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久没有那人的消息了呢?几年?随着北伐大军东奔西走,沉浸于无止尽的战斗与军事,连赵云自己,都渐渐淡忘了……但,这几年也许是十几年来,赵云从没有像那天那般的,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那是建兴五年的上元节,距离上次知道曹丕的消失,已半年有余。赵云辞了亲友的邀请,独自一人呆坐在房间的窗前,看着窗外的一轮圆月,握着手中已经被反复抚摸变得毛糙的纸张,默然无声。
“爹爹,这是您吩咐的饭菜。”
老旧的木门被青年轻轻打开,发出吱呀难听的声响,像是痛苦的呻吟。这却不曾想会使屋内之人惊得连忙将手中之物胡乱置于书桌之上。赵云起身,缓步向赵广走去——那呆滞而缓慢的动作,如失了魂般,随手拍了拍自己的儿子的肩膀之后,便又以相同的姿态返回了原处。
恍惚间,赵广似乎看到了父亲鬓角的白发——就算是再骁勇善战的将军,也终有老去的一天,也终无法摆脱岁月的洗礼……更何况……
虽然已有半年,却像昨天发生的一般。
“嗯,置于桌上就可,你退下吧。”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下去便是了。”
赵广被父亲逼的再无话语可回,只好匆匆行礼退下了。分明……是上元节这样合家团聚的日子,父亲依旧不肯与家人聚在一起。
果然……心伤难愈……
看着远去的孩子一袭白衣,已然成人,赵云不禁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轻轻拿起了桌上有些积灰的铜镜。随手拂去上面的灰尘,在昏暗的烛光下,自己的脸庞依旧真切的映在了镜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都没什么变化呢?分明已经过了那么久……
分明连他都……
那张记忆中的脸庞,依旧停留在二十年前,无论如何回忆,都如隔着雾般朦胧而虚幻。岁月已经把那段记忆冲刷的不成样子,空余些许淡淡的印迹,让人挥之不去。
曹丕……二十年,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从未见过你的脸,就连你的消息,都消失了那么久……
虽然没有胃口,但突然想喝口酒——如果可以,赵云真想醉死一次,最起码能暂时忘掉既定的事实。转身走到饭桌前,赵云端起酒杯便如饮水般将杯中的酒尽数倒进了嘴中。寡淡的酒水在口中环绕,还真如饮水一般了。
想来,定是管家又私自给自己送了掺了七分水的清酒,这种酒,不饮也罢。但酒中有种淡淡的香味,清淡雅致,应该是某种香。端起酒壶,赵云仔细辨别着这香味的来历。
似乎,是梅香……梅酒、梅酒……
脑中又浮现了些许回忆,赵云忽而忆起,二十年前这栋宅子刚落成之时,两人一同在院子中埋下了一坛由曹丕亲手酿制的梅酒,那青涩未成熟的梅子,就如当时的他们一样。本是约定哪日天下太平之时便举杯共饮,现在看来,是再也无法实现了。今时今日,那梅酒是否还可再饮,都成了未知数……赵云想到这里,便干脆提了豪龙胆出门。
没有戴斗笠,没有穿蓑衣,门外的鹅毛大雪毫不客气的落得赵云满身,甚至连他长长的睫毛上都沾上了朵朵雪片,阻碍了视线。身体微颤,想来到真是老了,连这般的风雪寒气都扛不住了,当年的战场酷寒,不照样毫不在意?扫去阻碍视线的雪花,赵云提着豪龙胆顺着微弱的记忆在地上划着长线,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了一片有翻动过的痕迹的土地。
赵云呆了呆,自嘲的笑了起来——自己还真是没了记性,当年为了标记,曹丕分明在此地插下了一支梅枝,只是……
当年那支短短的梅枝,依然长成了大树,在这漫天大雪中,血一般妖艳的朱砂红梅正傲雪独放。在寒风中微微颤抖,轻轻舞动,不时的几片花瓣飘落雪地。
皑皑白雪,雪上红梅,真乃难得一见的美景。但这美景,当年种下它的人,却再也无缘观赏……
用豪龙胆代替铁钎,三两下挖出了酒,赵云便不再看那梅树以免勾起更多回忆,快步返回了屋中。不管这酒坛上寒气重重,赵云直接打开了封泥。刹那间,酒香伴随着梅自的清香溢满整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