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禅房的雕花木门被一双稚嫩小手推开，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探头进来，左看右看，就看到他的大师兄在蒲团上打坐。
“大师兄。”
“嗯？”净能抬起一边的眼皮。
“那个，那个可怕的人又来找你了。”
“嗯。”净能又闭上眼，安心打坐，把心经在心头默诵至尾，才拉着小沙弥往外头走，分明知晓有人在等，步伐也不着急。
小沙弥嘿咻一声轻轻蹦出门槛，就扭着小身体抽回自己的手，瘪着嘴说，“我不要去前面了。”
净能忍不住弯起嘴角，那个人脸色一贯来阴沉沉的，少见笑容，来了那么多回，寺里的小僧们都远远地打量，不敢靠近，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大师兄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那你去帮你悟道师叔捡柴禾。”
这是美差，悟道负责寺里伙食，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庙里好多人都听不懂，但蒸出的大白馒头可香甜了。给他拾柴，说不定还能偷嘴呢，小沙弥就知道大师兄温柔，高高兴兴地作个揖跑远了。
净能看那小小灰袍身影一溜烟就消失在拐角，弯起的嘴角平不下来，不自觉满面带笑地去了山门前。
沈炼大马金刀地坐在石砌台阶上，清晨一阵暮春时节雨，这台阶湿气正重，他也不介意。右手边依次摆开三件物事，一柄长刀，名曰绣春，沈炼从不离手，一小壶酒，不是什么上品纯酿，八成是途遇卖酒郎现沽的而已，还有个油纸包，不打开看，净能也知道，卤牛肉香都飘过山门了。
怪不得小师弟分明对着沈炼怯生生的，却还愿意给他传话，吃人的嘴可软。想起小师弟沾着油星子亮晶晶的嘴唇，净能的笑容就更深了。偷吃也不知擦嘴，他方才倒是一句没提，这深山寺庙，小孩子们的清规戒律也是活络的。
沈炼听到后头平稳脚步声，心里数了三步，就回过头，他长得十足好看，但这些年的磨砺让他的脸庞比起少年时更加几分瘦削，偏偏又不轻易展颜，眉头紧锁，看起来颇有几分阴沉。
“你怎么满脸带笑？”沈炼倒是反问起来了。
“是吗？”净能摸摸自己的脸。
净能没什么变化，至少在沈炼眼里如此。比起当年的小沙弥，他长高了，结实了，性格更加沉稳，大概也不会再鲁莽地追在崎岖山道上，拉住初相识的陌生少年，送上重要的念珠了。但是脸蛋还是圆圆的，跟一川一样，都是个娃娃脸，净能说他是孤儿，不晓得出生年月，但算下来，应该还是比沈炼大好几岁的，可压根看不出。
“我笑你诱我寺里僧众犯戒。”
“出家人莫打诳语，何来僧众之说，不过小沙弥一人。”沈炼说得严肃认真，却丝毫不见愧色。
“计较这一人二人的区别也不改事实。”净能在沈炼身旁坐下，隔着长刀，隔着酒肉，“你来寺里礼佛，怎么总带些酒肉？”
一川和大哥也这么说，沈炼抿着嘴笑笑。每回他过来这城郊小庙，都先去买三两牛肉。
“我不是来礼佛的。”他摇摇头，侧过脸去看娃娃脸的僧人，“是来看你的。”
净能眨眨眼，把脸转去另一边，摇着头笑。
“你这里待客的东西少，我也自己带来。”
沈炼来时，从不穿飞鱼服，也不进庙里，就坐在山门前台阶上，等着灰袍的年轻僧人缓步出来。
但是……
“你带来酒肉，不给我吃，还吃给我看，岂不是更加罪过？”
“哈哈哈。”沈炼拊掌大笑，和尚其实从来不死板，总能说出有趣的话。沈炼笑了片刻才止住，站起身来。
净能知道他的去处，也不用言语，两个人一道往寺旁桃林走去。
此刻正绿肥红瘦，过不了多久就能吃桃子了，到时候再带大哥和一川来，只是不知这院里大小光头会怎么对付他们这些偷桃贼。
沈炼又把油纸包和酒壶在一棵桃树旁放下，绣春刀也倚着树干，反手折枝为剑，对着净能挽了个利落的剑花。
净能便拉开马步，翻掌起势。
寺中僧人，习的一是八卦棍，二是太极拳。净能样样精通，但和沈炼对招，都用太极。
太极起势掌力绵长奥妙，那一身洗得陈旧板直的粗麻僧袍无风自动。
沈炼眉心一动，手中树枝疾如闪电，直取净能面门。他和净能不同，净能的武技与天地同调，讲究以柔克刚，而沈炼的剑法以八极拳为根基，开阖强硬，只有挥刀断水，愈快愈狠。
净能闪身避过沈炼一剑，轻扣其手腕，趁着沈炼剑势，往后倒去。
沈炼剑势已老，翻身摆脱净能掌力，一脚踏在桃树干上，又是借力迅猛扑来。
二人招式来回，桃林里草木见风而动，飒飒作响，嫩绿的桃叶擦着翻飞的衣角飘落。
直到净能一个云手，卸掉沈炼手中枝条。桃枝失了剑气意外柔软，压在长长草叶上又被弹落。
沈炼静默片刻，拱手道，“我总赢不了你。”
净能弯腰捡起枝条，将其插到土中，“你不是赢不了我，你只是……不想杀我。”
沈炼轻笑，拎起酒壶大口灌下，只是眉心依旧锁得如同死结，抬手间，腕上那一串漆色斑驳的念珠，依旧戴着。
净能在他身边，掌心合十，微微垂首。
他修行多年，似乎有些明白师父当年所言的执念，又似乎不尽然。
他只觉得对现状心满意足，可沈炼却不是。
惟愿这份执着不害他性命……
禅房的雕花木门被一双稚嫩小手推开，虎头虎脑的小和尚探头进来，左看右看，就看到他的大师兄在蒲团上打坐。
“大师兄。”
“嗯？”净能抬起一边的眼皮。
“那个，那个可怕的人又来找你了。”
“嗯。”净能又闭上眼，安心打坐，把心经在心头默诵至尾，才拉着小沙弥往外头走，分明知晓有人在等，步伐也不着急。
小沙弥嘿咻一声轻轻蹦出门槛，就扭着小身体抽回自己的手，瘪着嘴说，“我不要去前面了。”
净能忍不住弯起嘴角，那个人脸色一贯来阴沉沉的，少见笑容，来了那么多回，寺里的小僧们都远远地打量，不敢靠近，也想不通为何自己的大师兄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那你去帮你悟道师叔捡柴禾。”
这是美差，悟道负责寺里伙食，虽然说话颠三倒四，庙里好多人都听不懂，但蒸出的大白馒头可香甜了。给他拾柴，说不定还能偷嘴呢，小沙弥就知道大师兄温柔，高高兴兴地作个揖跑远了。
净能看那小小灰袍身影一溜烟就消失在拐角，弯起的嘴角平不下来，不自觉满面带笑地去了山门前。
沈炼大马金刀地坐在石砌台阶上，清晨一阵暮春时节雨，这台阶湿气正重，他也不介意。右手边依次摆开三件物事，一柄长刀，名曰绣春，沈炼从不离手，一小壶酒，不是什么上品纯酿，八成是途遇卖酒郎现沽的而已，还有个油纸包，不打开看，净能也知道，卤牛肉香都飘过山门了。
怪不得小师弟分明对着沈炼怯生生的，却还愿意给他传话，吃人的嘴可软。想起小师弟沾着油星子亮晶晶的嘴唇，净能的笑容就更深了。偷吃也不知擦嘴，他方才倒是一句没提，这深山寺庙，小孩子们的清规戒律也是活络的。
沈炼听到后头平稳脚步声，心里数了三步，就回过头，他长得十足好看，但这些年的磨砺让他的脸庞比起少年时更加几分瘦削，偏偏又不轻易展颜，眉头紧锁，看起来颇有几分阴沉。
“你怎么满脸带笑？”沈炼倒是反问起来了。
“是吗？”净能摸摸自己的脸。
净能没什么变化，至少在沈炼眼里如此。比起当年的小沙弥，他长高了，结实了，性格更加沉稳，大概也不会再鲁莽地追在崎岖山道上，拉住初相识的陌生少年，送上重要的念珠了。但是脸蛋还是圆圆的，跟一川一样，都是个娃娃脸，净能说他是孤儿，不晓得出生年月，但算下来，应该还是比沈炼大好几岁的，可压根看不出。
“我笑你诱我寺里僧众犯戒。”
“出家人莫打诳语，何来僧众之说，不过小沙弥一人。”沈炼说得严肃认真，却丝毫不见愧色。
“计较这一人二人的区别也不改事实。”净能在沈炼身旁坐下，隔着长刀，隔着酒肉，“你来寺里礼佛，怎么总带些酒肉？”
一川和大哥也这么说，沈炼抿着嘴笑笑。每回他过来这城郊小庙，都先去买三两牛肉。
“我不是来礼佛的。”他摇摇头，侧过脸去看娃娃脸的僧人，“是来看你的。”
净能眨眨眼，把脸转去另一边，摇着头笑。
“你这里待客的东西少，我也自己带来。”
沈炼来时，从不穿飞鱼服，也不进庙里，就坐在山门前台阶上，等着灰袍的年轻僧人缓步出来。
但是……
“你带来酒肉，不给我吃，还吃给我看，岂不是更加罪过？”
“哈哈哈。”沈炼拊掌大笑，和尚其实从来不死板，总能说出有趣的话。沈炼笑了片刻才止住，站起身来。
净能知道他的去处，也不用言语，两个人一道往寺旁桃林走去。
此刻正绿肥红瘦，过不了多久就能吃桃子了，到时候再带大哥和一川来，只是不知这院里大小光头会怎么对付他们这些偷桃贼。
沈炼又把油纸包和酒壶在一棵桃树旁放下，绣春刀也倚着树干，反手折枝为剑，对着净能挽了个利落的剑花。
净能便拉开马步，翻掌起势。
寺中僧人，习的一是八卦棍，二是太极拳。净能样样精通，但和沈炼对招，都用太极。
太极起势掌力绵长奥妙，那一身洗得陈旧板直的粗麻僧袍无风自动。
沈炼眉心一动，手中树枝疾如闪电，直取净能面门。他和净能不同，净能的武技与天地同调，讲究以柔克刚，而沈炼的剑法以八极拳为根基，开阖强硬，只有挥刀断水，愈快愈狠。
净能闪身避过沈炼一剑，轻扣其手腕，趁着沈炼剑势，往后倒去。
沈炼剑势已老，翻身摆脱净能掌力，一脚踏在桃树干上，又是借力迅猛扑来。
二人招式来回，桃林里草木见风而动，飒飒作响，嫩绿的桃叶擦着翻飞的衣角飘落。
直到净能一个云手，卸掉沈炼手中枝条。桃枝失了剑气意外柔软，压在长长草叶上又被弹落。
沈炼静默片刻，拱手道，“我总赢不了你。”
净能弯腰捡起枝条，将其插到土中，“你不是赢不了我，你只是……不想杀我。”
沈炼轻笑，拎起酒壶大口灌下，只是眉心依旧锁得如同死结，抬手间，腕上那一串漆色斑驳的念珠，依旧戴着。
净能在他身边，掌心合十，微微垂首。
他修行多年，似乎有些明白师父当年所言的执念，又似乎不尽然。
他只觉得对现状心满意足，可沈炼却不是。
惟愿这份执着不害他性命……
