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谁说的，活到最后带来了胜利？
　　471年的泪水之战以后，很多有资历的精灵都阵亡了。然而，格洛芬德尔活了下来，在领主战死以后，他带着幸存的家族成员踏上了艰辛的败北之路，最终回到了冈多林。麦格林也活了下来，他杰出的战斗能力在整个不幸的战役中大方异彩，甚至因此而救了城主的命。负责断后的近卫队在苦战之后几乎十不存一，所以当莱格拉斯终于回到城中的时候，已经沿着城墙没头没脑地转了三五百圈的格洛芬德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如此的好运。
　　格洛芬德尔后来想起了差不多是在着个时候，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惶惶不安的等待其实比血沃沙场更加可怕。因为上战场无非两种可能——存活，或者死亡。能活固然没什么好担心的，而死了以后也就不必为什么事担心烦恼了，怕就怕痛苦而无望的等待。
　　在那些哀悼死者的日子中，格洛芬德尔和麦格林成为了自己家族的族长，莱格拉斯则代替了死去的近卫队长原来的位置。
　　戈德尔对这样的人事安排很是不满，他不只一次地在公开场合抱怨“为什么要任命一群毛头小子来担任如此重要的工作？他们绝对会坏事的”；甚至还说过“要是我也死了，那个叫莱格拉斯的银毛小混蛋说不定会成为Tree家族的领主，看看他在内卫队时的记录就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一想到这样的事我就混身打颤，哼，幸亏我命硬得很。”
　　对此，格洛芬德尔假装不知道。他才不会为了这么些牢骚话而和王国中的元老起冲突，反正他说得也没错，和他们这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精灵比起来，他的确只能算是毛头小子，而且也没有任何实迹可以证明他们不会坏事。至于莱格拉斯，他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但是，麦格林就对此恨之入骨了。他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为了让别人承认他的能力和地位可以不惜一切，所以他为此和戈德尔在议会上大吵过不下三次。这给格洛芬德尔带来了意外的好处——由于戈德尔的不满情绪集中到了麦格林身上，所以他的耳根暂时清静了。
　　格洛芬德尔承认自己不太喜欢麦格林，他的眼睛里有一股野性……一种类似于偏执狂的狂热……看着让人觉得不舒服。
　　格洛芬德尔最好的朋友依旧是莱格拉斯，很多人都在奇怪性格毫不粘边的两个人是怎么凑得到一块儿去的。那时候他们常常坐在城楼上东拉西扯地闲聊，相互取笑。尤其是初夏之夜，从森林里吹来的晚风是多么舒服啊，他们都可以在城楼上呆到天亮。
　　冈多林巍峨的城墙有整整八十寻高，站在城楼上你会觉得离天空很近。莱格拉斯就经常在不当班的夜里跑到城墙上，爬上箭垛，面向城外坐在那里看星星；而格洛芬德尔不要说没事，即使有事，他也常常扔下公务跑去城墙上吹夜风。
　　“近卫队长不在城里巡视，跑来这里偷懒吗？当心我去告诉城主。”格洛芬德尔双手交叉趴在箭跺上。
　　“那领主大人不在办公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来找一个看星星的傻瓜。”
　　“你找得可真是地方。”
　　“是你太好找了既然你不在王宫里值勤，又不在城里巡逻，也没呆在家里，那你说你还能在哪儿呢？”
　　“看来改明儿我得到林子里去躲他两个月，看你上哪儿找人去。”
　　“可千万别，你一走，城里的警卫任务全部扔给我也就罢了，天天看到戈德尔那张扑克脸会要了我的命的……”
　　即使很多很多年以后，在曼多斯，格洛芬德尔仍会想起那些深蓝的夏夜和琉璃样的星星，那些模糊的声音和影像穿过记忆的水面浮现出来，然后格洛芬德尔就会有一种类似苹果发酵的感觉。
532年是奇怪的一年，城主把女儿伊德丽尔公主嫁给了一个人类。
　　其实图尔并不讨厌，他是个挺值得亲近的人类，曾对这门亲事觉得不满或不解的同僚们在熟悉了这个小伙子以后都承认了城主的眼光。
　　除了一个人，那就是麦格林。
　　婚礼那天，全城上下张灯结彩，举行仪式的大厅里更是挤满了盛装的来宾。麦格林在婚礼即将开始的时候才匆匆赶来，站在了最后排，没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天呐，你们这是怎么了？掉进山谷里了吗？？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天晓得我们在环山里绕了个多少圈子迷了多少回路，多亏莱格拉斯眼力好记性也好，才没死在山里。”拉塞尔一边打水洗脸，一边回答。
　　“什么？你们上了环山？太胡闹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们就是死在那上面也不会有人知道啊！”
　　“格洛芬德尔，我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吗？”莱格拉斯反驳。
　　“是，是，你们现在好好的，但你能保证下回你们还能好好的吗？”
　　“格洛芬德尔，你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呢？”莱格拉斯皱着皎好的眉头，好像受了打击似的问。
　　“对于莱格拉斯的工作我绝对放心，但对工作时间以外的莱格拉斯我是一千一百个不放心。有时候我真想劈开你的小脑袋，看看里面究竟在想什么。今天你们可以上环山，下次就可以到平原上去，如果碰上魔兵怎么办？就算你们没有碰上魔兵，如果掉进了鹰溪峡谷怎么办？就算没有……”
　　“格洛芬德尔！”莱格拉斯叫了一声，金发的精灵王登时住了嘴完了完了，他生气了，我刚才在说什么呀。
　　“麻烦你帮我换盆水可以吗？”莱格拉斯眨巴眨巴蓝眼睛问。
　　“莱格拉斯！”亏自己还在这边瞎紧张，这家伙根本就没在听！
　　“怎么了？不行吗？”莱格拉斯一边拆手臂上的绷带一边问。
　　“啊？没有！怎么会？”格洛芬德尔端起脸盆就往外冲格洛芬德尔你这个大笨蛋，你早就该知道他是个没神经的大傻瓜了，还在那边瞎操心！你你你真是一点也不长进，500年了还没记住。
　　“格洛芬德尔！”莱格拉斯的脑袋突然冒出来。
　　“哇！哇哇哇哇！”两个人同时大叫起来，盆哐当一声打翻在地，两人落汤鸡似的在大理石水池前面面相觑。“你干嘛突然冒出来！”格洛芬德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叫。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为什么一直站在水池前面不动。刚才水全溢出来了。”
　　“我哪有……站在水池前面不动，明明是……明明是……咳，算了！”
　　正在这时，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来：“哎呀，王！我就说在这而定能找到您！”
　　格洛芬德尔一脸恐怖地看着自己的副手冲上来，生怕他又跑了似的一把架住他，“我们看您的窗户开着，就知道您准是又溜出来了。王啊，您稍微有点敬业精神好不好？我们这样一趟一趟找实在是很累啊。”
　　“要不是你出的那些个馊主意，我犯得着躲得这么辛苦吗？”
　　“不就是去见个女孩子吗？你至于吗你！”
　　这两个人正吵的起劲，冷不防莱格拉斯插进来一句：“你们在说什么啊？”
　　“什么也没有！”格洛芬德尔大叫。
　　“什么什么也没有！我可是在为你大终生大事着想啊！”
　　“哎？格洛芬德尔你终于也想结婚了吗？新娘是谁啊？我认识吗？你怎么瞒得这么好啊？连我也不告诉？什么时候举行婚礼？一定要请我哦！”莱格拉斯立即来了兴致。
　　“不是那么回事……”格洛芬德尔终于被拖走了，老远还听得见他在叫，“吉尔法斯特，我饶不了你！”
　　为了这件事，格洛芬德尔整整半个月没理莱格拉斯，什么朋友嘛，竟然在自己最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直到这件事了结以后，他的单方面冷战才告结束。
　　至于这件事是怎么了结的，莱格拉斯不知道，城里的各种传闻倒不下二十个版本，但格洛芬德尔没有再提半个字。不过经历了这件事，莱格拉斯有些佩服起拉塞尔的先见之明来了。
　　那天等到拉拉扯扯的两个人跑的看不见了，他回到屋里对拉塞尔说：“你瞧，格洛芬德尔终于想结婚了呢。”
　　可拉塞尔却满不在乎地说：“别傻了，队长，难道你看不出来他们在那是在闹着玩吗？”
　　“玩？这有什么好玩的？”
　　“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其实就在这之后，还有一次严肃得多的谈话，但格洛芬德尔在很久以后才在曼多斯听人说起。
　　“队长，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是什么？”
　　“格洛芬德尔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以后真的不该再到处乱闯了，那太危险了。你看这次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抓住了悬崖边的那棵草，我们俩就真的都回不来了。下一次我们不可能还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放心啦，拉塞尔，只要冈多林还在，我们就永远不会死。”
　　“队长我说真的。”
　　莱格拉斯对着拉塞尔看了一会儿，确认他的确说得非常认真，“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果然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这是他最后一个夏天。

Part 3
　　“只要冈多林还在，我们就永远不会死。”是这样吗？但是……冈多林已经不在了。
　　就是那年夏天冈多林的最后一个夏天，他格洛芬德尔的最后一个夏天，很多精灵的最后一个夏天——呵，可真像个恶梦啊。
540年6月22日，太阳刚刚落下，全城笼罩在银色的灯光下，黄昏显得比任何一天都更加美丽更加静谧，迎接夏日的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突然——
　　“敌袭！”警报声响遍全城，随即北方的天空突然火红一片，大地震动起来，由炎魔、火龙、半售人等组成的大军在炎魔之君莫高斯的率领下对冈多林发起了突然袭击。在森林里巡逻的精灵在毫无准备的情况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放光了所有的箭以后遭到了单方面的大屠杀，血一直流到城墙脚下，染红了每一寸土地。
　　国王之塔的钟声急促地响起，各家族的首领集合起自己的部下，奔向王宫参加由图尔刚主持的紧急会议。短暂的争论之后，会议采用了麦格林的建议，决定死守。
　　格洛芬德尔带着手下赶往城东，在混乱的人流中他企图寻找莱格拉斯，但这是不可能的，警报一响起，近卫队就在第一时间倾巢而出，莱格拉斯已经上了最先遭到攻击的北城楼，开始迎击。
　　冈多林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所有的妇女孩子以及不能参加战斗的人被集中到相对安全的王宫。全城所有的战士奔赴各自的岗位。
　　离午夜还有四小时，守城之战开始了。
敌人已经杀到了望山下，冈多林坚壁清野、城门紧闭，城楼上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每一支箭都会造成敌人的伤亡。然而摩尔寇的军队有备而来，炎魔和火龙用铜铁制成的火蛇将冈多林的河流和城内的水源烤到滚烫冒烟，全城犹如一个大蒸笼般雾气腾腾，很多体弱的妇孺在蒸气中晕倒，身强力壮的战士也因大量出汗而感到虚弱乏力。半兽人尖叫着蜂拥而上，火球，投石，长矛、黑羽箭一股脑地砸向城墙��它们知道精灵们宁可毁了冈多林也不会投降，所以奇袭不成立即改为强攻。
　　北门的战斗尤其激烈，最先开到这里的是近卫队的两个营。
　　“放箭！”莱格拉斯第一个拉开弓，银色的箭将站在阵前的一个半兽人首领刺了个对穿。
　　用不着下命令，精灵的愤怒和恐惧就化作箭的风暴，以万无一失的精确度席卷了城墙脚下的魔兵。“没有一个魔兵的脏脚可以踏上白城的城楼！”精灵们高喊着，连连弯弓，速度快得连天上的闪电也自叹弗如。在Hammer家族和Tree家族的援兵赶到时，城墙下已经堆起了小山似的尸体。
　　“干得不错嘛，但是如果是神箭手戈德尔的话，这里的尸体还应该多两倍。”这是戈德尔赶到后的第一句话。
　　“王，现在开始增加这里的尸体也还来得及啊，在您说话的时候我们又打退了一波进攻。”莱格拉斯这么回答了领主的话，于是两个人都开始专心致志地对付起脚下的魔兵来。
　　然而，尽管他们射倒了一批有一批，可半兽人却丝毫没有减少的迹象，一阵阵火箭从城楼上呼啸而下，它们轰地一声四散逃窜，然而没几秒钟又聚拢来，踩着同伴的尸体以更疯狂的气势冲击城墙。有些强壮的魔兵拔起护城河外的大树，在盾牌和大批弓箭手的掩护下开始猛砸城门，这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大响声在一片喊杀声中格外沉闷，像夏日里的滚雷，震得人心脏生疼，精灵们在城门后堆上石头，继续着顽强的抵抗。射光了箭的精灵已经开始用石头砸。
　　几个小时之内，这种进攻、退却、退却、再进攻的拉锯战无休止地重复着。当半兽人又一次退后时，火光中突然出现了几个庞大的黑影��龙来了。这些魔魅之影一边喷着火一边用自己强有力的尾部猛击城墙。尽管投枪和石头暴雨半向它们飞去，但这些生物超厚的皮使它们对此毫不介意。
　　数十分钟以后，受了重伤且已被大火炙烤得异常脆弱的城墙终于撑不住了。
　　深夜10点，北城墙倒塌。守军第一次冲锋。
　　10点11分，半兽人被赶出城。
　　10点30分，敌人被驱逐到了望山脚下。

“他这么说你们就把他扔那儿了……”拉塞尔气得直嚷。
　　格洛芬德尔没有听见他们两接下来的争吵，他失神的站在原地，“这么说，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是这样吧……”
　　战场要吞没一个人实在太简单了，我们根本没法对此作任何感想。他不记得他是怎么被拖回王宫门前的了，回过神来的时候Tree家族的族长戈德尔正不满地盯着他看：“都什么时候了，格洛芬德尔大人还在重要的作战会议上走神。”
　　“作战会议！去他的作战会议！现在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已经不可能在坚守下去了，接下来只能突围！”
　　每次一看到戈德尔那张傲慢的脸格洛芬德尔就一肚子的气，这次竟然当着国王图尔刚和其他贵族的面当场发彪他不是和莱格拉斯一起出城迎击的吗？为什么他平安回来了而莱格拉斯没有！“等到人死光了就是想突围也没办法了！”
　　“格洛芬德尔！你的人死了难道我的手下就都活着吗！”
　　“安静，你们两个，现在不是起内哄的时候，我们必须团结。”
　　格洛芬德尔和戈德尔相互瞪了一眼，安静下来。图尔刚停了一下，就只是那么一瞬间，格洛芬德尔却觉得他的的眼睛已经在在场的所有人面前扫了一遍，甚至，那目光已经穿过了时间的壑隙，把冈多林的过去未来全都看了一遍。最后那目光停留在了图尔身上，城主以一种已经进了异境的声音命令他：“突围吧。”
　　大厅上出现了一阵尴尬的默然，尽管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同样的想法，但同样大家都心照不宣一旦突围，他们将面临更大的死伤。
　　“决定突围就赶快吧！七条火龙、连同半兽人和炎魔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抄过来了！”一个绿色的身影不经通报就突然间冲了进来，对着大厅上的精灵们喊到。
　　“莱格拉斯！”格洛芬德尔跳起来冲上去抱住他的肩，上上下下直打量，“太好了你还活着！”
　　莱格拉斯只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近卫队顶多还能顶几分钟！请赶快！”
　　戈德尔瞥了还拉在一起的两个精灵一眼，“没错我们得赶快！”他大着嗓门叫到，“陛下，请您立即出发！”
　　“我不走。”图尔刚平静地回答。
　　“您说什么！”在场的所有人都失声叫了起来。
　　“我留下来。”图尔刚的声音更平静了，“我不离开冈多林。”
　　“为了将来打算请您重新考虑！”
　　沉默，“我不会离开冈多林。”图尔刚郑重地重复，“我将永远和她在一起。”
　　“陛下！”
　　“我花了52年兴建这座城市，又用了十倍于此的时间把她变得更心中的圣地一样美丽，什么困难都没阻止得了我，现在也一样没什么能阻止我和她一起毁灭我们不能选择出生于何方，但我至少还能选择自己的死地。
　　以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处理了，请把我的人民带出摩尔寇的魔掌。”他挥挥手让他们离开，“时间不是不多了吗？你们快走吧。”
　　戈德尔朝图尔做了个手式，示意他把岳父打晕拖走。然而图尔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他带头跑了出去，领主们犹豫了片刻，也纷纷扭头冲向门外，高声呼喝着集合自己的队伍。
　　冈多林和图尔刚的命运在这一刻决定了。
全城现在浓烟弥漫，敌军也不得不暂停了进攻的脚步，要撤退就趁现在了。
　　“图尔，你在前面带路，所有能战斗的人走在外围，我带近卫队负责殿后。”
　　“不行！这次我来殿后！”
　　“格洛芬德尔，现在不是争这个的时候。”
　　“听我说莱格拉斯，你应该走在前面，出了城我们必须有熟悉路径的人带路，这个人非你莫属。”而且这家伙天生不是断后的命，他每一次断后都能把人吓得不轻。
　　“莱格拉斯，格洛芬德尔说的有道理，这次你和戈德尔一起就作先头部队吧。后面交给你了，格洛芬德尔。”
　　“好。”
　　一分钟也不能浪费了，两个人相互拍了下肩膀就向不同的方向奔去。他们没有说再见，因为相信一定会再见。
图尔刚穿过空荡荡的宫殿，在前往国王之塔的走廊里，他遇见了梅斯海特和他的内卫队，这些战士们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你们不该留在这里，外面会更需要你们的力量。”梅斯海特抬起头，颤抖着声音回答：“陛下啊，即使是您也不能剥夺我们选择自己死地的权力。”
　　…………
　　图尔刚站在国王之塔，梅斯海特站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其他的战士都守在国王之塔周围，他们将保护这个国家以及她的国王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这里，冈多林全城都可以尽收眼底，喷泉已被烧干，建筑物和雕塑的碎片覆盖着街道，血涂满了每一级阶梯，到处是殉难者残缺不全的躯体。“这不是冈多林，这只是个地狱。让她消失把，我的人民将活下去。”
抢在敌人新的一波攻击开始前，图尔带领剩余的所有战士，以及王宫大殿里面的妇女儿童们一起向南边撤去。在他城南的家中有一条穿过山底直接通往城外的平原的地道。这是伊德丽尔公主事先准备的，因为她早就预见到了冈多林的沦陷。
　　情况糟糕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落队的、走差了方向的、极度紧张中误伤的、因为绝望而停下来等死的，即使是走在中间的伤员和妇女孩子也没有相对的安全可言，还能动弹的人不得不都拿起了武器。敌人不时地从侧后方搅进来，黑暗中敌我难分，乱仗纷纷，一路过去，伤亡遍地。一直退到众神殿，混乱的势头才止住。在这里他们意外地遇上了伊德丽尔公主。她失神地站在山坡上，呆呆地望着这支逃难的队伍的身后。人们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白色的国王之塔，冈多林的象征和骄傲，在夜幕中轰然倒塌——第一纪中最伟大的精灵王国从此不复存在。
　　真正的悲剧从现在才开始。

　Part 4
　　高原苍茫，群山屏立，环山像一个不幸的墓碑，阴霾着脸立在疲惫不堪的逃亡者面前。在他们身后是起雾的平原，燃烧的冈多林只在渐渐发蓝的天幕底下留给众人一个悲怆的背影。队伍的人数比出发时减少了将近一半。今天凌晨离开了图尔家的隧道后，人们对如何穿越环山产生了分歧：图尔主张走鹰之裂隙——虽然这条路在这之前没多少人走过。但很多人认为那里充满悬崖和裂谷的道路太过遥远和危险，坚持走原先与外界来往的那条秘密通道。
　　于是逃亡者们最后分成了两路。图尔这一路在莱格拉斯的带领下向南穿越平原，在天将亮的时候到达了环山脚下。
　　“我们得停一下，后面好多人还落在平原上没跟上来。”莱格拉斯说。
　　“不，不能停。魔兵随时会追上来，在他们没发现我们的行踪前，我们最好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戈德尔反对到。
　　“魔兵在白天不会行动。”
　　“你怎么知道不会有意外？”
　　“会不会有意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一味赶快，就会有一半人因为掉队而被高斯莫戈发现、杀掉。”
　　“那么就救剩下的那一半！”戈德尔吼到。
　　“我们应该让尽可能多的人活着离开！”莱格拉斯跟他对吼。
　　“你这个小鬼懂什么！”
　　“好了你们别吵了，我们应该停一下。”图尔从后面跑上来，他刚才一直和妻子和儿子走在一起，看着戈德尔即将发作的脸，他急忙又补充，“白天暴露在光凸凸的山崖上太危险，不如隐蔽到天黑了再走，而且，所有的人都需要休息了。”
　　戈德尔哼了一声，咕哝了句“这还差不多”就走开去布置警卫了。
　　看他走开，图尔小声对莱格拉斯说：“当然也是为了等后面的人。”
　　“我们都是在尽力而为。”莱格拉斯回答。
　　队伍停了下来，除了负责警卫的，其他人在山石的掩护下就地休息。莱格拉斯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他坐在那里，手里摇着一根长长的虎耳草，每分钟都会朝平原方向张望，看是不是有人赶上来。尽管每个人都很累，但却几乎没什么人敢睡着，因为谁都不想重温一次昨天晚上的恶梦。
夜色降临后，众人再次启程翻越环山。鹰之裂隙的路非常危险，一面是高耸的绝壁，另一面则是陡峭的深渊，深渊下是瓦维尔河奔腾的河水；两者之间只有三人并行的一条小路。逃亡者的队伍在这条小路上拉成了长长的一条。
　　在最前面带路的是莱格拉斯和拉塞尔，他们两个多月前曾因为“好玩”而走过这里，现在到了要靠他们救命的时候了。在他们后面是戈德尔的Tree家族以及部分卫队；再后面是妇女和伤员，图尔和他的家人也在其中；格洛芬德尔的人仍然走在队伍的最后方，一路殿后收容掉队者。
　　如果说一开始还只是路比较难走的话，当他们越过雪线以后，环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则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危险。朔风夹着刚刀似的雪片袭击着这支单薄的队伍，不时有人失足滑下积雪的深沟，凌厉的寒风和稀薄的空气使体弱和重伤的人一个接一个倒毙在路上。然而，即使是只剩下一个人，他们也不得不继续向前。行进越来越慢，队伍也拉得越来越长。不少人开始抱怨“为什么要走这条路”了。
　　“因为要活命！”格洛芬德尔从一开始就知道选这条路是正确的，即使在几十年后听说前往秘密通道的另一路人几乎全被守在那里等候的莫高斯手下杀死之前，他也知道选这条路是正确的。
　　背后隐隐传来了不祥的声音，似乎有一朵暗红的云跟在他们后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辛辣的味道。
　　“准备迎击！让一个敌人冲过去就是我们家族的耻辱！”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响过，弓箭阵蓄势待发。
　　格洛芬德尔跃上路边的石头“放！”长剑一挥，间发不容的箭雨立即将才冲上来的半兽人全顶了回去。然而下一个出现在精灵们视线里的东西一瞬间抽空了所有人的意识炎魔来了。
　　就在精灵们千分之几秒的惊愕中，炎魔挥舞起至今已令无数精灵丧命的火鞭咆哮着冲了上来，半兽人们也精神大振似的发起了猛攻。

“还有多少人能战斗？”莱格拉斯问。
　　“没事队长，我们这就下去收拾那些混蛋……”话音未落，远方传来一声另人毛骨耸然的嚎叫，接着又是一声，随即，还在峭壁下方的小道上继续着战斗的半兽人们突然集体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似的，一下子逃得干干净净。
　　“什么东西？”
　　“一定是格洛芬德尔大人也在和追兵交战。”
　　“队长？队长！”莱格拉斯脸色惨白地靠在山壁上，痛极了似的弯着腰。“我没事……只是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们下去吧……最好马上出发……”
队伍停在山路上，受伤比较轻的人跑前跑后地料理战场，救治那些重伤者。图尔拖着刀，踢开堵在路上的魔兵来到戈德尔身边。Tree的领主躺在地上，旁边的侍卫正在替他做简单的包扎，他胸口的伤看上去很严重，虽然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但也不是还能若无其事地战斗下去的样子。
　　“辛苦了。”图尔皱着眉头说。
　　“你觉得辛苦吗？我怎么没觉得？”戈德尔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是很有精神。“那个银毛小混蛋呢？”
　　图尔不禁失笑，戈德尔口中的银毛小混蛋永远特指莱格拉斯，“他们还没下来，我已经让人去接应了。”
　　“你以为我在但心他？别开玩笑了。我是要骂他，要是每场战斗都这么不要命的话，撑不到走出环山近卫队就会拼光了，到那时怎么办？”
　　“我正要找图尔商量着个问题。”莱格拉斯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图尔抬起头，看到“银毛小混蛋”正扶着岩壁慢慢朝他们走来，他身边走着近卫队的人，图尔已经不忍心去清点他们的人数了。
　　“队长！”留在下面的拉塞尔一下扑上去，原本他想把莱格拉斯抱个满怀，可没想到只听见“啊呀”一声，两个人就一起摔倒在地。
　　图尔还没来得及笑出声就听见拉塞尔的惊叫：“队长，你受伤了！”他跑上前去，看到虽然莱格拉斯半靠着岩壁站了起来，但绑腿上已经已经被浸得一片殷红了，尽管当事人一脸轻松，但看上去好象连走路也很困难了。“你不要紧吧？”图尔不甘心地问。
　　“我倒不是十分要紧，但是如果再遇上埋伏，近卫队的人数已经不足以对付了，而且我看到Tree家族的人也所剩不多了。”
　　“你是想说叫我带人作先头？”
　　“很失礼，但我就是这个意思。”
　　“没问题，我这就把人全部拉上来。”
　　“请赶快，魔兵随时会再出现，我们最好马上出发。”
　　“好。”图尔说着就跑开去叫自己的传令兵去集合人。莱格拉斯一瘸一瘸地走到还躺在地下的戈德尔身边——接下来的路他大概要靠人抬或者背才能走完了——问：“王，我刚才听您说要骂我来着？”
　　“不错，等下了环山我要狠狠的骂你。”
　　“为什么要等下了环山呢？”
　　“没有幽默感的小鬼。”戈德尔咕哝，随即问：“你刚才说要立即出发？”
　　“是。”
　　“不能停一停吗？受伤的人可不少啊，你自己也受伤了。”
　　“恐怕不行，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在魔兵没回来前，我们最好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哼，感觉说话的立场和今天早晨调了个个儿。”
　　“我们都是在尽力而为。”莱格拉斯回答。
　　“知道知道，‘让尽可能多的人活着离开’对吧，没见过这么喜欢说教的小鬼。”
只在战场上停了几分钟，逃亡者们的队伍在拉塞尔的带领下又上路了。
　　拉塞尔，从现在开始你是队长，你带着大家继续向前走。
　　你说什么队长，我听不懂。
　　你应该认得路吧，两个月前我们刚刚走过，不过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在跟你说一遍。
　　队长队长我们可以架着你走啊，我们可以背着你走啊，戈德尔不是也让人架着他走吗。
　　别紧张啊拉塞尔，我又不是不走了，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前面的战斗力我很放心，我想等到断后的格洛芬德尔他们跟上来和他们一起走。
　　队长！
　　行了，不要让那么多人等。
　　后来拉塞尔一直说自己是鬼迷心窍了才会被莱格拉斯一脸轻松的神情给骗住，他对格洛芬德尔说要是他当时硬把他拖走的话也许后来就不会那样了，但是格洛芬德尔说也许情况是会有些不一样，但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队伍的行进速度比刚才快了，因为人数只剩下原来三分之二。莱格拉斯靠在崖上目送同族们一个一个从他身边走过，在红色的雪地上留下悲凄的脚印，和平的生活和美丽的城市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差不多整整两个小时，他就靠在那里，不动、不想。他原本是想祈祷的，可又不知道该向哪个方向祈祷、祈祷些什么，他就这么发着呆，直到殿后的卫队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一个、两个、三个……莱格拉斯低下头默默地数着从自己眼皮底下走过去的脚，祈望会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喊：“莱格拉斯，你怎么在这儿？”经过的人当然看到他了，但他们只是把头埋得更低把脚步加得更快……三十五、三十六，最后一个了！还没有吗？莱格拉斯实在忍不住了，他猛地抬起头，正对上吉尔法斯特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格洛芬德尔呢？”两个人同时叫起来，又同时闭嘴沉默。
　　莱格拉斯急切地扫了一眼吉尔法斯特身后，但那里只有灰色的山峦和空旷的天空。“格洛芬德尔呢？”他又问了一遍，吉尔法斯特咬着嘴唇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你不用说了，我已知道……”莱格拉斯试图站起来，结果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但他立刻爬起来转身向队伍前进的方向走去，他不觉得腿还在疼，他的心比这更疼。
　　吉尔法斯特地跟上去，掺住莱格拉斯的胳膊，害怕他一个不留神就翻下悬崖去。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默默地走了一段，直到身后又一次传来半兽人叽叽咋咋的叫声。
　　“又来了！”莱格拉斯仿佛一下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立即恢复了战士的警觉，“一定是刚才逃走的那些又回来了！”
　　“来吧，我们还剩下的箭足够为它们找到好出路！”他们的箭都是每次战斗后从敌人身上拔回来的，就是这样也没剩下多少了，但吉尔法斯特还是摘下弓来，其他人也纷纷搭箭。
　　“把你的箭分我二十支。”莱格拉斯说，“它们数量不多，我们先尽可能射倒一批……”
　　“剩下的就交给刀和运气吧。”吉尔法斯特把箭装进莱格拉斯的箭筒。
　　“没错，我们的运气已经坏到底了，在也不会有更坏的了。”一个卫兵说，“让他们尽管来吧。”
　　一群半兽人探头探脑地从拐角处钻出来，看见数十个挡在队伍前的精灵大叫了一声就往前冲。站在最前面的莱格拉斯在自己的同伴也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三箭齐发，一声弓响直取左中右三个半兽人。其他精灵的箭也跟着直扑下去，前面的半兽人顿时哗哗倒地，压得后面的不得不后退，跑得慢的就被倒下来的尸体撞下悬崖。
　　绝对优势维持了数十秒，五成以上的敌人已经解决，但接下来就看“刀和运气”了。半兽人嚷嚷着挥刀杀了上来，精灵们来不及换手就被卷进敌群各自为战了。
　　莱格拉斯背靠岩壁几乎没有办法移动，全靠灵活机敏的上身动作躲过半兽人的刀枪，再抓住破绽反击。他的弓在打倒了两个半兽人以后，鞠躬尽瘁地断成了两截，他用手中剩下的半截猛击了第三个的腹部以后终于腾出手来拔出了刀。月光和血顿时包围了他。
　　吉尔法斯特是满怀着复仇的怒火来进行战斗的，剑光所到之处绝对不会剩下活的敌人，而且他专往敌人多的地方冲杀，好像要连阵亡的领主的那一份一并算在他帐上。等到他发觉自己被九个半兽人围在中间的时候，他已经离同伴太远了。即使陷入孤军奋的战境地，他依旧毫不胆怯地把剑插进每一个胆敢靠近他的敌人的身体，但毕竟是寡不敌众，很快他身上就添了数道伤口，开始左支右拙抵挡不住了。一个企图侧面袭击他的半兽人被他刺了个穿，但他握剑的手臂也因此结结实实吃了对方一刀，剧痛之中剑脱手，而另一个敌人已经从正前方袭到。“完了。”
　　正当他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左侧突然飞来一把骨柄长刀，扑地一声刺穿了那家伙的脖子。吉尔法斯特来不及多想，先是一个鱼跃将剑抢回手中，又顺便挥倒了正好在他面前的一个魔兵，这才想到那把刀不是莱格拉斯的吗？
　　尽管莱格拉斯抛掉手中的长刀以后迅速拔出匕首，但它架不住半兽人势大力沉的剑，一触之下即刻被震飞。现在他已经手无寸铁了，而敌人的大剑又一次砍了下来，明白自己已无生还希望的莱格拉斯顺着剑势一矮身，用肘部狠狠地撞向了面前的魔兵……然后他感到了凌空飞起来的恶心，他的确有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一棵长在峭壁上的草、一块突出的岩石、一双追来的手、空气……但就像拉塞尔说的那样，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他只是徒劳地在灰色的岩壁上留下一串血迹。
　　月光一闪就消失在深渊中了，当吉尔法斯特抬起头来惶然四顾的时候，战场上已经失去了银发精灵的影子。
　　莱格拉斯坠崖的时间和他的金发好友只相差两小时十五分。

“莱格拉斯！”他颤声叫到。
　　但他的朋友没有回答，四把剑同时落到了他的背上。
莱格拉斯向前跌了一步，发出一种类似叹息的声音。
　　“不！”格洛芬德尔扑上去，他以为他一定要倒下去了，可是莱格拉斯摇晃了一下硬是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倒的身体，将手中的剑挥向另一个半兽人。可是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力气也已经用尽，剑锋只划开了对方胸甲。
　　毫发无伤的半兽人重击了他前胸。剑从他手中飞走了，曾经紧紧攥住命运的双手现在再也抓不住自己的生命，他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两步，终于软倒下去，银色的河水和着晶亮的血飞起来，在格洛芬德尔面前开出了一朵残酷的花。半兽人们冲上前去，剩下的七把剑一齐举起。
　　一颗心破碎的声音并不会比另一颗心破碎的声音好听。冰冷的剑穿过格洛芬德尔的皮肤、肌肉、骨骼，一直刺进了莱格拉斯的胸口——他在最后一秒扑到了莱格拉斯的身上。
　　刀被拔走的时候，格洛芬德尔抽搐了一下，原来死亡竟是这么平静的事。血顿时浸红了他的视线，生命一点一点流进奔腾不息的河水里。我已没有抵抗的力量，就让我和他一起吧。
　　一个特别高大的半兽人走上来——他也许是头目——用他的黑手拉开格洛芬德尔，把他推到旁边，然后抓着莱格拉斯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面前。奄奄一息的精灵半闭着眼睛，不去看眼前那张可怕的脸，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也许是因为难受，但也可能是因为害怕。
　　半兽人嘲笑似的咧了一下嘴，用它满是痂皮的手去抚摸（神啊，原谅我用这个词吧）精灵惨白的脸，又弯又长的指甲立即在那上面多添了一道伤口。看着血顺着精灵的脸颊泪水似的滑下来，半兽人发出一声满意的咕噜声。
　　格洛芬德尔原以为他的心脏刚才就已经不跳了，但他想起了坏脾气的戈德尔教训士兵时常说的一句话：“要是碰上半兽人，那只有两种情况：要么你从它的尸体上踏过去，要么它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就是无论如何不能被活捉。不要怕死，等到想死却死不了的时候你们就知道后悔了。”
　　一下子他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心脏抽紧的痛楚。
　　“放开你的脏手，别碰他。”格洛芬德尔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了这句话，因为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发出声音。但是那个半兽人把头转向了他倒是真的。
　　它朝他咧开大嘴露出满口黄牙，然后猛地将手中的精灵一抛，抛在远处的两个半兽人脚下，那两个家伙尖叫着把莱格拉斯反翦双手从和里拖了起来。他无力地垂着头，没有挣扎，晨光沿着他的长发落下来，让格洛芬德尔可以最后一次看清他的脸。然后他自己也被提着后领拎了起来，就这么面朝下被那个半兽人头目拖着向前。
　　格洛芬德尔几乎花尽了一生的精力来保持这最后几分钟的清醒。你要死了，格洛芬德尔，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一件事得做，他努力抬起头寻找莱格拉斯，我们不能被抓，半兽人只能踩着我们的尸体回去，对不起，莱格拉斯，我们不能被抓……
　　他试着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一股寒意流过他的全身——他的手触到了残留在手臂上的护腕的碎片，很锋利的碎片……他用力把它掰了下来，半兽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离莱格拉斯只有一步之遥了，格洛芬德尔突然挺起上身，将手中尖利的碎片对准莱格拉斯的心脏刺了过去。
扑的一声响，格洛芬德尔的颈部被手刀狠狠地劈了一下。
　　金色的碎片从他手中滑落下来，扑嗵一声落入水中。在倒下去的一瞬间格洛芬德尔似乎是看见了天空，然后他好像听见了莱格拉斯声音，那是一种很模糊的印象，弄不好莱格拉斯已经根本没力气开口了，那声音是他的幻觉也说不定，但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他都深信他确实听到了，那个水晶破裂发出的声音。
　　殷红的血从格洛芬德尔背上的上口中喷洒出来，染在金色的长发上，发出一种绚丽的光，像清晨的流霞一样晕开来。
　　天空亮起来了，黎明已经到来。格洛芬德尔的黑夜降临了。
后来，当灾难过去，幸存的精灵们回来峡谷寻找殉难者的遗体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他。他伏在那里，身边躺着好几具半兽人的尸体。在安葬同伴时，精灵们特意在大海边上的贝勒里安德为他们深爱的领主筑了一座石头累起来的墓，人说墓上年年都会盛开金雀花，它们在海风中微微颤动。在几十年后的愤怒之战中，墓地沉入大海，现在你站在那里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蔚蓝，墓碑已经无可凭吊。只有他在环山上大战炎魔的种种传说，你现在还可以听到。
　　没有人知道在他坠崖以后发上了什么，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只有环山的峭壁和瓦维尔的流水记得，那天天将亮的时候他是怎样不甘心地倒下去，有一个让心和水晶一起碎了一地的声音的声音对他说：“再见，格洛芬德尔。”

Part 6
　　当冈多林变成一片废墟，曾经的光荣只剩下回忆；当国王之塔倒塌为山丘，金银双树成为遥远的传说；当精灵们沿着环山的眼泪之路远徙，他们的种族损失了七成以上的成员；摩尔寇还是无法宣告自己的胜利。
　　541年，梵拉原谅了受到重创的智慧精灵，他们带着金色精灵大军来到中洲向摩尔寇开战，中洲从南到北都浸在一片刀光剑影里，在长达43年的愤怒之战中这块大陆的字典里没有"和平"两个字，有的只是和"战争""残杀""流血"相关的字眼和记忆。
　　动荡的年代里，每个人都只是一颗小小的灰尘。
　　半兽人有一个鼓鼓的、打满褶子的脑袋，中间有两个绿色的眼睛，像毒蛇吐的信子一样闪闪发光。他们的手像章鱼触角一样冰凉，蠕动起来就跟蕈麻一样蛰人。它们在吸他的血，他觉得他的血正在大量地流进半兽人肮脏的嘴里，他真希望自己身体里流的是水银……莱格拉斯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伏在冰冷的地上，身上所有的地方都像被毒针扎过一样疼痛难忍，他想动一动，立即就觉得那身体不是他的，而是别的不相干的什么人的，他发着烧，呼吸困难，连睁开眼睛也办不到。于是他很认命地这么躺着，这些日子以来，半兽人把他们--在这里有不少像他一样没有那个运气死去的精灵--拖出去折腾个半死又扔回来的次数明显少了，他们显得很忙很慌乱，有时从早到晚都听得见它们的嚣叫，有时则好长时间山洞里都静的跟墓地一样。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让它们忙的别再变着法来折腾他们就可以。现在是什么年份，他不知道，因为那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总之离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升起来已经有年头了。他羡慕那些在头两年就被折磨死的同伴，尽管他曾为他们流过很多伤心的眼泪，以至于他现在已经没有眼泪可以留给自己了--铁笼子、猛兽的獠牙利爪、带刺的鞭子、各种供取乐的行刑仪式、伤口一点一点溃烂的感觉，还有……他不想想了，只要那些东西别来，他可以 在地板上躺他十天、一个月、一年、两年，有没有稻草都没关系，然后他还可以躺到坟墓里去。
　　可是铁门又哐的一声被打开了，冲进来很多半兽人，脚步声非常杂乱，但和往常不一样，从里面可以听出惊慌失措的心跳。发生什么事了，莱格拉斯惊讶与自己思维的清晰，他觉得出事了。果然他们全部被拽了出去，没有去那间有铁笼子的房间，也没有到狮子和角犬呆的池子，他们被一直拖出山洞外面，扔在洞口的大坑里，拿着火把的半兽人在周围站成一圈。现在是夜里，久违了的带露水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莱格拉斯努力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不是半兽人的大脑袋，而是青草的影子，他看到周围的半兽人人数很少，多是缺胳膊断腿的，显然是打了大败仗，它们手里都拿着血都没干的武器。于是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他感到非常……
　　愉悦？像要把一切统统记住似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力气掐断了脖子上的一跟细绳，一枚被体温浸得冰凉的树叶形坠子滑了下来，他把它含进嘴里。不知道是几年前，他也是用了这个办法，坠子才侥幸没被搜走，这是个冒险的举动，但这是那个自由自在的冈多林和一个叫格洛芬德尔的精灵曾经存在过的唯一证据，生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不想连过去也被夺去，那是谁也不能夺走的，除非他自愿忘记，但那是不可能的。做完着件事以后，他就闭上了眼睛，任凭半兽人的刀剑最后一次插进他的身体，他只是静静体会灵魂离开身体，是怎样一种微妙的感觉。
　　583年，漫长的战争以精灵的胜利而告终，摩尔寇在中洲的统治结束。
　　经历了数次浩劫，大量精灵跟随梵拉渡海去了西方，但也有精灵选择留下来。虽然对他们来说这里是个伤心之地，但是如果他们抛却伤心渡海远去，那么珍宝、金子、永生都换取不了的回忆也就被抛却了，所以他们选择守着伤心，在中州重新建立起了精灵王国。
　　格洛芬德尔在曼多斯神殿听着这种种传闻，度日如年。他已经赎清了身前不多的几个错误，现在被赋予了新的身体，在他的恳求下他被直接赋予了成人的身体，因为这样他就不必忘记过去的事情，然后再经历一次想起来的痛苦。现在他可以自由的选择留在曼多斯或是到西方和光明精灵门生活在一起。老实说，刚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确没有想过要回去，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神的身边。但是，不久以后他就发现，曼多斯众多的精灵中并没有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影子。为什么莱格拉斯没有来？也许他得救了，还有一种情况他没有去想。

"你们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吗？"格洛芬德尔失望地问，原本就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打听到的，可还是感到这么的……难受。"他就这么消失了？"
　　拉塞尔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嗫嚅："我们……也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格洛芬德尔没睡好，他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心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似的，可脑子里杂乱得像一团野草，仿佛有很多头绪，却怎么理也理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不对劲儿呢？正想得迷迷糊糊，好不容易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一激泠醒了过来他们的说法不对！精灵并不害怕死亡，他们对死后的命运有着相当的了解；他们也不忌讳谈论死亡，有时候甚至会开玩笑说"我要去怎么怎么样了，我们在曼多斯再见"。可是刚才的反应着实奇怪。什么叫"您不知道"，好像他们就知道似的。想到这儿他跳起来直冲吉尔法斯特的住所。
　　一盏小灯在精致的桃心木桌上闪烁着，吉尔法斯特和拉塞尔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看对方。
　　沉重的呼吸落在昏黄的火苗上啪地一声被弹了起来。
　　"看来他们真的是错过了……"拉塞尔垂着头说，“可怜的格洛芬德尔大人，他这么千里迢迢地回来，结果却正好和队长擦肩而过。”
　　"这还不是最糟的，你想想我们如果全部告诉他他受得了吗？"
　　"也许一时受不了，可是长痛不如短痛啊。"
　　"……我觉得有所保留会比较好……"
　　正在这时，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格洛芬德尔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精灵王没想到吉尔法斯特竟也没睡，想好了满肚子责问的话一时竟不知应从哪句说起。紧接着拉塞尔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看到格洛芬德尔的时候他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三个人六只眼睛看来看去，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然后对付格洛芬德尔经验最丰富的吉尔法斯特清清嗓子决定抢先开口："王……我们讨论了半夜……我们觉得，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沉默。
　　"其实我们也不确定，只是我们觉得您的样子有点怪，您说您没在曼多斯遇上莱格拉斯，可是又确信他会去，这不太合逻辑。拉塞尔说他不相信您会这么肯定莱格拉斯一定会死，除非有什么让您这么相信。"
　　又是好长一阵沉默，格洛芬德尔叹息着把脸埋进手里，"我是隐瞒了一些事，因为我希望你们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不必顾忌我的感受…………遇到半兽人的不只我一个，当时莱格拉斯和我在一起，我看到它们从我面前把他拖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如果空气可以冰冻的话，现在已然冻成一个大冰坨了，而他面前的这两个精灵无疑是被冻成冰人了，直到拉塞尔一下子蹲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原本他们有一千个理由对自己说那只是一个巧合，但格洛芬德尔的这一句话把所有的不确定变成了确定，他们苦心想维持的假象被打破了。
　　"怎么了！"格洛芬德尔一下跳起来，他感觉心脏跳得很难受，非常难受。
　　吉尔法斯特开始神经质地揉自己的脸。
　　"说话呀！"
　　吉尔法斯特强迫自己从失神状态中恢复过来："我不知道……刚才我们不知道怎么说……我们真的不确定……我们只是找到这个……"说着把手从衣兜里拿了出来。躺在他掌心里的是一枚树叶形状的吊坠。
　　格洛芬德尔曾经从人类那里买过一颗绿松石，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类东西，他会买是因为很中意这块石头的颜色。后来有一天他请工匠把它磨成树叶的形状送给了人，因为有个以绿叶为名的家伙看到这颗石头喜欢得不行。它应该一直吊在那家伙的脖子上，而不是在这儿，被吉尔法斯特拿在手里。
　　"从哪里来的！"
　　"从一个……"吉尔法斯特咬咬牙决定把谎撒到底，"从一个半兽人那里。"
我是亲眼看到他落下悬崖绝壁的，但是我们都不肯死心，因为后来在搜寻尸体时我们并没有找到他。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场战斗中尸骨无存的人多得不计其数，没找到尸体根本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我们就是不肯死心。所以我们留下来，别说他还活着，就是他已经死了，就是他只剩下一根骨头，我们也要把他带回来——说到这里为止吉尔法斯特每一句都是真的，格洛芬德尔就是剖开他的身体、敲碎他的骨头也找不到第二种说法。

Part 7
　　看着格洛芬德尔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吉尔法斯特几乎要跪下来了，但他只是一屁股坐地上，把头埋进怀里。刚才对格洛芬德尔说的那些基本上是事实，但在关键部位改了一改，他们在半兽人身上找到的东西不是那枚坠子，坠子是后来才找到的。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他只字未提，老实说，这是有私心在里面的，因为虽然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但只要想一想当时的情形他们还是立即感到浑身发冷并且想掐死自己。
　　"我们这样真的好吗？"一开始力主有所保留的是吉尔法斯特，但骗了人以后他觉得胃里灌满了凉水，堵得只想吐。塞尔咬着嘴唇坐下来，做了一样的动作。
　　"王他会对自己说'他们只找到了个坠子而没有看到他的尸体，所以那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拉塞尔没有回答。
　　"他会一直找下去……即使是一千年以后、两前年以后，他也会一直找下去。"还是没有回答。
　　"现在去告诉他还来得及。"
　　这次拉塞尔回答了："你觉得全部说出来会更好一点吗？"
　　"至少可以断了他的念头。他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直无望地找下去。"
　　"但他会绝望地等下去，他说过在图尔刚陛下的后人全部离开前，他也不能回去。让他彻底绝望和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希望，哪个更好一些？"
　　"……我不知道。"
　　喊杀声几乎把大雨的咆哮都给掩盖了，在城堡周围卫驻的半兽人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被击溃了，精灵们迅速冲进了城堡，战斗在狭长的走廊上进行，数百把刀在空中呼呼作响，很快精灵们就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吉尔法斯特撂倒了方圆五米之内最后一个敌人以后招呼在自己身旁的拍档，"这些东西只会以多欺少、落井下石，真打起来一点用都没有。"说着，意犹未尽地踹了脚边的死尸一下。
　　"算了，它死都死了，你说了它也听不见……唉？这是什么？"拉塞尔蹲下身，原本俯卧的尸体一踢之下翻了过来，火光下可以看到它腰带上有个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半兽人身上还能有什么好东西？别碰它，脏死了……"
　　拉塞尔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提起来，使劲擦了擦，不起眼的金属扣子立即发出了绚目的光泽，这是精灵门用来扣斗蓬的扣子，上面刻着冈多林近卫队的徽章。"这是近卫队的东西！这里有那时被抓的人！"
　　"快看下是谁的！"
　　拉塞尔连忙把扣子翻过来，凑着火光仔细瞧。上面的字迹已经相当模糊了，但勉强还可以看出来，火光流过浅浅的刻痕，现出几个字母：Legolas，Gondolin。
　　天亮以后，精灵们放火烧毁了半兽人恶心的城堡，然后押着几个被抓住的半兽人去寻找他们原来居住的山洞，它们交代50年前被杀死的精灵都被埋在那附近。他们在乌烟瘴气、乌漆抹黑的乱岗上钻来钻去，一路上拉塞尔的心情就跟从垃圾筒里捡出来的一样，50年时间可以把人变成鬼、把尸体变成白骨、把白骨变成任何东西，他一边用他所能想出的最恶毒的词诅咒这些魔鬼，一边希望快点找到它们的老窝，一边又祈祷最好永远也找不到，既希望它们说的是真话，又祈求它们说的都是假话。
　　在来回折腾了两天以后，一个几乎被枯藤掩盖的山洞张开像骷髅一样的黑眼睛出现在他们前面。黑夜像一个穿着黑纱衣的巫婆，用嘶哑的喉咙唱着歌，在精灵们心里晃来晃去；几棵怪模怪样的树在白雾里张牙舞爪地蜷屈着，仿佛可以听见它们凝固的狂笑声；偶尔有只鸟扑楞楞地飞起来，发出几声凄惨的鸣叫，听得月亮都吓白了脸，躲进云里去了。
　　"你们把他们埋在哪儿？"一个精灵掐着半兽人的脖子问。
　　"·#￥%%…·&#…*@#"
　　"说我们听得懂的话！"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另一个喝到。半兽人脖子上的手掐得更紧了，"快说！"
　　"我们只管埋，谁去记埋在哪里。"
　　"混蛋！"
　　"宰了它们！"愤怒的精灵一拥而上，几十双手立时将它们打个半死。
　　"大家分头找，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极静的山林发出了息息嗦嗦的声音，精灵们两个三个挨在一起，挤挤挨挨地寻找着。不久有人发现一块空地周围的树都倒了，似乎有挖掘过的痕迹。

……………………【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