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三十二年春，先帝三子祭璃雪登基。
——《琉璃国史记》
又是一年春雨如酥。
他披着厚重的冠冕霞被端坐于龙椅之上，台下跪着新一年的粉衣青袖。
袅袅烛火难逃倦意，他手心向外摆了摆，示意领事自己的疲乏。
起身的一霎，眼波微微一转，一眼戳中那个素色身影。
未变的青丝绾，未变的底顺眉梢。
他连呼吸都窒了窒，睁着眼睛，倦意全无。

旧时他还是不问世讳的清冷世王，出生时就紧握的蔚色玉牌勾留了他整整十六年的注目，也将他扯进一场不知是喜是悲的纠缠羁绊。
他的胸腔里跳动着前生未死的心，他的信念里回荡着另一朵冰色雪莲。
他是那样相信那个一身素衣的仙人，但自己的判断却在这次错了。
他施了计，牢牢盯着那个人背衣，灵丝在他的孤毅冰眸中不断显现。
那夜下着小雨，他在她的惊异神色前出现。
不由分说，他一把扯裂她的衣衫，雪白的颈口上只有颈间落下的发丝，别无他毫。
剑眉只是凝了一凝，他便顺手滑下还沾着雨的外衫，和一句不轻不重的对不起。
之后决然离去。
“殿下，寒香幽露茶凉了，殿下他没有喝吗？”
“哦……你把它倒掉吧……”她裹了裹撕裂的衣裳，泪水不住的汩。
小婢尽数退下，她默然，独自一人在大氅的风口前坐了很久。
初春的梨花脆弱，被雨水一嘟噜一嘟噜打在地上。
她合上吟雪台的错落木门，也合上了自己原本打开的心门。

自此之后，宫中流言纷飞，掌事大臣甚至将她无情禁锢。
她漠然，除了妹妹，世间再无一切可以让她微微动容。
所以她瘦弱的手攀上吟雪台冰色的窗沿，从身一跃，再无挂念。
可竟还能感觉到泪湿的额际。
她睁了眼，对上祭璃雪孤毅的眸子。
那是什么……动容吗？
你会…为我动容吗？
他说，我等有一天，你告诉我你的故事。
可是没有机会了。

她为了妹妹提前走向生命的终点，也是那一刻，梨花败得悲悲戚戚，散了满天。
她又一次躺在他怀里，致死也没有说出自己的故事。
她懂自己的分量，面对名义上的良人，她仍是只道，求求你。
求求你。
然后闭上了眼睛。
“朦胧里好像，看到了你为我皱起的眉毛。”
“如此……足矣了。”

玄力打破第六阶，他杀到了魂灭天。
前生的心脏怦怦跳动，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隅于花芯之中的仙人。
“空羽。”
“我就知道，你会来。”
天籁般的声线仿若珠落玉盘，自始至终，她都一直在低低的唤，空羽，空羽。
他动了动眉，那是他前世的名字，那是另一个人。
莲花仙最终随空羽而去。
五百年的约定，他不必再偿还。
他有自己的心，他有自己的名。

失魂落魄地回到宫中，又是风波不断。
他睡得晚，伏在书案前迷迷蒙蒙。
深厚的内力感知到人小鹿一般的脚步。
他敏锐地睁眼，只嗅到空气中淡淡的梨树香，和肩上披着的轻薄衣物。
心中不可遏制的喜悦，怂恿他冲出屋子。
她来过。
他在姣明的圆月下努力奔跑。
五步一廊，十步一阁。不断有宫人撑着夜灯走过，见到慌乱的雪王子无不难掩眉间羞涩。
他焦急地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脸。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他握着手上留有余香的衣物，自嘲地笑了笑。

他登基那日，也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们出宫那日。
他们都携着心上人远走高飞，游山玩水，闲适惬意。
龙椅高亘，他能看到每一个人。
只是这寒冷的雪山之巅，独有他一人。
紫藤招摇的暮春，他还会去吟雪台看看。
日久无人居住，床榻桌椅上落满灰尘。
穿堂风吹过，撩动了沉默的珠帘。
恍惚间闻得悠扬的埙。
恍惚间看见温暖如初的人。
一身月华，一袭素裙。
一方露台，一曲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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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每日在琉璃宫里，琉璃色瓦，宫闱高筑。
他的心一下一下，沉着地跳动着。
夜半时分，梦惊醒时，他都会忽然想起那个曾经被他辜负的人。
他找到了自己的心，却再也找不到心里的人。

一日清晨，他揉着微微酸痛的额头，坐在龙椅上听政，却总是困乏。
眼波流转之际，却在重重叠叠的人影中，看到了那个人。
不是错觉！
他的眉高高耸起。
不是错觉。
上苍真的怜悯他。
她似是觉察到高台上有人在望她，也不禁抬起眸子来。
他们就这样隔着汹涌的人群。
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遥遥相望。

元历三十四年，琉璃国国主立任式为后。
——《琉璃幻国史记》
宫中人人都知道，吟雪台中的梨花，是京城中最好的。
连年四月，处处沁香。
亦是这个梨花迅速窜上枝头的四月，琉璃幻国举天同庆，百姓喜笑言谈。
越过攒动的人头，大红的喜轿镂金错玉，朱纱低垂。
祭璃雪立在宫门前，牵过芊芊的手。
以后，你的记忆里，都是快乐的事。
他再也不在乎她的过去，她未曾诉说的故事。
他只要紧紧抓住眼前的人。
他在漫天飞舞的花雨里，对她笑了笑。
亘古不化的坚冰，终于消融。
他温柔的侧脸唤醒芊芊的陈梦。
“雪，”他愣愣回头，她眸中似水温柔，“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思念无边
朝暮剪
白发填
情泪动烟
风消云变
半梦半尺见

离眸 - 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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