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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线】野象小姐(文艺风象 假妆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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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阿耀居然听见有人哼歌。
来人莽撞,一推门就踉跄,端着的玻璃器皿相互磕碰着发出不小的声响。阿耀皱眉,翻身不予理会。
换了药裹上纱布,对方轻拍他的膝盖,动作友好,像是拍一个人的肩背。阿耀不睁眼,同对待之前的每一位护士那样。
谁知对方没走,一拢热气绕到他跟前蹲下来,“我叫阿妙。”很年轻,笑容让人想起雀类。齐耳发,面孔平淡无奇,护士褂子下露出芥末黄短袜和红皮鞋。蹲在一片冷白里,突兀又活泼。
阿耀闭上眼睡觉。
第二天,新护士阿妙换完药,“哐,哐,哐”,在房间里踱一圈。阿耀愠怒地回头瞅,是盆小仙人球,她自作主张带来的。房间空旷,天花板墙壁地板全是雪白的,只一张床。仙人球虎头虎脑,嫩绿地探出青瓷盆。
“磞!”拳头重重地捶床。
“房间太单调了。”意识到他在不满,她解释。
“磞!”
她愣了下,大步上前,端起药瓶噼噼啪啪,转身旋起一阵风。临到门口盯着他无法动弹的腿,“你自己扔啊。”
一出病房门,被主任医师引到走廊口。“说话了?”“有反应而已。”“慢慢来。”“我瞧他挺正常的,只是内向。”“自杀的人正常吗?”



1楼2011-07-17 11:32回复
    2)
    接连几天,阿妙每次给他换药都捎去个盆栽。仙人球、碗莲、马齿苋、太阳花,有些名字她也叫不出,沿墙根按顺序摆放。“我没那么好心给你改善居住环境,我是在改善自己的工作环境。”
    阿耀一开始排斥,但最后也没办法。他永远闭着眼,拿脊背对着阿妙就是了。
    “屋子跟冰盒子一样。”绕完最后一圈纱布,阿妙嘀咕。“没窗子,不通风;没电视,又闷。”抬眼瞟一眼那家伙的后脑勺,退出房间。
    一个礼拜了,两人没讲一句话。她觉得医生把任务交给她有些荒唐,自己那么怕麻烦的人,头一回打招呼受挫后,也没多想跟他说话了。阿妙想,等他腿伤好了就能赶紧离开了,反正自己是外科护士又不是精神科。
    下午,天快黑了阿妙才到。带了一盆桃红的豌豆花,自己格外喜欢,放到地上时故意磕出很大声响。结果阿耀并没有回头看,他一动不动地侧躺着。阿妙心头一紧,蹑手蹑脚上前。不敢多想,抖着手指探他的鼻息。
    睡着了。阿妙舒一口气,作势朝他后脑勺隔空一拳。直起身,想想又绕到他跟前蹲下来。
    男孩熟睡的脸陷了一半在枕头里,皮肤苍白,刘海遮了眼睛。呼吸很轻,眉头紧蹙着。阿妙第一次这么近地直视这位神秘病人。眼光扫过枕头,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小心地一点点抽出来,是个茶色封皮的本子。索性坐到地板上,背抵住墙,摊着膝盖上翻起来。
    是圆珠笔画。画面大多支离破碎,努力辨识,有的竟是连续的,会有短短的情节。
    一头狮子在表演跳火圈,围着一群戴尖顶帽子的人,他们没有脸。接着,狮子对着一面镜子,长蜻蜓翅膀的天使坐在镜子顶端。狮子的鼻子像桥一样平坦,浓密的红发好像戴着一个面具,在镜子里看见另一个自己,是普普通通的男孩面孔,透着胆怯。“你摘下你的,我就摘下我的。”阿耀的字,一笔一画很工整。想起医生说他十岁就来了这里,是小学生的字体也不奇怪。
    再翻一页,许多水母舒展着触角,优雅极了。是海底吧,似乎能瞅见倏忽而逝的光的鳞片。水中劈着闪电,却没有什么东西吓得乱窜,可以想象阿耀画它时的祥和。“透明,温柔,有毒,迷人。神秘矛盾的物种。”
    下一页,一只纤长的恐龙,脖子绕了纸页两圈。往里去,是一条体积庞大的鲸,它乖乖地腾出地方,给正中心的狼犬。阿妙猜不出这幅画的寓意,继续翻,才在背后整片的空白中看到,“大型的兽,被定义为具有攻击性。千百年被误解着生存,沉默不辩解。”脑海中浮现出鲸或者犬的眼睛,剔透晶莹,它们沉默但也许真的心地善良。
    阿妙沉迷在这些怪异的画儿中,忘了时间。一个人被鳄鱼吞了上身,下肢被卡在尖牙大口外面。奇怪,场面不血腥,反而滑稽,好像只是在替鳄鱼检查口腔它有些不耐烦而已。看到这个,突然想起医生讲过的关于他父亲的一件事。抬起头与对面床上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阿妙心里咯噔一沉。
    深知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讲,在没得到他容许的情况下侵犯他的思想领地意味着什么。她一时忘了道歉,也忘了慌乱,僵在那里。阿耀没发怒,只是隔着半米的漆黑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睛闪闪发亮。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更不知看了她多久。
    “父亲是动物学家?”
    对方不出声,阿妙当他是默认。
    “……被鳄鱼撕碎,你十岁,目睹了全过程?”
    漫长的沉默后,阿妙起身,将本子压回他的枕头。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朝外面走。她的心情变得复杂,不知缘由。
    “灯打开。”
    走到门口,身后黑暗里传来低低的男声。阿妙愣住,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摁亮开关。
    


    2楼2011-07-17 1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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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只有亮光才睡得着,原来这个阴沉的家伙怕黑。
      “冷笑什么?”医生不解地看她,扶了下眼镜,“有个绘画本子,然后呢,内容?”
      “……”阿妙回过神,“一些动物啊,就狮子鲸鱼之类。”
      “这也难怪,他父亲是研究动物的,出事就是跟鲸鱼有关。说明过去对他的影响很大,病人脑子里遗留了这些信息。这是个好线索。”
      阿妙觉得医生的口气好像是在述说什么刑事案件,之前一直无头绪,如今终于有了下落。
      “你继续努力,看有没有机会把他的本子拿来我看看。”医生拍拍她的肩膀,表示鼓励,“毕竟让他恢复成正常人,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走出办公室,阿妙撇撇嘴。她知道医生所谓“努力的方向”,是指他近年研究的医学科研项目。
      


      3楼2011-07-17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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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如往常一样每天进出阿耀的病房,阿妙没有倚仗那天友好的交流开端,趁热打铁。相反,她的话比之前少的多,也许是内心的不安作祟。假设做朋友,背后有只眼,那自己这样就叫不真诚。
        “下来试着走一下吧。”膝盖的伤口慢慢愈合,阿妙建议。阿耀的脊背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在听,过了会儿他缓缓翻身,阿妙忙上前扶住胳膊。
        站起来竟比自己高一头。“等腿好了,要经常动一动,不然肌肉该萎缩了。”抬头对着他的下巴讲话,闻见他领口清冽的气味,像冰上的月光,从河面上溢出。
        等他又睡着,阿妙走过去从枕头下抽走本子。
        山林间,一只母熊领着熊崽嗅着食物走近。不远处游客模样的人经过,摇着手里的铃铛,应该是为了躲避袭击。“野生的熊不怕任何东西,听见熊铃事先绕开,它们不怕人,躲开只是出于讨厌。”而下面一幅画里,母熊同惊恐的人群撕咬在一起,有人举枪,有人倒在血泊中只剩下脑袋。熊幼崽被安置在最远的角落,流着眼泪。“枪声乱鸣,母熊流着眼泪同幼崽道别,冲向人群。人类闯入这里,神灵便不得安息。”
        一匹马被分割成血肉模糊的几块,上面开出花。
        有些地方没有画,只有阿耀的字。
        章鱼是很聪明的动物。它们独居,生产完的雌性章鱼会死掉,小章鱼一出生就没有依赖对象,在漆黑的海洋深处,伸出触角,窥探这个难看的世界。现在它们开始群居,触角互相缠绕。它们悄悄谋划着绵延亿万公里,占领世界。
        鹤静静飞过,绕过一片树林。
        我讨厌水族馆、马戏团、动物园所有的地方。
        ……
        阿妙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傍晚的风拂过她的耳朵,她却跌入另一个世界。奇特的思维,以及千丝万缕令人耽溺的善良。合上本子,她退回房间,将本子放回原处。扫过阿耀睡着的脸,扑下来的睫毛根根分明。意识到有人看自己,他警觉地睁开眼。
        “你们病人每天是不是太闲,想得可真多。”阿妙挑起眉毛,笑着打趣。眼前这个少年,此刻在她心中是一个比“正常人”善良千万倍的人,甚至更敏感更脆弱也更温柔。
        “那你呢?”
        阿妙一怔,意识到阿耀是在同自己说话。“我不喜欢想事情啊。”
        “那你喜欢什么?”
        “不知道,想到再告诉你。”
        


        4楼2011-07-17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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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次日,刚进门就见他低着头,背对着门坐在床上。走近一看,原来在画画。太投入了,以至于力气全集中在手腕上,整个上身不停抖动。
          不敢上前问他在画什么,也不敢偷看,只好站前左前方一米处等。房间静悄悄,只听见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阿妙环顾四周,墙角和天花板全是白炽灯,都打开的话即使到了夜里,也跟白昼没区别。怎么那么怕黑啊!再瞅他,捏笔的姿势乖乖的,原来是个左撇子。
          正愣神,阿耀将本子递到她眼前。
          一架燃烧的钢琴在弥雾的海岸上,被巨浪冲洗。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大海被堆积的雪山占满,二人面对此景,似乎在观赏。不知是流萤还是飞雪,环绕他们周围。
          “父亲和你?”
          阿耀点点头。
          眼眶一酸,她觉得这一定是阿耀脑中为数不多的美好场景。而他此刻竟然在尝试同她分享。两人默默坐了一会。忽然她抬起手解开表带,抠出电池扔了,蹲在阿耀面前,拉过他的手腕认真给他戴上。咖色皮带的旧表,白盘面上古老的罗马刻度,三根指针静止。
          “这样你就留住时间啦。”
          “很怕黑?”
          阿耀一听,扭头看她。
          “太黑就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阿耀点头。
          她笑着伸手抓了抓他的头发,“眼睛白生这么亮的?自己就是灯啊。”
          


          5楼2011-07-17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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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左右各握着一小盆太阳花,走进房间。她蹲在墙角,摆好后拍了拍手站起来。今天没穿护士白褂,而是条油绿色的背心裙。犹如一株新鲜的热带植物,少有声响,却浑身透着浓郁的气息。
            “你小时候什么样子?”阿妙悠悠地踱过去,拍拍床沿,靠着墙闲聊起来。“我小时候很怪异,大家都不跟我玩。穿短裤衩和雨鞋,完全不像小姑娘。站在村口,捏一根树枝,一个人蹲在路边戳牛粪。
            “姨妈家是卖鱼的。院子里有棵矮栀子花树,旁边是鱼盆,当天卖剩的鱼养在里头。夏天午后,我在栀子花树后面洗澡。那时候很小,大红脚盆,花露水,旁边草鱼翻起来的水花会溅到我腰上。
            “还有一些气味。闭上眼我能记得外婆床上的潮木头味、爸爸胡茬上的肥皂味。下雨后,街角的老太太推着板车卖橙子,槐花落在肩头,陌生人擦身而过的香味。我不记得人,但记得味儿。
            “我去过很远的一座雪山,一起的还有不认识的人,大家爬山。有两对情侣在山脚的小镇开始比赛跑步,男生背着女生。他们从街道开始,背着跑,抱着跑,到达山顶后气喘吁吁。大笑着接吻,拍照。
            “还有四季,可我描述不好。我奶奶说,好花总被风吹醒。孤独那么可怕吗?时间、黑夜那么可怕吗?惊蛰一过,燕子入房檐,昆虫的欢聚声就盖过了孤单。”
            阿妙说话有点心不在焉,“这世界有香,有温度,有色彩,还有密密麻麻的像我这样的人。你问我喜欢什么,这些都是我喜欢的呀。”接着耸了耸肩,“其实我有私心,不过只有一个。我想如果你变成正常人,我就能同你永远做朋友。
            “像现在,一旦我当不成护士,我就进不来这里了。”
            阿耀一直没吭声,垂下眼睛。他听明白了,阿妙是要走了。她像从前那样,在房间里踱了一圈,走到了门口。“现在是夏季,”靠在门框上,阿妙指了指外面,“有点热。”
            一直到她离开,阿耀也没抬头。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幅画,长满星星的一棵夜树,底下站着一个笑得很开心的小丑,头发像一朵云。周围环绕着王冠、飞鸟、苹果、刺刀、苍蝇、面具、向日葵、羊。那是他眼里的世界,任何人都看不懂其中的神秘暗喻。那是准备送给阿妙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天都黑了。他站起来,发现阿妙带来的小植物,已经沿着墙根把房间围了整整一圈,像小花园的篱笆。他尝试朝门口挪。床到门口十米的距离,花了半个多钟头。握着门把手,慢慢推开。
            一股新鲜的热气扑面而来。
            等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阿妙狡黠的笑脸撞入视线。她站在花坛边,背着手,太阳底下闪闪发亮,胜过所有夜里的光。
            


            7楼2011-07-17 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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