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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消失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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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上半年发在毅丝不挂吧的,今天翻以前帖子的时候看到,也发在这里吧


1楼2013-12-24 06:41回复
    1965年,我16岁,在省城一所普通高中读书。
    那时我个子中等偏上,坐在最后一排。离我不远的地方,是个叫费彬的人的座位。是学期中途从北京转校来的,父亲是首都的高级干部,他本人是典型的高干子弟。但是身上却没有一点高干子弟那种浮夸,目中无人的特点,我记得他本人话不是很多,有点超龄的成熟,跟我们这些小屁孩不大一样。 坐在我侧面的,是个瘦瘦的白净的男生,叫莫大,比较内向,为人很和善。班长刘正风是个很负责的班干,有时其他班干做事情有点懈怠,只有他每每都负责到底,绝不马虎。班主任曲洋是个可爱的老头,约莫五十来岁,戴付眼镜,他很喜欢写作,其实他骨子里是个有趣的家伙,但是文风却是故作矜持,一本正经,这样的反差反而造成一种莫名的喜感。


    2楼2013-12-24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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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上最漂亮的女孩要数盈盈,她父母都是法国留学归来,家里有个公私合营的工厂,算是资本家的小姐。打扮也比其他女生要洋气,即使是顶同样土气的帽子,她给弄出形状,歪带在头上,也总是别有一番风情。莫大文采极好,人很有才华,平日里会写些现代诗给,任盈盈也会回馈一篇,二人关系暧昧,很容易看的出。班里有个校霸一样的人物,余沧海。他父母都是当地政府里的官员,,吃饱就睡,养了一身膘,个子高大,平日里大家都不敢惹他,有不少学生跟在他屁股后面,整日在校园招摇过市。


      3楼2013-12-24 0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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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沧海和身边一干人在校内横行霸道,除了不敢惹费彬,其他谁都会被他欺负。我曾亲眼看到,在过道上,有个人因为不小心挡在他眼前,他就直接一把推开,那人正好撞到桌脚,头破血流。莫大由于座位离他很近,难免被他讹点钱,有时莫大说错了话,余沧海就破口大骂。盈盈往往这时怒瞪余沧海,余沧海也喜欢盈盈,越是这样,越喜欢在盈盈面前逞能,本来只是骂一句,这盈盈一往这边看,他就不仅是骂了,肯定动手推搡一下,或者往莫大胸口捶一拳。我不知道莫大在那种时刻会怎么想,在自己心爱的女人的面前,被另一个男人欺负的抬不起头,换了任何男人自尊心都受不了,莫大这个时候表情会很复杂,惶恐,难堪,无奈,愤怒,麻木,迷茫,那种表情我直到今天,也想不到用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我一直觉得那种复杂的表情,不是一个人能做的表情,而是一个时代做的表情。


        4楼2013-12-24 0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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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彬由于家庭背景,经常能带给我们看一些,我们平时看不到的,像一些禁书,如《肉蒲团》之类,还有些军刀,小人书,外国名著,《悲惨世界》《茶花女》之类的,这些在当时的书店不好买,都是资本主义文化垃圾,费彬的到来,无疑为大家的课余生活增添了许多色彩,当时《悲惨世界》里有句话我印象很深,
          “释放无限光明的是人心,制造无边黑暗的也是人心。”
          我那时理解的不深,只不过后来,上帝用真实的境遇,好好的给我上了一课。


          5楼2013-12-24 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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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没有更多的精神生活,所以大家经常聚在一起聊天,交流一些想法。莫大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是一旦到了交流思想的时候,就变的像一个智者。费彬在这时话也不是很多,但总是一针见血,让人回味半天。
            盈盈经常告诉我们,他父亲对各种机器的原理、结构和技术的细节有极大的兴趣,他与懂各种技术的不同人可以讨论技术细节连续几小时。对法律和各种工艺他都有极大的兴趣,喜欢刨根问底。他甚至对马克思的资本论有兴趣。然后等等其他很多事迹。我从她的话中,发现私人企业家原来是社会上最勤奋、最聪明、靠技术和知识为社会作出贡献的人。这个活生生的资产阶级分子使我有些意识到,共产词典中资产阶级概念的虚假性。


            6楼2013-12-24 0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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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在城西的靠近的郊区的小广场上,每月会放上一场电影,基本上都是苏联的,据我父亲说,他们那时候也放卓别林的,现在不准放了,美帝的东西我们不稀罕。大概是春天的时候,傍晚,我,费彬,刘正风,莫大,盈盈,一起去城西看了场电影,《静静的顿河》,电影情节已经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结尾处主人公葛利高里,回到家乡,把枪支弹药全都扔进河里。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这是生活残留给他的全部东西,是他和大地能够发生联系的惟一的东西。
              那时的我们都在想,那我们有什么东西,能与宇宙发生什么联系呢。也许是每一个最真的想法,每一个憧憬的仰望。 我们的宿命,悲喜,历史的尘埃,都会在谦卑仰望宇宙时,在自己的瞳仁里投影出来,只是我们有时感觉不到。
              那天晚上,莫大带着把夏威夷吉他,这东西一般他只私下偷偷弹,毕竟这是资本主义糟粕的毒瘤文化。电影散场后,我们就在一旁的星空下的草地上作着,莫大坐在中间,弹唱着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他轻轻的唱,我们慢慢的和:
              "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在这迷人的晚上....."


              7楼2013-12-24 0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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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1966年的6月,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开始了。
                学校秩序开始混乱,连广播里都在宣扬鼓动阶级斗争,我当时原本知道学校从来都是教人善良仁义,开拓知识的地方,为什么要把凶残与斗争弄进来呢。那些时候,经常有教师血溅操场,校园里械斗频频,呼喊声,叫骂声伴随着广播,在这癫狂的世界里不断发酵翻滚。班主任曲洋教学仍然依旧,仿佛外界的东西他根本不知道。曲洋老师一直在课上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不是眼前的苟且,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微不足道,生命还有更远的地方。大家问他,远方在哪呢,他说,喏,在你眼前书中的诗里,在你最真的心里。脚步不能达到的地方,眼光可以到达;眼光不能到达的地方,精神可以飞到。


                8楼2013-12-24 0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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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曲洋老师没有来上课,由于昨天有学生举报他上课前没有背毛主席语录。他本人在家中就被红卫兵揪了出去,游街批斗。 我至今也不清楚,到底当年是谁揭发了曲洋老师,余沧海肯定不是,他虽然粗鲁凶狠,但是为人义气,光明磊落。后来想想,谁揭发的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个人性已经扭曲的年代,一切都那么荒诞,父子可以相残,善恶可以转化,那又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大概被斗了两星期,曲洋老师被放回家。工作丢了,老伴也不在了,准备回乡务农去了。我们决定给他送行。
                  在城西的火车站,我们再次见到了他,他脖子上有道很深的勒痕,估计是挂牌子挂的。双目比之前浑浊了许多。
                  我们也没说什么话,在那个沉默年代里,没必要多言。
                  只是一起合唱了一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天之涯,地之角,至交半世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10楼2013-12-24 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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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吼文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3-12-24 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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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盈盈也告诉我们,他父亲作为资本家,在浩劫中已经不幸亡故,他们母女俩决定回老家去。莫大决定,在最后的那个晚上,跟盈盈说说心里话。他和盈盈约好,今晚在校园风景最漂亮的角落里碰面。莫大那天特意梳了个分头,穿了件崭新的中山装,还把家里的那把夏威夷吉他带着,准备给盈盈弹一曲她最喜欢的《惜别夏威夷》。那天在我面前,他兴奋地练习着那首歌
                      幽暗的森林中传来花儿的芬芳
                      在离别前
                      给我一个深情的拥抱
                      直到我们再相聚
                      第二天,莫大一脸失望的进了教室。我问他怎么了,他说盈盈昨天没来,我说怎么可能,她不是那种会爽约的人啊。莫大就没说话了。我瞄了一眼盈盈的课桌,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12楼2013-12-24 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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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来听说,在学校的男厕所里,发现一大摊血迹,有人传言,之前转走的那个盈盈,在走之前那天晚上,在学校的角落里等人的时候,被学校里一群学生红卫兵,拉进厕所轮奸。这群红卫兵就爱玩玩资本家的小姐。我说去你妈的,别瞎说。我说这话时,莫大也在旁边,我和他对视了一下,他似乎在逃避我的目光。
                        后来有人说,几个月后又看到盈盈,她可能随母亲回省城办点事情,他脸上有了斑,可能得了什么脏病,也有人说,她几年后嫁给了一个老红军的儿子,这老红军的儿子是个弱智,又胖又傻,上回在北戴河看到了他们一家。
                        我一直不相信当年那个事情,我相信也许是当天盈盈生病了,所以错过了和莫大的约会。
                        而如盈盈那般美好的女人,理应在之后的生命里,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直到今天也这么认为。


                        13楼2013-12-24 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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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正风后来响应上山下乡的号召,回城后,成了干部,一路做到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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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大毕业后,家里托人介绍了个对象,对方农村的,人很本分,没多久就结婚了,现在是自由撰稿人,以他的话说,起码不用看领导的脸色,平时在家看看球,左手牛肉干右手啤酒,生活倒也很自在。我上回去找他喝酒,发现他有点发福,实在不能将现在的他,和当年那个真性情的,清秀的一身才情的青年联系到一起。我们一同回忆起当年的事,都惊讶的发现,那些不好的记忆很少记得了,而留在记忆里的,都是那些最美好,至今想起来也会让人嘴角含笑无比神往的曾经。


                          14楼2013-12-24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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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完了吗,我可以插了吗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3-12-24 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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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9年,我在香港碰到了费彬,他在香港生意做的很大,典型的红顶商人。
                              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当晚,他要我一起和他去香江边上走走。
                              夜色香江,晚风拂面。
                              想起《似水流年》中一句歌词,“看着海一片,满怀倦,无泪也无言。”
                              恍惚间,我也不能肯定,当年我经历的就是真的,而我看到的听到的,就一定是真实发生的。那些画面快速从我脑中掠过,像观看一部镜头乱切的默片,我已经分不出来,哪个画面在前,哪个画面在后,没有具体的时间线,或者这些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满眼满心,东亚百年沧桑,我就在这个时空里,看着你,看着我。
                              浩瀚烟波里,一切静静流。
                              世事变迁,情怀未变。


                              16楼2013-12-24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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