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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事琐忆
伯父不大过问家事,家里的事务都是由我父亲同伯母协商办理。1934年29军进驻平津后,高级将领纷纷在北平购置房产。我们家也在椅子胡同买下一处房子,旧主是北洋时期曾任过总统侍卫长的徐邦杰。院落很大,房屋约百余间,还有花园、亭台,占地十几亩。但由于徐家已破落,房屋破败不堪,伯母和父亲操持修缮数月才告竣工。1935年初我家正式迁入。新房有3个客厅,东客厅是请客吃饭的地方,西客厅供伯父接待客人和开会议事用,新客厅则是我们跟老先生念书的场所。那时,凡是29军将领,谁家搬进新居,朋友们都要送礼,同时主人也要宴请亲朋,以庆乔迁之喜。请客那天,萧振瀛夫人看了房子后说:“你们怎么住这样的房子,修得太不讲究,地板也不好。”但伯父母很知足。
居住椅子胡同时,二哥廉珍一家从郑州回来,我的父母、哥嫂、妹妹也都从临清来京,跟伯父一块生活。这个时期是我家最旺盛的时期。家里居住的环境也比较宽敞安静。搬进椅子胡同后,伯父自己买了一辆旧的黑色雪佛莱牌卧车,雇了个姓杨的老师傅开车。他任察哈尔省主席和天津市长用的是一辆绿色卧车,不过只有公出时才用公车,平常办私事、从天津来平及家里人办事都用家里的旧车。
我们的家庭可以说是个封建大家庭。伯父母都很重视旧礼教,伯母思想比较守旧,家中长幼有序,规矩很严。我和云妹出去都是伯母带着,自己不能单独外出,不能烫头,穿着也不能太时新。平常不能随便接触外人,除伯父的贴身警卫朱增源、贾恩华以外,一般不熟的男客人,从不到我们住的里院来。伯母只带我们看京戏,而不让看电影。在兵马司住时,有一次伯父带回几张麦克唐纳演的《旋宫艳史》的电影票,让全家去看。当看到银幕上接吻的镜头时,伯母赶紧让我们捂眼睛。伯父母在思想风格上都属于守旧的一类,但伯父还有所不同,他在许多事情上乐于接受新事物、新观点。他在—外地给伯母写信,有时称“贤妻”,有时则称“敏慧同志”。当时用这种称呼的还不多见。在穿戴上,伯父也是不拘一格,长袍马褂、中式裤褂、西装他都穿过。在西北军时,我见他戴过土耳其皮帽。1930年,伯父在山西和顺县避暑时,穿一身纺绸中式裤褂,戴法国式头盔,站在山上丛林中照一张像,上写“我是张廉云的爸爸”,捎回家来。伯父伯母都不迷信,从不上供烧香、祭鬼神。家中从不大做生日,无论大人小孩,谁过生日都只是吃顿面条。
伯父有时在家吃饭。吃的都是些家常饭,没什么山珍海味,偶尔去“**春”也不过买个熬黄花鱼。伯父早晨喜欢喝生鸡蛋,我给他用开水烫一烫,然后他自己打开喝。伯父还喜欢喝炼乳,吃家乡做的臭鸡蛋,喝棒子面粥,还爱吃芦笋罐头。
伯母在许多方面像祖母,她没念过书,但识大体,顾大局,有涵养。家中许多具体事务由我父亲办理,有时父亲处理不当,伯母也不计较,总是和睦相处。她持家勤俭,待人宽厚,对子女和侄子女都一样看待,不厚此薄彼。我比云妹大5岁,伯母像长女一样对我,家务事和我商议,知心话和我说。伯母伯父都沉默寡言,思想也都比较守旧,因此相处不很随便,但他们彼此尊重,感情深挚,没有吵过架。伯父虽然比较严肃,但高兴起来也是有说有笑,十分风趣。住进椅子胡同的时候,伯母已40多岁。一次,伯父来了兴致,把伯母的上衣拿来披在身上,对伯母说:“都有孙子了,还穿花衣裳!”逗得伯母也乐了。
伯父很喜欢孩子,常给我和云妹买些衣料和首饰。但他并不溺爱孩子,对我们要求很严。有一次,伯父对我说:“将来我死了,遗产不留给你哥哥们,要捐出去办点社会事业。”伯父从外面回来,总爱抱抱孙子。一次,他刚进门,看见两岁的庆宜调皮地穿着伯母的旧棉袄,摇摇晃晃地嚷嚷:“打你王八蛋!打你王八蛋!”伯父一听,沉着脸说:“胖小,骂人不给饭吃!”说来也怪,打那儿以后,庆宜再也没骂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