅西又啃了口手里的巧克力。哈维伸手拂去他嘴角的碎屑。
“于是？”
“我的朋友都说我很厉害。”梅西说着还赞同地点点头。
哈维笑着也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明天我们再和他们踢，要赢他们很多。”说话间梅西已经把巧克力吃完。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周围，还有余味。
“好。明天赢他们。”
“我很厉害。”梅西看了哈维半天，终于一脸严肃地抖出了自己想表达的主题。
“对对对，你最厉害。”哈维哈哈大笑，一把把梅西抱到怀里，站起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厉害的Leo小超人，咱们现在要回家了。”
“遵命！”梅西抱着哈维的脖子，大声地回答道。


【六】
这是西班牙的十二月。
夜晚时空调开得太久，冬天的空气原本就干，整个屋子绷紧得就想要裂开一样。
哈维放下笔，站起身打开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迅速地灌了进来。
舒服多了。
但没过几分钟，哈维就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看见梅西穿着睡衣溜了进来。小家伙刚进卧室就打了个冷战，抬头瞅见那扇半开的窗户，便胸有成竹地把手中抱着的玩具放在哈维床上，跑过来爬到桌子上，一脸严肃地把窗户给关了。
哈维瞅了眼梅西穿着的蓝色睡衣，又把空调调高几度。他其实仔细地思考过梅西为什么这么怕冷，但始终也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最终也只得作罢。
小家伙满意地从桌子上爬下来，跳到哈维床上开始玩自己的玩具。
哈维用眼神模糊地勾勒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这是晚上的动画片时间被取消之后，梅西养成的另一个习惯。
每天吃完晚餐之后哈维或者是华金会陪他玩一会儿，然后华金回房间继续工作，哈维回房间学习。
但在哈维回到房间不久，这个小家伙总会探头探脑地溜进来，扯着哈维的衣服要他再和自己说一会儿话。哈维无奈地告诉他自己很想和他继续说下去，但是现在不行。
“现在哥哥必须做完功课。”哈维的手轻轻地搭在梅西颈后。
“那很多吗？”梅西爬上哈维的腿，趴在书桌上看着摊在上面的试卷。
“挺多的。”
“我可以帮你做吗？”梅西咬着手指喃喃地说，好吧，虽然自己根本看不懂那上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哈维笑了一下，把梅西抱下来。“不用了，谢谢你。你可以回自己房间玩玩具，或者是看漫画之类的。”
“……我可以把它们拿到这里来玩吗？我不会吵着你的。”梅西望着哈维，小心翼翼地说。
哈维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扫到小家伙嘴唇上亮晶晶的一点口水。
“那好吧，你可以把你的玩具拿过来。”哈维扯过一张纸巾递给他，“在此之前你得先把你的嘴巴擦干净。”
梅西拿过纸巾欢快地跑回房间去了，哈维微笑着叹了口气，转身继续看着桌上的试卷。
哈维就快要考高中，功课变得很多，经常会做到很晚。这种时候，梅西还会认真地趴在书桌旁看着他写作业，偶尔还会发表下自己的看法。
“这个，选A吗？”梅西的手指了指试卷。
“选C。”哈维看了一会儿题，一边说一边动笔写下答案。
“这个应该选B。”
“……答案是A。”
“下一道题肯定是B。”
“恩……C。”
“这道题肯定……”
“Leo。”
梅西偷偷地看了眼哈维的表情，“我只是想帮助你，你可以快一点做完……”
哈维放下笔，“Leo，我保证把功课做完就陪你玩好吗？”
梅西垂着脑袋从椅子上下来，“好吧，我不会吵着你。”
“你可以去继续拼完你的超人拼图。”哈维捏了捏他的脸颊，想让小家伙高兴起来。
之后哈维偶尔从书桌前回头，看见梅西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床上翻着画报，或者是玩着他的玩具模型什么的。哈维微笑一下，转回脑袋继续做题。
当他写完所有功课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已经缩到了被子里，开始逐渐坠入梦乡，小胳膊搭在松软的被子外面，手上还抓着玩具火车。一脸无辜的天真。
哈维大步走到自己的床边，伸手揉揉梅西满头柔软的蜂蜜色头发，提醒他应该去睡觉了。梅西的小脑袋左右躲闪着哈维的手掌，迷迷糊糊地告诉他：“我不困，我还想再和你说一会儿话。”却又把身体再往被子里缩了缩。
哈维觉得好笑，弯下腰拉开被子，双手从小家伙的胳膊下穿过去扣住他的背部，环着梅西小小的胸膛把他抱起来——保持着这个姿势把梅西运回他自己的卧室。把小家伙放在床上，哈维给他拉上被子，打开那个小小的夜灯，让他好好睡觉。
梅西揪着被子盖住自己大半张脸，动了动之后寻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晚安，哈维。”  


由于嘴被被子盖着，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已经走到房门的哈维回头，看了看那张被淡黄色光晕笼罩的床。
“晚安，Leo。”
#
这天是周六，吃完了晚饭后哈维陪着梅西拼了一会儿拼图，之后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梅西抱着那个巨大的超人公仔在床上来来回回地滚了两圈，过了会儿又跳下床玩了会儿他的玩具模型，拼了一会儿拼图。最后百无聊赖的他把拼图放回盒子里，拉开柜子拿出那盒变形金刚的扭蛋。抱着它往哈维的房间里走去。
走到哈维的房门口，与往日不同的是，他的房门紧闭着，里面似乎连灯也没开。
梅西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才九点。
梅西瞪着眼睛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放下手中抱着的扭蛋，拧开房门。
他轻手轻脚地缩进房内，哈维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似乎在看着什么。没有开灯，笔记本电脑的光线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
梅西爬到床上，怀着又激动又小心翼翼地心情悄悄往哈维身边蹭。
哈维看得认真，又戴着耳机，连梅西爬到他旁边都没感觉到。
梅西疑惑地看着哈维目不转睛的样子，伸手扯下他的耳机叫了声“哈维”。
哈维一跃而起，一脸惊恐地望了梅西一眼，飞快地拍上了笔记本的盖子。
梅西被哈维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去看哈维看的是什么。无奈哈维盖上笔记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梅西在惊吓之余根本没看清屏幕上那一片暗色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点怯怯地看了哈维一眼，梅西还是坚持地往笔记本的方向爬去。
哈维对此的反应简直算得上是狼狈，他慌忙地扯下耳机将电脑搁置到一旁，跳下床一把把梅西抱起来，不由分说地就转身往房间外走。
“你在看什么？”梅西抱着哈维的脖子，两腿不安分地扑腾。
哈维手一滑，差点抱不稳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没什么。”哈维伸手抱紧了小家伙的腿，不让他乱动。
“我也要看。”梅西固执地说着。哈维急得脸都红了。
“我想那并不怎么适合你看，我们可以到你的房间去玩玩具。”哈维走到门口打开灯，放下梅西紧紧地拉着他的手，不让小家伙再跑回去。
梅西眼看着就要被拉出房间，急切地回头望了眼搁置在床上的电脑。心里一急，倔劲儿就上来了，用力地抽开自己的手，有点委屈地望着哈维大声说：“就要看。”
哈维皱着眉头，很头痛地看着这个在门口站得笔直的小家伙。梅西扁着嘴，眼睛里弥漫着水汽，就好像随时会哭一样。哈维拗不过他，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最终，梅西取得了这场无声战争的胜利。他见哈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要拉他出去的意思，就自己转过身跑进房间，跳到床上往床头方向一扑，紧紧地搂着哈维的电脑。
看着他这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哈维抿着嘴抓了抓脑后的头发。捡起房门外的扭蛋拿回桌上放好。
这时梅西已经把笔记本的盖子打开，一脸期待地望着哈维。
哈维想了想，慢慢走过来坐到床上，一脸无所谓地说：“刚才看的电影实在是太无聊了，要不是你叫我一声，我都觉得自己快睡着了。”一边说一边伸手把电脑从梅西手中拿过来放在腿上。
梅西立刻蹭到他旁边，小脑袋从哈维的胳膊下钻出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屏幕。
“而且听说超人最新的剧集在网上发布了，并且还有电影版，那肯定会有趣得多。”哈维移动鼠标，想要关掉暂停着的电影。袖子却被一只小手揪住，梅西扁着嘴望着他，“不看超人。”
哈维并不是头一回见识到梅西的固执，于是他也没有再多做坚持。抬手把暂停给点开，搂过梅西的小胳膊说，“那看吧。”
继续播放的电影立刻吸引了梅西的目光，屏幕里一片漆黑，梅西含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看着。渐渐地终于有了点儿光亮，一个男人的手脚被铁链绑在一个泛着幽绿色光线的台面上，梅西奇怪地看着他身上遍布的那些纹身。


【七】
梅西头一次和哈维闹别扭，是因为一条小狗。
那个周末，他和皮克一起去法布雷加斯他妈妈的蛋糕店里玩，之后又去了法布雷加斯的家。
比起法布的妈妈温柔地笑着端出的那些蛋糕，梅西对法布他家养的那条小狗却明显地更有兴趣。
那条小狗是那么地聪明可爱，见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便一下子扑到地上打滚助兴，逗得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梅西乐得合不拢嘴，一边看着那小狗一边往嘴里送着蛋糕。法布雷加斯的妈妈爱怜地摸摸梅西的头，“Leo，觉得好吃的话就经常来玩，我每次都做蛋糕给你吃。”梅西点点头，吞下最后一口蛋糕。
吃完了蛋糕之后，小狗缩到壁炉旁的地毯上趴着取暖，见到走过来的梅西，便又对着他打了个滚，将小小的肚皮露出来，用那双水葡萄般的大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梅西。
梅西在它的旁边蹲下来，伸手轻轻地挠着它的肚皮，小狗很幸福地呜咽了一声，享受一般地把眼睛给眯起来。
梅西抿着嘴望着小狗的表情，手指陷入它蓬松柔软的毛发里。
“Leo，它真喜欢你。”法布雷加斯蹲到梅西的旁边，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背部，“你也养条小狗吧，下次我们就可以把各自家的小狗一起带出来玩了。”
梅西没有说话，用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呜呜地睁开眼睛，伸出舌头一下下舔着他手心残留的蛋糕碎屑。
下午晚些的时候哈维来接梅西。跟皮克、法布雷加斯还有他的家人们道别之后，梅西任由着哈维牵着他往回家的方向走，自己低头望着脚下的路。
他的脑子里面全是法布家的那条小狗，梅西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抬头看了看哈维，随即又有点失落地垂下头。
但心思缜密如哈维，又怎么会发现不了梅西的心不在焉，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这个拖着极缓慢步伐跟着他走的小家伙，终于开口问道：“嘿，Leo，你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梅西垂着眼睛不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嘟囔囔地说：“我想，想……”
轻如蚊哼的嗓音再加上那把软糯的腔调，搞得哈维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用估计他自己都听不太清楚的音量说完那句话后，梅西终于肯抬起眼睛，用极不确定的目光看着自己。哈维有点茫然，他皱了皱眉头对梅西说：“抱歉。Leo，你的声音太小了，我没听清楚你说的是什么。”
梅西看了哈维一下，抽开那只被他牵着的手。将哈维的衣服拽住，迫使他弯下腰凑到自己面前。然后他伸手拢住哈维的一只耳朵，像是要诉说什么重大机密般地将嘴唇凑到哈维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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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五点钟的光景，宠物市场里已经没有了什么还在逛的人。哈维几乎是被梅西从大门给直接拽进去的。看着这个“我只是想来一下，就一下”小朋友一路小跑着冲进去，哈维也只得加紧了脚步紧跟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宠物市场内的很多店铺都已关门。梅西急匆匆地往里面跑着，在一楼的拐角处，终于如愿以偿地发现了一家正准备关门的宠物店。
肥胖的女人正准备拉下那扇厚重的卷帘门，转身却看到一个小家伙蹲在门边装有小狗的架子旁，顶着一头蜂蜜色的发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幼小的生命。
篮子里剩下的几只小狗相互挤在一起取暖，其中有一只睁开眼睛看到蹲在篮边的梅西，动了两下，从几只小狗的依偎交叠中缓慢地爬了出来。蹭到篮子边缘把两只幼小的前爪搭在篮筐上，抬起毛茸茸的脑袋望着他。
梅西试探性地伸手去摸它的头，它立刻抬起爪子搭上梅西的手，用粉色的小舌头卷住他的手指。
“Wow，小宝贝，看这个小东西是多么地喜欢你啊。”
女人伸手摸了摸梅西滑溜溜的脸蛋——这让哈维感到一丝不爽。    随即捏着小狗的后颈把它给提起来，放到梅西怀里。
小东西一被放到梅西怀里便眯着眼睛缩成一个小团，一副不愿意下来的模样。梅西用手挠它的颈窝，小狗在他手臂的包围里舒服地动了一下，满足地哼唧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