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离太守府三十余里外的山野里，一男一女从一块巴掌大的水晶当中看着刚刚那一幕。论容貌，两人都是一等一美丽。相较之下，女子倒还有几分天真，男的却透出一股子邪异狠辣的味道。
　　“二郎耶！李冰居然叫‘他’二郎！真是太巧了！”女子欢喜地叫起来，扭头看向同伴，“听到没？是二郎耶！”
　　“我没聋。”男子不耐地说，“然后呢？你想干嘛？”
　　“然后？找地方躲起来修炼啊！我可不想变成某些家伙的炼丹材料。”
　　男子忍了忍，终于还是笑了，整个人顿时显得柔和多了。他伸手摸了摸女子自然披散下来的长发，语带媚惑地说道：
　　“我不信。‘他’可是肉身成圣，千年法力尽存于那一身血肉当中，你费尽心血炼造‘花海迷境’，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封了他的神目……难道就把他丢在这儿不管了？”
　　女子翻了个白眼，抬手打开男子的“爪子”，“你以为我是谁？他又是谁？凭我那点道行，好吧好吧，再加上你的，如果不是‘他’正好处在那种情况，根本不可能成功。再说了，就算我真的有本事彻底封印，我也不干。”
　　“为什么？”
　　“你难道是猪变的吗？怎么这么笨！”女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同伴的脑袋，“万一有人对他不利怎么办？我可不要看到凡人欺负他！如果这些人对他不好，如果他想要力量来反抗，那封印就会松动，然后……哼哼哼！”
　　男子脸色变了变，掉头就要走。女子觉出不对，慌忙拉住他。
　　“你要干嘛？”
　　“杀人！不对，杀神！”
　　女子愣了愣，很快从男子满是妒忌的眼神中明白过来，顿时笑得就差没满地打滚了。男子一脸尴尬地看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女子终于安静下来，走过去轻轻抱住男子，低声说：
　　“傻瓜！我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修成人身，还不是因为‘他’？我只不过是报答他一下嘛！我们发誓要相守千年的……笨蛋……”
　　男子不禁有些脸红，反手搂住女子，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老天还是蛮公平的。男子忽然这样觉得。那个人已经有了绝世的智略、有了天地第一武艺法力、有了忠心不变的好兄弟（虽然那个家伙的原身只是一条狗），那么，他注定有些东西是得不到的，不然他也未免太得天独厚了。可是，有人——比如现在他怀里这个丫头——才不管公平不公平呢！她“设计”今天已经好久好久了。算了，反正以后也不关他的事。
　　而后，男子挥手收了水晶“镜”，和那女子一同消失不见。

第二回 妖孽

　　第二天一早，李冰便找妻子商量关于昨天救起的青年的问题。
　　“听起来你很喜欢二郎呢！”李夫人说。
　　“难道你不喜欢？”李冰笑着打趣妻子，顿了顿，他又说：
　　“一点也没有骄纵之气，很好的孩子……”
　　最后，两夫妻决定就让青年留在家里，直到他想起往事或者他的家人找到他为止。
　　“那……我去准备朝食了。”李夫人一边说一边起身去了厨房。
　　看着妻子掩饰不住的喜悦，李冰先是笑，而后不觉低低的叹了口气。他们的儿子，如果没出那件事，应该比这个青年还年长几岁呢！可惜……她没法再有孩子了……
　　过了一会儿，李冰看妻子做的差不多了，便吩咐仆人叫青年过去饭厅吃饭。没多久，就看见杨戬提拧着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出现。那小东西奋力挣扎，扭头想嘶咬捏着自己后颈皮毛的手，但结果永远只能是“徒劳无功”。它不甘心而继续努力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李夫人终归是个女子，更加心细些，瞅着小狐狸瞧了瞧，笑道：
　　“夫君，这好像是你上次从山上救回来的那个。你看，它前爪上的伤疤还在。”
　　它也是被李冰救过的啊！杨戬瞄了一眼手里兀自挣扎不休的小狐狸，伸直手臂递了过去。一松手，小东西便嗖的一下窜到李冰肩膀上，尾巴绕过后者的脖子，冲着杨戬呲牙咧嘴，示威似的叫唤不停。杨戬全然当作没看见，先向李冰夫妇行了礼，然后淡淡地说：
　　“我先前看它皮毛不错，还想养大点之后救剥下来给夫人做条披肩……”
　　“吱——！”
　　小狐狸尖叫一声，从李冰肩膀上窜进他怀里，用力想钻进衣襟里面，弄得可怜的郡守大人痒得不行，哈哈直笑，慌忙伸手抓住它，拍着它的头轻轻安抚它。
　　“二郎，你看你说什么，吓着它了。”李冰笑着说，“那些豪富之物，不要也罢，何必残杀生灵？”他说着转头望向夫人，“你说是吧？”
　　李夫人含笑点头，也伸手轻轻抚摸小狐狸顺滑的皮毛。这让小东西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从李冰怀里探出头，冲着杨戬直做鬼脸。
　　但是，接下来，面对一桌的饭食，杨戬依旧和昨晚一样，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压根不觉得吃和不吃有什么区别，可是，不吃的话，他担心李冰夫妇会担心自己病了，勉强吃了一小碗，便称自己饱了。
　　李冰觉出杨戬的为难，却误会了其缘由，心里愈发认定杨戬是出生于大户人家，平日里吃惯了好东西才会这样。可是，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呢！蜀郡太守暗自感慨：即便觉得难以下咽，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吃了。瞧着那控制不住微微皱起的眉头，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抚平它。得，晚上就让妻子弄点好的吧！反正自己的俸禄还有节余……
　　知道李冰饭后要去处理公务，杨戬犹豫了一下，说道：
　　“我、应该可以帮得上忙……”
　　听到这话，李冰先是一怔，而后便同意了。他明白，以青年的性格绝对没法安心“游手好闲”，让青年做点事情也好。不过……咳嗽了一声，李冰把一直赖在自己肩膀上不下去的小狐狸拉下来递给妻子——虽然他并不讨厌甚至很喜欢这些小动物，可堂堂郡守带着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去办公，未免有失体统。
　　可是，杨戬想了想，却从李夫人手中将小狐狸抓了过去，嘴里同时说道：
　　“我想带着它。”
　　听到这话，李冰先是一愣，而后自以为看穿了青年的想法，笑着说：
　　“你是想欺负它吧？”
　　杨戬也不否认，只淡淡的笑了笑。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包括他怀里那只都一起都瞬间失了神。半晌，小狐狸深深地埋下头，低声嘀咕：
　　“天，他居然又笑了！我一定是做梦，不然就是天上又要出十只金乌了……”
　　那边，李冰和妻子也相继回过神。两人心灵相通似的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和喜爱之意。李冰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刚刚失态，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二郎，你在外面的时候，最好不要笑……”
　　杨戬微微一愣，但却没有追问为什么，丝毫没有抵触情绪地应了声“好”。

　　早饭过后，李冰便像先前说的那样，让杨戬跟去府衙了——他是个简朴惯了的官员，家就在府衙后院，所以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办公的地方。也正因为此，昨日李冰带着青年回来时，他的一些属下就见到青年了，所以一点都不奇怪此刻再看见他。但是，除了公务外其他事情都很大而化之的李冰在介绍杨戬时只说了句“他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大家叫他二郎就是了”，结果让下面的人产生了误会：因为“二郎”在当地就是“我家二儿子”这个意思。这些大小掾吏都知道太守唯一的儿子不幸亡故的事，所以他们以为太守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后者将那个无论容貌、气质还是举止仪态都是上上品的青年认做义子了。这个误会后来倒变成了事实，不过那是往后的事情了，此刻不再多说。
　　双方简略的介绍寒暄完毕，底下官吏尽管还是忍不住直拿眼睛瞄向那位肩膀上趴着一只火红小狐狸的白衣青年，正事却不敢耽误，立刻禀告上来：
　　“大人，据报昨日东边堤坝垮了两处，叶村几乎整个儿被淹，耕地被浸没大半，房舍受损严重，大部分村民的存粮也被大水卷走。”
听着，李冰忍不住心中叹气。江水入蜀之后，地势便趋于舒缓，河床因为淤积泥沙碎石而逐渐被抬高，稍微下场雨就可能导致堤坝被毁。前两日降了雨水后他还亲自带人查看沿途石堤，没想到还是没能阻止……
　　“仓中应该还有些余粮，先送过去吧。”李冰揉了揉眉头，说道。眼看着夏季雨季降至，得提早向上面请求增加赈灾粮才好。
　　而后，各从属吏员依次报告了他们职分内需要郡守决断的事务，李冰也都一一做了处理。这段时间，杨戬只是静静地旁听，若有所思。等公事告一段落，李冰扭头见他依旧神采奕奕的样子，有些吃惊，同时也相当高兴——如此看来，至少是个不厌烦政务的人，往后定然能给自己分忧。
　　“二郎，听了这么久，也有些厌烦了吧？咱父子俩出去走走。”
　　“是。”
　　杨戬一边应声，一边飞快地抓住想要偷偷溜走的小狐狸。李冰瞧着这么个容姿出众的青年竟然像孩子似的跟一只畜生拗上了，不觉暗自好笑。然而，他不知道，小狐狸想逃和杨戬抓它，其原因并非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真君大人……拜托，放开我，好不？我可不想变成某些家伙的炼丹材料。”小狐狸见挣脱不了，慌忙爬上杨戬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求告，“我感觉得到，这附近有修道者，万一遇上就麻烦了。”
　　“别叫我‘真君大人’，我不记得那个是我。”杨戬皱着眉说，自然也压低了声音，只不过语调里却透出不容反驳的威势，“没人能把你怎么样。除非你先去害人。”
　　小狐狸抽搐了一下，忍住用爪子抓花那张俊脸的冲动，说：
　　“这和我害没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异类，这就足够了。那些修道的家伙，说我们是妖、是魔、是怪，人人得而诛之。李冰是个木头脑袋，他肯定不信，就算信了我是狐妖也会护着我，万一让那些家伙伤到……真君大人……咳……你现在又什么都不记得，遇到那些人也帮不了我……”
　　虽然承认小狐狸说得有道理，但杨戬就是不愿意放手。心里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突然涌上心头的阴郁强自压下，拍了拍小狐狸的头，倔犟地说：
　　“只要你没害人，那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李冰没注意小狐狸的惊惶，想想自己还要四处看看，若再像刚刚那样被围观就不好了，便让杨戬先回去。这对杨戬来说倒真是瞌睡了天上掉枕头，于是也不推托，当即快步离开。他很小心地避开人群，故意走到偏僻之处，然后停下脚步。
　　这时，小狐狸也稍微镇定了一些，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低声叫道：
　　“真君大人……”
　　“什么人追你？”杨戬径直问道。
　　小狐狸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刚要回答，三个服饰古怪的男女便出现在一人一兽的视线当中。那三人动作奇快，刚一出现，眨眼功夫就到了跟前。杨戬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摆出迎战的姿态。
　　那三个人见状微微迟疑了一下，其中唯一的女性——看她年纪气势，估计是三个人当中的头儿——上前一步，语气和蔼地说道：
　　“我是青如，一个修道之人。小兄弟，可否将你手里那只狐妖交给我们处置？”
　　声音虽然平和，眼神中却有邪气。杨戬撇了撇嘴，冷冷地问：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置它？”
　　女子身旁的年轻人却好似跟杨戬八字犯冲，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连基本的礼貌都不愿讲，极不耐烦地插嘴道：
　　“异类妖物，妄图吸纳天地灵气成精成怪，自然是杀无赦！”
　　“它只不过是只小狐狸。”杨戬听了顿时心生不快，“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凭什么要它的性命？”
　　“它现在没做，不代表以后不作。”女子一个眼神拦住年轻人，继续温言劝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讨厌的论调。杨戬皱了皱眉，觉得和这些人多半说不通道理，索性便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么，怎么才能让你们放弃它，并且再也不要来骚扰我和其他人？”
　　“小兄弟，你何必……”
　　女子还没说完，那个年轻人就忍不住叫起来：
　　“师父，干嘛跟他罗嗦？庇护妖物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而年轻人话音刚落，杨戬的身影已出现在他眼前。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漆黑幽深，彷佛一汪无底的深渊。嘴唇邪媚地弯起一抹冷笑，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来：
　　“我是不是好人，还论不到你来评断。”
　　说罢，就见杨戬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瞬间又回到了刚刚的位置。
　　这鬼魅般敏捷的动作可把那三个人吓得不轻。女子也严肃起来，从怀里摸出一张符咒，抖手甩向杨戬。别看那是又轻又薄的纸张，在她手里，竟变得如飞刀一般。杨戬根本不在意，抬手便想抓住符咒。
　　“不！”
　　小狐狸忽然惊声尖叫起来。因为它认出那是一道鸣雷符，伤害力不大，但一经碰撞就会发出巨大的声响，身体差些的甚至会当场被震得昏死过去。
　　然而，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符咒被夹在杨戬的指头中间，轻柔的，就像女孩子逮住脆弱的蝴蝶一样，丝毫没有触动那危险的咒语。他毫不理会那三人惊诧的表情，低头问小狐狸：
　　“把它撕了就没效果了吧？”
　　“呃？啊？嗯，是的。”
　　然后，一声清脆的撕裂声，纸符裂成了两半。杨戬随手将它抛掉，脸上戏谑地笑着，那表情好像在说：你还有就再扔，我再撕。
　　年轻人顿时被杨戬这表情惹得恼了，他一边从怀里掏出三张不同的符咒，一边柔身朝杨戬扑过去。距离远了可以躲开，但如果是面对面呢？看你还往哪里躲？他这样盘算着。
　　杨戬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暗道一声“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冲动就什么都忘了”，身形丝毫不停，一手抱着小狐狸，一手背在身后，一副在路上散步的神情，很随意地就避开了年轻人的攻势。在他眼中，对方的动作既缓慢又漏洞百出，让他连招架的兴趣都没有。
　　那年轻人见杨戬躲避自己的攻击居然还能如此悠闲自在，愈发恼火起来，压根就想不到两人的差距有多大，满脑子就想着要抓住这个可恶的家伙狠狠地教训一顿。
　　而另一边，杨戬见年轻人始终没有停手的意思，心里渐渐有些不耐烦了。他瞄了一眼站在一旁蠢蠢欲动的另外两人，冷哼一声，脚下忽然一停，随即曲膝猛得撞了过去。年轻人当时正朝他扑来，两相冲撞，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惨叫顿时响起，直让听见的人不禁一阵心悸。


　　“我不想伤你们。”杨戬站在年轻人身前，漠然地看着后者痛苦的表情，说道，“现在就走，别让我再看到你们。否则……”
　　女子扫了一眼那年轻人，笑了笑，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让他吃点苦头对他也好。我总是下不了手，养成他这个脾气，实在抱歉。小兄弟，我也不想伤人，但是，还请你把那狐妖给我们才好。它是妖物，留在普通人身边久了，无论它有心还是无意，都会害人丧命的。”
是这样吗？杨戬低头看着小狐狸。
　　“才不是呢！”反正这里都是知道它底细的人，小狐狸也不介意开口说话，“师父教我的修炼法门跟你们相差无几，取的是天地灵气、日月精华，根本不会对普通人造成伤害！”
　　“住口，妖孽！”那年长的男性忍不住出声呵斥，“你们那种违反天道的法子，也配跟我们相比！”
　　“不然你们干嘛抓师父？”小狐狸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你们不就是看中师父六百年灵气精华凝成的内丹吗？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妖怪，我看你们才是妖怪呢！”
　　就在这时，杨戬忽然觉得脚下不对劲，脑子还没作出反应，身体已经腾空跃起，远远地闪了开去。下一瞬间，他刚刚站立的地方爆出一团烈焰，赤红夺目，片刻功夫就将地面都烧成一片焦黑了。若他没有躲开，就算不能伤到他什么，至少这身衣服是保不住了，未免狼狈不堪。
　　原来是方才被他打倒的年轻人已缓过劲来，用了一道赤焰咒。
　　小狐狸又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看了。这几个人有多厉害，它可比杨戬清楚。想它师父数百年修为，最后还是落入这些人手中。
　　那边，年长的男性见师弟又和杨戬纠缠起来，想了想，对女子说道：
　　“师父，这个人，怎么会见到我们使用咒法还一点都不在乎？而且，我们能如此迅疾，是用了捷足咒的缘故，他却比我们动作还快……”
　　青如瞥了眼年长的弟子，再回头看向那边，点点头，说：
　　“你去协助你师弟。不过，尽量不要伤他性命。”
　　也不要伤了他的面孔吧？男子在心中替师父补充了一句，但脸上丝毫没显露出来，恭敬地应了声“是”，从袖中抽出一柄两掌长的木剑。只听他低声念动咒语，剑上刹那间便透出金属般的冷光，一点都看不出它原本的材质。然后，他握着这柄利剑加入了战团。
　　小狐狸突然感觉到熟悉的寒气，慌忙睁开眼睛一看，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真君大人，别碰那把剑！”
　　杨戬尽管没觉得那东西有什么了不起，但鉴于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谨慎为上，抓起年轻人往自己身前一带，挡住了年长男子的第一次攻击。别看杨戬和那年轻人身材相差无多，可对方在他手里简直如同婴儿般轻巧无力，竟是只能任由他拉来拽去，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战斗中的三个男性或许没太听清，那边青如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见小狐狸管杨戬叫“真君大人”。难道说这人……她这么想着，从怀里摸出一颗晶莹透亮的珠子，对准战做一团的三个人——严格来说，应该是一个人戏弄另外两个人——启动了这个法宝。她这宝贝不是克敌制胜的东西，但对临敌应战的作用却非同小可，因为它可以探出对方道行深浅！当初她就是靠这个才发现小狐狸的师父——那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雌狐——居然有六百年内丹的。
　　片刻，珠子内里显出四团小小的色球，深浅不一。她见状先是一愣，旋即明白其中颜色赤红的是那只百年修行的小狐狸。浅红色的光球是她那个小徒弟，浅橙色的大徒弟。剩下那个……她呆呆地等着那团光球，惊讶眼睛都瞪圆了——
　　黑色！居然是纯黑色的灵光！
　　她陡然想起师父传她这宝贝时跟她说的话，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出声叫道：
　　“你们两个，给我滚回来！”
　　杨戬虽不知青如怎么想的，但听她声音似乎真的想要“休战”，便甩手将年轻人丢给那男子，自己飘然后退。那两个也早就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不是对手，现下听到师父召唤，连忙也退了开去。那边，青如愣愣地看了杨戬好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一改刚才明恭实傲的口吻，低声下气地说：
　　“青如不知是前辈，居然妄称‘小兄弟’，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宽恕。”
　　你叫我“前辈”？杨戬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子，心中有些好笑：看起来你比我年长啊！不过，想归想，他知道能否摆脱这些人大概就在女子的这一“误会”——事实上也不算是误会——上，所以表面上不动声色，只冷冷地看着她，看她自己怎么说。
　　见对方没有反应，青如不禁心中着急。这种事情，弄不好无法善了，要是对方……她忽然瞥见那只小狐狸，一下子福至心灵，笑道：
　　“前辈既然喜欢这小东西，我们自然不敢索要。青如发誓，以后绝不会再对它、前辈还有前辈身边的人纠缠不休。”
　　嗯，这样就好。杨戬满意地点了点头，抱着小狐狸，转身扬长而去。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痛快。那只小狐狸虽然道行浅薄，可它的存在别有一番用途，因此，眼见杨戬离开，年长的男子忍不住说道：
　　“师父，你就这么放过……”
　　“闭嘴。”青如低声呵斥，“他，我们得罪不起！”
　　年轻人和年长的男子当时便呆了。
　　“为什么？”年轻人脱口问道，“他也不过是擅长打斗而已，我们……”
　　“住口！”青如难得的对小徒儿厉声呵斥。见对方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她不禁又心软了，将那珠子展示给徒弟们看——此刻，光团尚未完全消失——同时说道：
　　“道行深浅以七彩色显，赤红最低，紫气最高。黑、白两色，则已是神仙境地。灵光为白，是行善积德而获无上仙品的；而灵光为黑，则是以杀戮除恶为善因而成圣的。”
　　说到这儿，女子脸上不觉浮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
　　“那么个清雅脱俗的人儿，居然选了那种可怕的方式……”
　　那两个师兄弟无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又随即各自移开视线。年轻人紧紧抿住嘴唇，眼神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不甘。

第三回 螟蛉

　　离开青如等人，杨戬并未立刻返回太守府，而是转了个圈又悄悄跟在那三个人身后，直到确认他们真的不再回头，这才返回来路。途中，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
　　“小狐狸，你有名字没有？我不能总叫你小狐狸吧？”
　　“……水月。”
　　感觉小狐狸语气沉郁，杨戬不解地低头看着它，希望得到回答。小狐狸扭了下身子，将脑袋埋下去，闷声闷气地答道：
　　“师父说我的愿望是水中月、镜中花，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拍了拍小狐狸的头，杨戬心中叹了口气，问：
　　“你想改名字吗？”
　　“……不……”
　　“那好，水月，不管我是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以后不要叫我‘真君大人’，你要么叫我二郎，要么就像那天晚上那样直接叫名字。”
　　小狐狸犹豫了许久，最终决定像那个人类小丫头一样叫“二郎哥哥”。叫名字？它可再没那天的勇气了。天知道当时是气糊涂了还是发疯了……
　　但是走了没多久，杨戬不得不停下脚步。他看了看四周，脸上不觉现出尴尬的笑容：先前光顾着隐蔽行踪不让那些人发现，没太留心经过的路途，现在，好像，迷路了。
　　“水月……”
　　“别问我。”小狐狸好歹也有百岁经历，立刻明白出什么问题了，“我不知道，刚才我比你还害怕被他们发现呢！哪顾得上记路。”
　　杨戬想了想，决定先找到自己先前失足的那条大河再说。江边应当有渔民之类的人，总比在这山野里寻找人迹要容易得多。若运气好先找到码头，那就更简单了。于是，他看了看四周山林走势，很快便确定了方向。
　　可是，这才走两三里路，旁边林子里突然传出一阵野兽奔跑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喘息。杨戬心中微微一惊，示意小狐狸抓紧自己，戒备地盯着声音来处。
　　不多一会儿，一条及肩足有两尺高、体长（不算尾巴）三尺有余的黑色大狗从茂密的灌木草丛里窜了出来。还没等一人一狐反映过来，黑犬已经化作人形，一脸讨好地笑着，嘴里叫道：
　　“主人。”
　　这个又是谁？杨戬有些头痛的想，下意识地抬起手。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像摸一只狗儿似的来回抚摸那男子乱糟糟的长发。而对方，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反而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
　　这只笨狗。
　　杨戬心里冒出这么个念头。他感觉自己很熟悉对方，即便想不起来，也并不觉得陌生。看着那虽然化作人形，却依旧一副狗儿神情的男子，杨戬忽然起了小小的玩心，不动声色的收回手，嘴里故意冷淡地问道：
　　“你、是、谁？”
　　结果，就如他先前猜想的那样，男子顿时大受打击，哀叫着跪倒在地：
　　“主人、主人，哮天犬做错什么，您告诉我，我改就是了！主人，您不要丢下哮天犬啊～”
　　“别哭！”杨戬忍不住笑骂道，“那么大个人了，还这副德行，快起来！”
　　哮天犬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见主人神情柔和，立刻放下心，开心地跳起来，喋喋不休地说起自己一路找来的情形。杨戬不忍打断他的兴头，直到他说完了，才再次问道：
　　“你究竟是谁？”
　　哮天犬大惊失色，这才注意到主人非同平常的装束。随后，他就看到主人怀里那只火红的小狐狸，神情顿时一变。
　　“喂，不关我的事！”水月慌忙叫道，“我遇到真君大人的时候他就已经这样了！”
　　哮天犬“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说：
　　“废话！就你那点本事……”
　　水月气得“吱”的一声尖叫，但却也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缩进杨戬臂弯里不吭声了。哮天犬瞅着它看了半天，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不过，既然主人喜欢，那、就算了……不甘心地瞪了小狐狸一眼，哮天犬才开始述说自己和主人的事情。
　　这只笨狗儿，说话还是这么没条理。杨戬不知几次打断哮天犬岔到一边去的话题，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时间，总算大体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如果只是水月这么说，他还不太相信，现在，又多了个家伙——而且是自己感觉非常亲近的家伙——也这么说，那么事实大概真的是那样了。
　　不过，给一只犬妖取名叫“哮天”，自己这个仙人当得也有够放肆的。杨戬这么想着，脸上已不觉浮现淡淡的笑意：他颇喜欢狗儿这个名字。即便什么都忘了，性格也是不会变的吧？
　　只是，如今法力虽在——哮天犬小心翼翼的探察了主人身体之后确认了这一点——可却不记得如何运用，而且连自己的过去都忘记了……杨戬不想以这种样子面对狗儿提到的、曾受过自己救命之恩的梅山兄弟。
　　“哮天犬，你先回去报个平安……”
　　“我不去。”黑犬化作的男子不悦地说道，“他们说，主人避开狗儿独自离去肯定是因为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不愿别人打扰。可是，主人有事都说了的，哪次是不告而别啊！哼，他们一点都不着急主人……”
　　这样啊，那也好，免得他们操心。杨戬松了口气。自己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人或者仙，其实都不重要……他看了看哮天犬，一丝暖意涌上心头，笑道：
　　“你还是变成原形吧！带只狗儿回去李冰太守大概不会在意，带个人回去……可就不一样了。”

第六回 出行

　　自入六月以来，天气便一直不爽利。这日，大清早的就闷得好像蒸笼，没有风，空气也粘答答，彷佛伸手一握都能捏出水来一样。
　　李冰早就不在议事厅内办公了，几案条桌往院子里一摆，大家伙儿全呆在外面做事。而在所有人当中，就属杨戬还衣着整齐，脸上身上也是一颗汗珠不见，悠然自得的模样宛如身处清爽宜人之地。哮天犬趴在主人脚边，虽然也同样不怎么受天气影响，却习惯难改地吐着舌头喘气。
　　“义父，”合上手中公文，杨戬低声叫道，“我想去罗家沟一带看看。”
　　李冰伸手拿过义子刚刚看过的公文，飞快地扫了一眼，“哦”了一声，想了想，说：
　　“行。不过，你得答应为父一件事。”
　　“义父请讲。”
　　“不要多管闲事。”
　　闻言杨戬俊脸上竟染上一抹红晕，讪讪地说：
　　“义父，你答应过不提那个……”
　　尽管父子俩说话声音很小，可这儿毕竟不是嘈杂的街面集市，下头掾吏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忍不住掩嘴偷笑。说来也是他们这位二郎好心肠，看不惯男人当街打自家老婆。可是，他这么个俊俏人儿跑去劝人家夫妻的架，结果自然是越劝越乱。可惜当时他压根没意识到把小事闹大的正是自个儿，还想把人家妻子带回家里，说是交给义母保护。最终闹得李冰亲自出面解释，才总算解决了这事儿。而这件事对于杨戬的结果就是，他至今不敢迈出府门一步。
　　想起当时情景，李冰嘴角就不自觉地向上弯曲，“出个远门也好。你又不是大姑娘，成天闷在家里实在不像样子。”
　　“义父！”
　　“哈哈哈哈……”
　　李冰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放声大笑起来。趴在杨戬脚边的打盹儿哮天犬被笑声吵醒，不知所谓地跟着大叫，结果引得在场众人一起哄笑起来。
笨狗。杨戬轻轻踹了他一脚，绷着脸说道：
　　“义父没意见的话，二郎想下去收拾东西了。”
　　看着义子一脸的别扭，李冰控制不住笑得更厉害了。“呵呵……好的、好的……哈哈哈哈……”
　　杨戬立刻起身向众人告辞，掉头快步离开。直到再听不见笑声了，他才放慢了步子，苦笑着连连摇头：自己是不是上辈子，不，也许该说，自己是不是欠了李冰的上辈子的债，现下要如此还他？说出去谁会相信，他杨戬居然落得在凡人面前落荒而逃的下场？
　　然而这念头刚起，接踵而来的便是深深的疑惑：我杨戬，是很了不得的人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按照杨戬的想法，出门，无非就是带一件换洗衣物、带些钱就可以了。但在禀告义母之后，立刻就变得无比麻烦起来。其实全天下的母亲可能都差不多的，心爱的孩子要离开自己视线，总是会担心这担心那的：万一天热了怎么办？万一天冷了怎么办？万一下雨淋湿了怎么办？万一磕了碰了……
　　“义母……”杨戬不得不出声打断李夫人翻箱倒柜的举动，“这样下去，二郎要雇辆车子才能上路了。”
　　“雇辆车也没什么不好啊！唉，你这孩子，是怕花钱不是？真是，这点钱你义父还是有的。”李夫人打量了一下自己摆出来的东西，忍不住也笑了，“不然，你雇挑夫吧？对了，让东连找两个人给你……”
　　“义母，”杨戬慌忙拉住转身就往前堂走的李夫人，“罗家沟离这儿只有三天脚程，不用麻烦东连捕头了。义母，你知道我还是会些武艺的，自保没有问题。如果真遇上强敌，我也不会傻乎乎地跟他硬拼的。”
　　“真的？”
　　“真的。”
　　“我不信。”李夫人横了义子一眼，“你那性子我还不清楚吗？遇到不平的事情立刻啥都忘了，比你义父还冲动！想想你上次……”
　　杨戬顿时窘得是满脸通红，叫了声“义母”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李夫人看着他那模样，又笑，接着又轻轻摇头，说：
　　“你什么都不记得，为人处事更是和孩子一样，你让娘怎么放心？我也不是让东连派他手底下的捕快跟着你——公和私，娘还是分得清的。娘是想让东连找两个人，给你帮帮手，行路住店、当个向导什么的。你啊，打来了这儿就连湔山镇都没出过，你难道找得到怎么去罗家沟？行了行了，交给娘，不会让你带着很多东西上路的。”
　　这个……还真没想到……杨戬尴尬地笑了一下，听话的退到一旁。但很快李夫人就把他轰了出去，嫌他在场碍手碍脚的。无奈地走出房间，杨戬抬头看了看天色，犹豫着是继续呆在后院还是回前堂。想想义父多半又会取笑自己，杨戬决定还是干脆练练剑算了。
　　对于武技本身的习练，他本来是不怎么上心的。因为他出手极快，从来都是直取对方要害，所以什么招式啊对他而言都毫无意义，自然也不存在演练招式的问题。让吕镞咋舌不已的是，无论杨戬的攻击看起来多么狠辣不留情，却依旧能说停便停，真真正正的收放由心。看他那么厉害，弄得吕镞都有些心痒想改学剑术。
　　抽出义父特意请铁匠给他打造的长剑，杨戬随手挽了个剑花，抖腕直刺……嗯，没有目标……没意思……
　　“哮天犬，起来。”杨戬把趴在一旁偷懒睡觉的狗儿吵起来，“陪我练剑。”
　　黑犬立刻化作人形，低眉顺目地说：
　　“主人，饶了哮天犬吧！我哪里是您的对手……”
　　“行了，不要罗嗦。”
　　见主人发怒，哮天犬连忙召出白骨杖，遵命发起攻击。再怎么说，他的武艺也是昔日清源妙道真君亲自指点过，虽然限于资质难以达到出神入化之境，但以人间眼光来看，也绝对是超一流的水准。挑、压、绞、击，就只见空中白影晃动，攻势一波接着一波，颇有几分威势在里头。
　　不过，对面那位就更厉害了。不光一一接下了哮天犬每一招，还能抢入长兵威胁范围内，时不时给哮天犬来点惊心动魄的反攻。很快，长剑的主人以剑脊猛地击中哮天犬手腕，痛得后者脱口大叫，白骨杖立时应声脱手。
　　“主人……”哮天犬讨好地笑着，心想这下应该可以了吧？和主人过招，他就从没指望能坚持过一百息（正常呼吸一百次的时间，是种很粗略的计时手段）。可是，看着主人仍是眉头不展，哮天犬不禁担心起来，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主人。”
　　杨戬这才回过神来，低低叹了口气，对狗儿笑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他只是觉得武器不太顺手。尽管心把什么都忘了，身体却还留着战斗的记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某个熟悉的东西——但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还没等他捉摸出个所以然来，久不见行踪的水月忽然从外面窜了进来，嘴里连连叫道：
　　“二郎哥哥，夫人、夫人来了！”
　　杨戬被吓了一跳，飞快地扫了一眼哮天犬，后者慌忙收起武器，变回黑犬的模样。水月此刻也不敢在夫人面前露面，慌慌张张地藏了起来。它那火红的尾巴才刚刚消失在花坛里，那边，李夫人就迈步走进义子住的院子门。
　　“二郎，你一回来就跟娘说要出去，害得娘都忘记了。快来，娘有个好东西要给你。”
　　说着，李夫人拉住义子，喜滋滋的往回走。杨戬慌忙收起长剑，回头丢给水月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乖乖地被“拖出”院子。哮天犬却是咧嘴一笑，大大方方地跟着主人走了。
　　片刻，水月一脸不爽地从花坛里钻出来，像人一样前爪交抱在胸前生闷气。它因为一时没法长大，又不愿让旁人发现它是妖，这才不得不躲起来。可惜，不能像以前那样粘在二郎哥哥身边了。

　　白色，从来就不属于平民。这不在于他们喜不喜欢，稍微沾染一点尘土就十分醒目的白色，根本不适合成天忙于生机的劳苦百姓。更何况，白，缟素之色，超凡出尘，一般人以其为衣，反被它衬得俗气了。
不过，有的人天生就是不同的。
　　李夫人看着身着新衣的义子，笑得眼睛变成一弯月牙儿了。看看这身量、这容姿……真是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摸着素白衣料上海牙滚边，杨戬感觉心里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的。他虽不懂女红，多少也知道一些刺绣的辛苦。这样一幅衣料，通常没有两个月是做不下来的！
　　“义母……”
　　“什么都别说！”李夫人却抢先开了口，“你义父没长相，又不讲究这个，娘就一直没机会显示显示手艺。多久没动过针线，手都笨了。”
　　“哪有！”杨戬慌忙说道，“义母的手艺可以和织女媲美了。”
　　李夫人掩口轻笑，“你这孩子，娘哪能跟七仙女儿相比？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而后，李夫人免不了又是一番罗嗦。一会儿，李冰回来，拉着义子也是一阵叮嘱。对于夫人的提议，李冰发觉自己也忽略了，讪笑了一下，吩咐东连找人去了。因此，杨戬出行的日子自然就得往后推了。
　　而就在当天下午，又跑来太守府的随风、冬、陌三人便知道了杨戬要出门的情况。冬对此心动不已，便也想跟着跑出去玩。
　　我不是去玩。看着兴奋莫名的冬，杨戬感到有些头痛，“你们父亲不会同意的……”
　　“才不会呢！”冬笑着说，“二郎哥哥的事，辇冰都告诉父亲了。我们跟你出去，父亲肯定放心。”
　　都告诉了？！杨戬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连“那件事”也说了？
　　“父亲说，将来谁做二郎哥哥的妻子，一定是天下最享福的女人。”
　　随风突然用他一贯平板的语调说出这么句话，听起来真是怪异之极。杨戬愣了半晌，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阵，终于没有问出那位父亲是不是当着辇冰和双鱼儿的面说的。如果问了，恐怕会惹误会呢！他这样想。不过，这位父亲也太……
　　冬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当即决定回家告诉父亲去，丢下声“我马上回来”，扭头就跑了。陌看了眼哥哥的背影，对着杨戬难为情的笑了一下，　　“对不起，二郎哥哥，冬哥哥就是这样……”
　　“……没事。”杨戬苦笑拍了拍陌的肩膀，说。
　　冬他们的家离太守府有十来里地，也亏得冬在半个时辰不到就跑了个来回。看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杨戬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父亲、同意了……”冬气喘吁吁地说，“灵、灵哥哥、也……”
　　灵也要去？杨戬觉得真的有点头痛了，那个小子如果跟去……他一边想，一边拿起石桌上摆的凉茶给冬倒了慢慢的一杯。
　　“我和随风哥哥也可以去吗？”陌急切地问。
　　冬咕嘟咕嘟把茶水喝了个底朝天，喘了口气，应道：
　　“灵哥哥虽然也同意了，但是，他说，不能都出去玩，尤其是女孩子不行。所以，陌，就你和我两个跟二郎哥哥出去。”
　　灵不去啊？杨戬不由地松了口气。如果灵是完全无关的人，他大可也同样对灵漠然相对，可问题在于灵不是，所以就觉得难以相处。类似这样的感觉，好像以前也有过……咦，等一下，是年纪小的冬和陌？而不是相对年长的灵或者随风？杨戬立刻垮下脸来，一字一顿地问：
　　“冬，你是怎么跟伯父和灵说的？”
　　冬吓得手一抖，茶碗都差点掉了。随风伸手把那易碎的器皿拿走，放在桌子上，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似乎等着看热闹。
　　“二郎哥哥，”结果，还是陌来给冬解围，“你要是生气，就骂冬哥哥好了。但是，别告诉灵哥哥，灵哥哥会打冬哥哥的。”
　　“灵也是为他好。”杨戬低头看着刚及自己胸口的陌，说道，“现在看来只是小事，但若是养成了习惯，以后可能会惹祸的。”
　　冬低下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用比蚊子飞大不了多少的音量说道：
　　“我、我告诉父亲，二郎哥哥……要带我们出去玩……”
　　“啪”，冬的脑门上立刻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杨戬一边收回手，一边严肃地说道：


第七回 异像

　　应该说运气好还是不好呢，前几天一直闷热难当，才刚出门半天就遇上暴雨了。躲在一处略凹进去的石壁下，杨戬如此想着。从第一滴雨水落下，不足三十息，天地间就只剩下密密交织的水线，地面更是片刻功夫就淤积起淹过脚背的污水，顺着山势哗哗的流淌。
　　在他身后，冬和陌脱了上衣，用力拧干。稍远处，哮天犬拼命抖着皮毛，甩得水珠四射，逗得两个少年咯咯直笑。另有两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男子默默地站在一旁——他们便是捕头东连应太守吩咐找来的人。两人是义兄弟，哥哥叫桓零、弟弟司泰，地道的蜀地人，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壮实，可是走起山路来却是如履平地，让自以为体力绝好的冬和陌再次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
　　一会儿，杨戬收回视线，见冬和陌居然跟哮天犬闹作一团，皱了皱眉，咳嗽了一声。他素喜洁净，看着两个少年滚得一身泥水狗毛，实在有些受不了。哮天犬清楚主人脾性，慌忙挣脱出来，溜到一旁去。冬和陌却不知道这个，满不在乎的爬起来，冲进雨帘中洗刷了一通便又跑了回来。
　　桓零到底阅历多些，约莫揣测杨戬的感觉，在一旁说道：
　　“二少爷……”
　　“二郎。”杨戬立刻打断对方。尽管他知道桓零和司泰那样称呼自己很顺理成章，可他听着就是别扭，所以固执地要求对方改变叫法。
　　“……二……二郎……”这下别扭的就是桓零了，“再两三里有个镇子，镇上有家小客店。这样淋了雨，到那里还是泡个热水澡、喝碗姜汤的好。”
　　杨戬“嗯”了一声，便又沉默了。他想着昨晚义父单独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情愈发的低落。这场雨虽然冲刷了数日来的沉闷，但却也预示着蜀地历年灾难的临近。合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他非常不喜欢这种无力感，可是，面对天灾，他又能做什么呢？他不能阻止老天下雨，也不可能改变河水或者泛滥或者干枯的事实。
　　要是真能像义父所想，把西边多的水搬到东边去就好了。杨戬有些烦闷地想。
　　就在这时，哮天犬突然站起来，盯着雨雾，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
　　桓零、司泰见状立刻握住刀柄，一个把冬和陌护在身后，另一个迈步走到杨戬身侧。
　　杨戬却没有什么反应。他也感觉到某种东西靠近了，可他并不觉得有危险。从哮天犬的反应他知道，对方不值一提，甚至让狗儿连捕杀的兴趣都没有。片刻，那种奇怪的感觉远去，而哮天犬也回复正常，对着主人露出个讨好的表情，重新趴下了。
　　“可能是落单的野兽吧！”桓零不知其中奥妙，按自己的经验解释道。
　　所幸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停了。一行人立即启程往桓零说的镇子去了。冬和陌毕竟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乐得不行，只管顺着性子玩闹，桓零却和义弟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都看出了彼此的惊异之色。因为他们刚刚明明看见雨水顺着那位二少爷的衣衫淌了一地，可现在仔细看，却发现对方从头到脚不见一丝水气。那发丝、衣料，绝不是湿了又干的模样，而是压根儿就没沾过水！
　　两兄弟忽然觉得，捕头临行前说的话也许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你们俩给我小心伺候着二少爷，不要因为他脾气好就没上没下。他那样的神仙人物，冒犯了是要遭天谴的。”

　　两三里路很快就走过去了，远远地望见高矮比邻的一片房舍，显然就是桓零先前说的那个镇子了。想到可以舒舒服服地泡在热水里，冬和陌不觉加快脚步。
　　然而，哮天犬却忽然窜到两个少年前方，拦住了他们。
　　从狗儿眼中读出些许焦虑，杨戬微微一怔，说：
　　“冬、陌，等一下。”
　　这时，另两个男人也发现某些情况不正常。桓零出声叫道：
　　“二少爷，镇上好像不对劲。”
　　杨戬横了他一眼，暂时放下追究称呼的问题，问：
　　“怎么了？”
　　桓零装作没看到那眼神，解释说：
　　“我们兄弟以前来槐镇好几次。除非寒冬腊月，镇口那棵老槐树下从来都满是人——老百姓家，忙完了活儿就喜欢聚在一起吹牛侃大山。可眼下……”
　　一个人都没有。
　　杨戬极目远眺，发觉不管槐树下没人，镇上似乎也不见人影走动，十分安静。想了想，他扭头望向哮天犬。犹豫了许久，叹了口气，说道：
　　“我有话问你，你变过来吧！”
　　哮天犬一怔，随即兴奋地嚎了一声，瞬间便化作一个满头乱发的瘦高男子立在那里，笑得是一脸媚相，嘴里激动地叫唤：
　　“主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看狗儿那样子，杨戬真不知该骂他还是该笑他，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他过来。见主人召唤，哮天犬立刻乐呵呵地蹭了过去。
　　“主人～”
　　“前面怎么了？”
　　忍住想要抚摸那头乱发的冲动，杨戬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以前是狗儿的外形还不说了，现在变成人了，为什么还是想拍拍他的脑袋，摸一摸呢？不过，和狗毛比起来，那头乱发看起来“质量”不佳呢！杨戬忍不住这么想。
　　哮天犬有些失望主人没有过来揉揉他的头发。但那不重要，主人问他话了，他要认真的回答：
　　“不知道是什么，狗儿闻到很重的死气。”
　　闻言杨戬眼中厉芒一闪，神情陡然变得冰冷。任何生灵的死亡都是这自然的一部分，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顺应天命。怨念或许会暂存这天地之间，但死气这种东西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出现，除非是……
　　“桓零、司泰，你们俩在这儿守着冬和陌。哮天犬，跟我来！”
　　“二少爷……”
　　“二郎！”
　　冷冽的声音当中透出丝丝寒气，惊得桓零一哆嗦，很顺当地就改了口：
　　“二郎，若真是有危险，还是一起行动比较好。”
　　杨戬一愣，随即点头应允。刚刚真是气糊涂了，倘若事实真如他想象的那样，桓零、司泰还有冬、陌他们都是普通人，还不如放在自己身边更好照应。
　　两个少年终归年纪不大，此刻虽然明白前方定然有危险，但看到哮天犬召出白骨杖，注意力还是一下子就转了方向。冬到底胆子要大些，小心地凑到哮天犬旁边，仰头看着这个突然变得比自己高的男子，努力笑了笑，问道：
　　“哮天……哥哥，你干嘛拿根、骨头出来？”
　　“这是白骨杖。”哮天犬骄傲地一昂头，“是用主人杀死的魔兽腿骨炼化的！”
　　腿骨？
　　四人打量了下白骨杖的粗细长短，不由都暗暗心惊：腿骨就将近一人高了，那魔兽本身该有多大啊？二郎，果然不是普通人啊！
　　哮天犬满意地看到桓零等人惊骇的神情，心说：知道主人厉害了吧？可是，就当他还想再说主人的辉煌战绩时，突然感觉头皮一麻，抬头瞥见杨戬正满面寒霜地盯着自己，吓得闭上嘴，任凭冬怎么问都不开口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杨戬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这不是狗儿的错。他有些歉疚地想。只是听到自己完全想不起来的事情，感觉很不舒服：哮天犬追随的是那个了不起的“自己”吧？而现在的自己，只是比凡人稍微强一点罢了。
　　随着槐镇越来越近，即便不用眼睛看，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了。潮湿的地面显示出这里刚刚也下了雨，可是空气里丝毫没有清新之感，反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怪味。
　　陌忍不住捏住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哮天哥哥，这个就是死气的味道吗？”
　　哮天犬翻了个白眼，想说又慌忙忍住。他以为主人刚刚是嫌自己聒噪，所以决定还是安静些好。其他人算什么，主人最重要。


　　镇上果然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没有任何暴力的迹象，就好像全镇的人突然集体自愿的离开了一样。但不正常的是，有些百姓家锅子里留着煮得半数的杂粮野菜，有的床铺上还放着没有缝补完的衣裤。
　　杨戬越看脸色越阴沉。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是个很糟糕的状况。
　　“这不像是遭了强盗，”在他身后，桓零哑着声音说，“倒像是……”
　　杨戬半晌没听到下文，扭头问道：
　　“像什么？”
　　他这一回头，却见桓零瞪大了眼睛望着虚空，满脸恐惧之色。而其他人，包括哮天犬，竟然都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问桓零看到了什么，这个蜀地汉子便大吼一声，拔刀朝杨戬劈了下来。杨戬虽然吓了一跳，但这种程度根本对他没有丝毫威胁，轻而易举地便躲了过去，随后一记手刀狠狠地敲在桓零脖子根部，当即把后者打晕过去。
　　应该没有打死吧？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桓零，杨戬忽然有点不确定。凡人是很脆弱的……脑子里很自然地浮现出这个念头，随即便被他丢开。
　　“哮天犬。”
　　他尝试叫了一声，并不意外没有得到回应。随着一股股黑雾弥漫开来，空气中的异味也越来越重，彷佛是这气味的源头正在缓缓靠近。然而杨戬一点不觉得紧张，他只是很不高兴，他希望自己想错了，因为“那种东西”实在太恶心了。
　　但是天不从人愿，不多久，一具具半腐烂的尸身从黑雾当中显出形影，从四面八方围向杨戬和桓零两人。他们残破的衣衫勉强掩饰出身体的状态，但是掩盖不了头脸部分的异状：头发因为头皮发泡而一片一片的脱落，破裂的眼珠里流淌出粘稠的浆液，顺着皮开肉绽的脸颊慢慢、慢慢的滑落。
　　厌恶地皱起眉头，对着某个存在高声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拜托弄个稍微有难度的幻境好不好？”
　　腐尸不约而同地停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朝目标靠近。
　　即便是假的，也不要被这种粘呼呼、臭烘烘的东西抓住。极端不爽地想着，杨戬下意识的选择了向上方远离腐尸。等他的思维跟上现实变化时，他已经悬在半空当中了。
　　嗯，早知道可以飞的话就直接去罗家沟了。他想。不用翻山越岭，大概也不会发现这个槐镇有问题了。
　　法力在身体内流转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不用思索，将一道真气凝聚成球，随手朝下方的黑雾扔了过去。乳白色的光球在黑雾当中一闪而没，接着便如同太阳似的在其中炸裂开来。杨戬一时想不起如何破解幻境，此举纯属强行驱散对方的法力。在彼此力量相差巨大的情况下，他很容易的达成了自己的希望：
　　黑雾被光撕裂吞没，最终消于无形。
　　桓零还人事不知地趴在地上。离他一步之遥，倒着司泰和冬、陌。哮天犬握着白骨杖守在一旁，一脸激动地望着天上的主人。
　　两边的情形似乎差不多。杨戬笑了笑，慢慢落下地面。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果然，连空气的味道都恢复了正常，是那种大雨之后淡淡的青草香。
　　“主人～主人～”哮天犬叫着凑了过来，那表情，就差没扑上去围着主人摇尾巴撒欢儿了。
　　看着狗儿如此兴奋，杨戬微微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心中不觉有些歉意，脱口说道：
　　“我不是你的主人……”
　　这可把哮天犬吓坏了，以为主人又不要自己了，叫道：
　　“主人永远都是哮天犬的主人。”
　　笨狗……杨戬想笑，胸膛深处却涌起一股浓浓的悲哀：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身边还没有这只脑袋永远都不开窍似的狗儿。那时，无论走到哪里，自己都是一个人。其他人不敢接近他，他也不屑于让其他人接近自己。
　　“笨狗儿。”他低声说道，“我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你谁……”
　　哮天犬这时也明白主人只是稍许恢复了施法能力，但还是毫不在乎地说道：
　　“哮天犬不在乎。主人永远是主人。”
　　杨戬欲言又止：算了，跟这只笨狗说什么都是白说。他爱跟就跟着吧……反正……伸手就能摸到某个温暖的东西，感觉也不错。
　　回过神来时，已经把那一头乱发揉得更乱了。


　　“哮天犬……”
　　“主人？”
　　“……还是你的皮毛摸起来比较舒服。”
　　哮天犬憨憨地笑了，说：
　　“如果主人喜欢的话……”
　　“算了，你暂时就这样吧！”杨戬说道，“他们三个，也被迷惑而攻击你吗？”
　　“啊？啊……没有啊！”
　　“没有？”杨戬眉头一挑，一个箭步跨到昏过去的三人身边，一一把过他们的脉息，发觉一切正常。
　　“主人？”哮天犬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叫了一声。杨戬皱眉想了一阵，扭头望向狗儿：
　　“他们怎么会这样？”
　　“他们？是被我打晕的。”哮天犬瞟了一眼冬和陌，心虚地回答。
　　“干嘛打晕他们？”杨戬有些生气地问。
　　“因为……忽然看不见主人……”哮天犬头垂得更低了，“我有闻到主人的味道，可怎么也看不见……狗儿怕又把主人丢了……但是，他们俩很吵，我、我就、就把他们都……”
　　“……”
　　叹了口气，杨戬起身拍了拍狗儿的头，顺手理了理那一把乱发。
　　“有机会让辇冰给你梳理一下。”他说，“这样子像什么话？”
　　哮天犬愣了好长时间，直到杨戬把昏迷的人都一一弄醒了，他才惊喜地叫道：
　　“主人，主人～你不生我的气啊！”
　　杨戬白了哮天犬一眼，想装得严肃些，嘴角边却早已忍不住勾出一抹美妙的弧线。
　　白痴才跟你你这只笨狗生气。他的眼神如此说。
　　等众人都醒来，杨戬简单讲了下刚刚的情况，但隐去了桓零被控制攻击自己的细节。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
　　“总之，镇上的人看来是凶多吉少。桓零，你、司泰和哮天犬，带冬、陌他们先回湔山，然后就不必回来，让哮天犬过来找我就行了。”
　　“是，二少爷。”
　　“是，主人。”知道主人放心不下这四个普通人，哮天犬没多说什么，只管应命。反正以他的速度，从这里到湔山打个来回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可惜他还不能带别人一道腾云飞行，不然还可以更快。
　　冬一听不干了。这么不寻常的事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他可不想就此错过。可是，他感觉“二郎哥哥”绝不会答应让他俩留下，所以也没开口企求，只悄悄拉过弟弟，商量着看能不能悄悄跟着。
　　可惜，冬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清源妙道真君。就听见杨戬好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对了，桓零，记得不要让他俩离开你的视线，无论他们要干什么都盯好。最后一定要把他俩交到灵手上，或者交给义父。”
　　听到这话，冬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蔫了。在这一点上，陌却比义兄更现实，所以也不觉得失望，反而安抚起哥哥来。
　　事不宜迟，一商量定了，桓零等人便立即启程。目送五个人远去，杨戬又在原地站了一阵，正准备做点什么时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压根不知如何寻找对手下落，不觉自嘲地撇了撇嘴，摇头轻笑。还以为哮天犬回来之前就能解决掉这个小麻烦，看来只有等狗儿回来、借他的鼻子一用了。
　　唔，要不要干脆和他们一起回湔山？算了，义父义母知道出这种事情肯定会担心，不如解决完了再回去，免得看到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心里难过。
　　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哮天犬一时半刻也回不来，杨戬便在镇上各个房舍里随意转转，想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第八回 冷心

　　在槐镇上晃悠了半个多时辰，除了在镇上的神社里发现类似人骨的祭品残骸之外，杨戬还没发现其他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活人祭祀吗？他不自觉地沉下脸色，没想到在这里还留有这种野蛮的风俗。
　　离开神社，重新在镇上漫无目的的转悠时，杨戬忽然感觉旁边的房子里隐隐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有人？
　　轻轻的推开门，还没走进房门，头顶方向就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二郎？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抬头看着从房梁上倒挂下来的吕镞，杨戬面无表情的将手按在了剑柄上。这个动作自然瞒不过那个以剑为生的青年，他一翻身坐回横梁上，指着杨戬大叫：
　　“喂，你、你那只手！你想干嘛？”
　　“……”
　　盯着那张表情夸张的脸，杨戬忽然很想叹气。唉，不可能的，那种阴邪的法术跟这个家伙的性子不合……
　　“我要去罗家沟。”无视吕镞刚刚那个问题，杨戬倒过去回答对方最初的提问，“路过这里，感觉有死气存在就进来看看，结果遇到有人施展幻术。现在幻术倒是解除了，可我却找不到施术者的下落。”
　　“刚刚有人施展幻术啊？”说着吕镞便从上面跳了下来，动作轻盈地好像他本身没有重量似的，“我正奇怪玉儿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呢！原来如此。”
　　玉儿？
　　“就是我炼的那把剑。”吕镞笑着唤出自己的宝贝，“我睡觉前她还乖乖的……”
　　“你在这儿睡觉？”杨戬脱口打断了对方。
　　“是啊！怎么了？反正又没有人……”
　　这个家伙，到底是太迟钝还是太大胆？杨戬哭笑不得地想着，嘴里问道：
　　“那你刚来的时候，整个镇就没有人了？那时你有感觉什么不对吗？”
　　这次，吕镞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绕着杨戬转了整整一圈，然后重新在后者面前站定，笑眯眯地反问：
　　“你所谓的‘不对’是什么？”
　　杨戬心头一跳，从那笑容中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他沉默地等着，他知道吕镞不会就此停下。但结果有些出乎他预料，吕镞没有顺着自己的提问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是说‘死气’吧？我有感觉到。不过，自作孽，不可活，不关我……”
　　“等等！”杨戬插嘴叫道，“你说‘自作孽’？你知道这里怎么回事？”
　　吕镞点了点头，说：
　　“知道。镇上的人为了祈求风调雨顺，年年六月初都要举行活人祭祀。可惜，这次祭祀的对象有那么一点天生的咒力，再加上一点别的原因，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那个“别的原因”，就是施展幻术的家伙吧？杨戬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问：
　　“你就只是这么看着？”
　　“关我什么事？”吕镞满不在乎地说，“他们既然以自己的同类为祭，那就别怨更强的人拿他们当祭品。”
　　杨戬微微皱起眉，不悦地说：
　　“成人有罪，孩子何辜？”
　　听到这话，吕镞邪气地笑了，“就算无辜又怎么样？天下无辜而死的人还少吗？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眉头一挑，杨戬张嘴想说什么，而后又放弃了：吕镞是吕镞，他是他，各人有各人的行事方式，实在没必要在这上面浪费口舌。也不知道吕镞是不是猜到了杨戬的想法，停了停，转而继续刚刚的话题：
　　“反正，我跟他说我不想管闲事，他也别找我麻烦，他同意了，然后就走了。按理说他不会回来，因为这儿已经没有他要的东西了，不过，有你在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杨戬惊异地瞪着吕镞，感到完全摸不着头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古怪的剑客念叨着奇怪的话，从杨戬身边飘然而过，“我走啦！我说过‘井水不犯河水’，不管闲事的，所以……你一个人慢慢玩儿吧！”
　　“慢着！”
　　要说动作快，这天下恐怕没人——神仙也没有——比杨戬更快。话音未落，他已经闪身拦住了吕镞。
　　“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不是我不说清楚，你就不放我走呢？”青年剑客似笑非笑地问。
　　“二郎自信留下你还是可以的。”
　　“这个……唔……我不喜欢麻烦……”吕镞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我果然还是不适合那种说词呢……”顿了顿，他咧嘴一笑，说：
　　“说真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偷偷观察你……”
　　什么？清源妙道真君眉头一挑，神情顿时变了。而那位丝毫没感觉似的，继续说道：
　　“我发现，你似乎把怎么施法忘得干干净净。你赖以自卫的仅仅是你的武技——我承认，光是那个你就很厉害了。但是，你现在就像个……嗯，怎么说呢？就效用而言像是千年成精的人参，就危险度而言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妖怪。那些炼丹士肯定很乐意抓你制作绝品丹药，而那些不知道如何炼制你的家伙呢，大概也是十分想喝你的血、食你的肉，虽然直接吃下去效果差多了，不过好歹也是上等补品呢！”
　　空中寒芒闪动，随即消失于无形。杨戬冷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有本事就只管来!”
　　说完，他便掉头走了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吕镞呵呵地笑了，“哎呀呀，你也是会生气的啊！我还以为……”
　　这时，一阵尘土落下，差点迷了他的眼睛。他本能的抬头四顾，随即夸张地惨叫一声，飞快地窜出屋子。他才出去没一会儿，身后就传来墙倒顶塌的轰鸣，刚刚的房子就已经变成了废墟。
　　吕镞回头看到这副景象，惊诧地叫起来：
　　“天，你怎么做到的？我用玉儿也不能把房子毁得这么彻底！”
　　杨戬冷淡的一笑，没有应声。那神情落在旁人眼中，彷若一份骄傲的挑战书，连吕镞都不觉收起嬉笑之色，下意识地退开了一些。然而，杨戬自己却是暗自苦笑：刚刚一怒之下将法力贯注于长剑上出手，现下剑鞘里面只剩下一堆青铜残片，已是毫无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