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半响。】
【小厮用竹竿挑了灯笼挂上梁去，后面跟着的人又挑了火芯上去点。一来一去，整条廊都红红火火的照起来。】
【有童子捧了戏牌来，称有不知何处来的贵客临了出了手，生生砸下的银子唬得帮主换了戏。】
【不答也无追问，更漏响了一遍。是前堂开了朱色的木门，有夫人小姐踩着高跟进场，而后是小厮高唱着的问安。】
“爷您好，里边请。”
“今日开的是什么折？”
“估摸是醉酒，实打实的，那得等开了锣才能知道。”
【摸着听了久，远远近近的都是些虚礼貌。】
“掌柜未在前头？”
“许是去迎贵客了。”
【开了盒的胭脂有些硬了，手按上去有腻腻的滑。】
“贵客点的什么曲？”
“长生殿。”
“哪一折？”
“惊变。”
“哪里来的贵客？”
“没说。”
【镜中有佳人眉眼一挑，虚虚实实的晃了晃自个儿的眼。是嫌烛不够亮，还是嫌今夜月不够浓。还是起了身走进内室，排排的行头铺在墙上桌上，自成自的挤着。】
“让后面的折子先上，差人进来伺候着换身衣裳。”
【门关带起吱呀的老声，合着期期艾艾的一声唉。】
【小童退出去，空着留了一屋子的冷风。】

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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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脚迈进万千灯火的梨园，鼻梁上架着的是赶个时髦又斯文遮阳的圆边墨镜，分明是黑灯瞎火找雷劈的嘴脸，偏生还暴发户气息掩不住的带了个大玉扳指，狂的不知所以。墨镜下眼皮一抬眉儿一挑，朝着迎面来的小厮开了口，满嘴跑溜子 】
‘ 开的《情勾》？够晦气。换了换了，上贵妃！ ’
‘ 得令。爷，您请这边儿。 ’
【 昆曲中‘惊变’一折，出自两情投意合爱意缠绵的小帝王小贵妃，乐极生悲的以为双方能长相厮守三生两世，料不知是祸起东窗哈，当初云想衣裳花想容，到头来春梦一场又是空。 】
【 喜极，悲极。 】
【 入夜恰分入座，台下票客议论纷纷，道的是哪家财神硬是将曲目换新，请得动隔间里那位老板肯换衣改面。仰面得瑟得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听得达官贵人们在白毛子强占胶州湾后仍能坐定神闲，腹诽口中含玉确如玉，台下有心实无心，‘国怠’也。 】
‘ 皑如山上雪—— ’
‘ 好！ ’
【 旦未出阁，先亮其声。为的是将座下先稳了，得给戏票没白投钱。硬是听了五年未变的开嗓，靡靡音带了大串的柳絮音絮念想絮，霎时间散入春风满洛城，飘得心头一荡一荡的，却比谁都通透。 】
【 印象中那是个初夏的旁晚，梨花迸放在小院儿里如同一把野火，燃烧了整座南京城。雯斜的夕阳落在石板铺的院子里，石缝间透不去的水渍明晃晃的闪着。戏园子里仅留了台上人一翻袖，一花腔，还伴着棃花枝头若有还无的婉转莺啼，让人记得不清，却模模糊糊的觉得一切都很好。 】
【 那一年人估摸就十七八，花儿一样的混账年纪，泥人一样的俏脸，眼底却是挂着颗暗红淡痣，不痛不痒，不垢不净，不生不灭。自己一身是血的冲到这个良辰美景的院子里来时，恰巧就是这一番景象映入眼帘。或许的确是第一次相遇都给双方太大的视觉冲击，所以一直到了很久以后，自己偶尔在鸟鸣涧涧的午后醒来，还能依稀记忆起桃花双目，言笑晏晏。 】

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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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TM让哑巴来吃个黄连给老子试试什么感受！ 】
【 内心自己我挣扎纠结又倒腾，终究是厚下脸皮来哄着逗着笑得跟卖蜜奸商一般，眼儿一亮嘴一张，鬼扯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
‘ 哎哟我艹，几日不见这脾气照样呛得翻天哈。 ’
【 光绪三十二年，立宪派愈发欲盖弥彰，宫里头坐不住镇不下的就只能放其行之。正黄旗人，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自己笼罩在晚清苟延残喘的孤舟。满人想要的太多，得到的太少，惹毛了洋人逼急了自己，天朝上国，鱼死网破。 】
[‘小九爷，清风不解语啊。’]
[‘活不耐烦了？’]
[‘要不您让我牡丹花下死一次？’]
[‘呸。’]
[ 还在梨花烧山的时候，‘佛爷’恰好奉命到南京城，超度九家十户，平息南京鬼火。古有言‘牡丹为贵客，梨花为淡客’。梨花掉落进秦淮河内，与浮漂子一唱一应，梨花香，野殍殇。 ]
[ 该来的终究会来，在劫难逃。 ]
[ 信佛的镇不住慈悲，超度的便是自己。 ]
【 何家的老槐树盘了上千年，经历几朝风雨，冠盖了满院的林荫，树大根深。只可惜老爷子押错了宝，洋务的败了，戊戌的斩了，立宪的反了。十赌九输。 】
‘ 槐木不吉利啊…… ’
‘ 招鬼。 ’
‘ 花儿清明得紧。 ’
【 院中仍旧是铺天盖地的树荫，初遇时候泛着凉气的庭院被灯火映得晃眼，谁都透不见老槐根部在苟延残喘，大喊万岁。 】
【 千年古木，怎敌万代春秋。 】
[‘旗人？’‘好人。’]
[‘黄狗？’‘皇狗。’]
[ 何九小小年纪，出了名的一琴一鹤不问朝堂。说白了，最见不得入了台的人。 ]
[ 待到追兵平息，自己伤也好的七八，梨花都快到谢的时节。夏日就这样悬着吊着勾着，引人又拒人，糟心。何老爷子平日不多言不待客，偏偏就在自己走前一天，差了小厮入屋传话，有言两句 ]
[‘良禽择木而栖。’]
[‘只奈何九尚小……’]
【 有些话可能说出来不重要，重要的偏是那些没有被说出来的。正如古书里谁也没曾提过，要是木没了，良禽又该如何过活。 】
【 一语成谶。 】
‘ 武昌那边出事了。 ’
‘ 哟，小九爷头次过问这种破事儿。 ’
‘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
‘ 你也知道我姓什么。 ’
【 有时候，血缘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宗法的理念被传承，也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花儿曾说旗人根深蒂固的传统，‘有钱瞎讲究，没钱穷讲究，’。何老却道，旗人有的，是玉石俱焚的魄力。 】
【 不同的是，旗人自认玉，实则却是石。 】

为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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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来有小鬼，其名曰‘虚耗’。 】
【 据说，唐明皇开元某年除夕，一天夜里多梦，梦见一个小鬼，自名‘虚耗’。‘虚’，是在半空偷东西，‘耗’，是把欢喜变忧愁。小鬼穿一身绛衣，一脚光而一脚悬筒靴，身插大竹皮纸扇，偷了贵妃的紫香囊和唐明皇的玉笛，绕殿奔跑。蓦地来了个大鬼，相貌奇丑，捉了小鬼挖去了眼睛，掰开入口。大鬼自道：‘臣名钟馗，乃终南山道士。誓要除尽天下虚耗。’ 】
【 老实说，天下‘虚耗’除之不尽。 】
【 何九魔怔了。 】
【 佛爷中毒了。 】
【 爱新觉罗说喜马拉雅在的远，古时多是异族，得管管，否则容易出事。佛爷腹诽，到紫禁城里头住着的，谁不是异族，到头来照样出事。 】
【 世人皆有偷取不属于自己之物的念头，赔上的是把欢喜变忧愁的代价。但求享受其间的过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 谁都说钟馗的不好，狗拿耗子，忒多事。 】
[ 事后佛爷在北边发了话，他的人合该是皇帝命，哪轮得他爱新觉罗。 ]
【 武汉苗头不对的时候恰逢小皇帝即位。 】
【 提督被冠上帽子时喊一句‘莫要害我’，四方皆啼。 】
‘ 小九爷，你想，你长得好看，唱的好听，何苦。 ’
‘ …… ’
‘ 小九爷，你说，过了堂还骂和尚不沾荤，自古就没听说有这道理。 ’
‘ …… ’
‘ 小九爷，你看，谁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你多发菩提心，带了一家子在道上蹦跶，总是要摔的。 ’
‘ …… ’
【 那天何九口也不开，眼也不抬。抿唇把门闩上，谁都不知门内发生了什么，唯独灯火亮了一宿。 】
【 翌日，一纸诏书来，传佛爷南下。 】
【 院里空留了何九一人，站在大槐树下纳凉，说是秋日多静谧，槐下多鬼魂。 】
【 老管家操累了半生，看了何九长大，躬了腰，驼了背。卧病床问一句少爷怎的说，小厮道一句，听鬼哭去了。 】
【 半柱香不到，老管家也去了。何九听闻，怆然。 】
【 时局难料。 】
【 清廷抓了一批出头鸟去斩，当时何九在给嫁出去的小姑娘办丧。 】
【 姓何的赌运向来不好，这次又白赔了个丫头，得不偿失。 】
【 小厮递过来一纸书信，用的是生宣，书的难得工整。其实这是何九第一次看他写的字，所以不知道他惯用的是熟宣，下笔的是狂草。何九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
【 信上寒暄着，写了很多。 】
【 何九怒了，挑了首尾二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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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子一怔，何九眼前晃了晃。又定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